苗邬本来打算等这些人回家后，把易琛的信息录入进去，悄无声息。

谁知卡在第一步。

对着开机密码框沉思半晌，苗邬无计可施地按掉了电源，白天工作人员一直在敲个不停，导致他也忘了这茬。

幸而台式电脑开关机键是凸起的，对小猫猫相对友好。

苗邬试着在键盘上敲了敲，猫猫爪子是通过肌肉和关节的协同作用来抓握和释放物品，并不能做到像人类一样，想动哪根动哪根。

但他是幼猫，肉垫面积刚好覆盖住字母键，简直不要太方便。

确认所学知识没有遗忘，苗邬跳下办公桌，时间滑过零点，易琛应该已经睡了。他在沙发上走动，挑了个进门的视线死角，团成一团。

身边没有熟悉的气息，苗邬下意识有些不安，耳朵警惕地竖起，对声音异常敏感，时不时就要挺起小脑袋看一眼，直到动静消失才躺下去。

还是家里的沙发住着舒服。

苗邬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不知道这条“瘸腿”什么时候才能好，每次对上易琛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他就心虚，生怕什么时候被赶出家门。

这次外出没通知易琛，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也是他粗心，光想着开门，等被关在门外才想起没跟易琛说一声。

睡前苗邬迷迷糊糊想，易琛心那么大，应该不会发现他彻夜未归。

……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传来开门的声响。

苗邬立即睁眼，一看时间，有些懊恼，竟然错过了易琛上学的时间，他肯定发现自己彻夜不归了。

灵活地躲进昨晚藏身的柜子，趁着工作人员提早餐进来的空挡，苗邬一溜烟跑了出去。

上学时间已过，最嘈杂的时间段过去，小区人流量变少。

算了，继续等，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把易琛的名字写上去。

先找点吃的。

饿着肚子的苗邬刚跑出门，就被骑在摇摇椅上的奶娃娃看到，连连拍手。

对面包子店铺的老板招招手：“小猫咪，过来，送你一只肉包子，陪他玩一会儿好不好？”

苗邬眼睛一亮：“咪~”

***

数学课上，蒋学霖将阶梯步骤陈列出来，细致讲解，发现班上的学生或多或少都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罗俊清，频频往后排张望。

他擦了擦指尖的粉笔灰：“怎么，同学们昨晚集体落枕了？”

其余人急忙回过头抄笔记。

课间，罗俊清犹犹豫豫跑过来问易琛，为什么小猫崽没来。却发现他正在收拾桌子，将里面零零碎碎的零食全倒进了垃圾桶。

“这，这不是小猫咪的零食吗？”

罗俊清知道，虽然小猫崽对他比班上其他人亲近点，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猫崽最喜欢的人是易琛。

不管是看到易琛欢欢喜喜奔过去的身影，还是每次拒绝别人只让易琛抚摸的小脑袋，都明明白白表达了它对易琛的亲近，让人羡慕，又渴望。

相反，易琛对它则不冷不热，永远冷着一张脸，大概连它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不清楚。

罗俊清忍不住道：“小猫咪不来了？”

易琛唇角的弧度压得很平，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罗俊清难得鼓起的勇气，在这一眼下消磨得干干净净，发毛地不敢说话，低声喃喃：“我以后还能看到它吗？”

瞧见他脸上的失落，易琛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他一直都知道小猫崽接近自己别有目的，不论人还是动物，总是追求自己的利益，目的达成前，对你温和友好，做一些亲近的举动获取你的信任。

一旦目的达成，就会立刻结束这个游戏，不会考虑你的想法。

所以他时刻保持警惕，将那些糖衣炮弹隔绝在外。

有所准备，对小猫崽的突然消失就不会惊讶，也不会失落。

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

不知为何，明明呆在温度适宜的空调房，苗邬总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头皮发紧，冷汗都要落下来了。

回想前几次出现类似感觉的情况，他颇有些心急如焚，肯定是易琛那边又出幺蛾子了，他好不容易靠碰瓷实现同居，可不能因为这件事，让一切回到解放前。

但现实不是苗邬能控制的，办公室人来人往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直到他们换班吃饭，苗邬才叼着易琛的身份证从角落里走出来。

靠撒娇卖萌引起工作人员的注意，捡起那张身份证。

登记一早上，满脑子都是“扶贫户”的青年“咦”了声：“谁身份证忘在这儿了，登记好了吗？”

这两天来大厅都是办理扶贫登记的，捡了一堆身份证，青年刷了下卡，调出易琛的资料面板，发现没录入，但符合条件，顺手填了上去。

见他将身份证放进口袋，显然是要亲自还给易琛，苗邬记住这人的面貌，在心里道了声谢，随后喜滋滋地抖了抖凌乱的毛毛，准备回去。

这当口，秦老六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进来。

“六哥，你怎么来了？”

“亲自下厨做了点吃的，给你们尝尝。”

“哟，螃蟹和小龙虾。”

“好香，六哥亲自下厨，我们有口福了啊！”

外出吃饭归来的兄弟两也加入大快朵颐的队伍。

一时之间，麻辣小龙虾的味道飘满整个房间，苗邬默默咽口水，尾巴烦躁地甩来甩去。

饿，想吃……

终于等到他们吃完，收拾干净桌面。

秦老六状似关心：“登记得怎么样，咱们小区需要扶贫的人多吗？”

“多啊，”两兄弟中的弟弟抱怨：“三分之二的人都登记上了，看这婆娘，公婆离婚，硬要给婆婆弄个寡妇，拦都拦不住，估计想钱想疯了……还是我们小区的呢，丢人。哥，你打开电脑，给咱六哥开开眼。”

“咦？等等”

秦老六突然喊停。

苗邬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老六想干什么？该不会……

哥哥滑动鼠标的动作一顿，秦老六憨厚地笑了笑，满脸不好意思：“没什么没什么，我以为看到了邻居的名字，他家父母双亲俱在，没道理来登记。”

苗邬松了口气。

然而他这一口气还是松早了。

哥哥正要动作，又被坐在另一边的弟弟叫停，不耐烦地重重挪动了一下鼠标：“又怎么了？”

“这不是易琛的名字吗，”弟弟指着屏幕：“他什么时候登上去的？”

说着上手就把那一行删掉了。

哥哥没拦住，皱起眉头：“你干什么？”

苗邬目瞪口呆，也想怒吼——你干什么？知道我多辛苦才把这行字打上去吗？

弟弟给他使了个眼神，秦老六和易琛家有旧他们都知道，吃了人家的东西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

哥哥眉头没松，工作是工作，私情是私情，怎么能混为一谈，他不满易琛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对秦老六的态度，小小年纪成天摆着一副臭脸，见面没个称呼。

当年的事法院都判了，还能冤枉人不成，就他抓着不放，是非不分。

但易琛家完全符合扶贫要求，不能因私废公。

趁弟弟送秦老六出门，他点了撤销，心里仍有些不满，多大仇啊这么对付一个小孩。

连秦老六都不介意，自己弟弟还小肚鸡肠抓着不放。

想到这儿，自然而然回忆起秦老六刚才的反应。

手指莫名微微一顿……

本来这只是件小事，水过无痕，不知为何却在他心里刻下了一道划痕，闲来无事总忍不住拖出来想想，越想，秦老六憨厚的形象和他某一瞬间隐在阴影后的脸便产生了巨大的割裂感。

苗邬多看了出神的哥哥一眼，没想到这家伙还有点良知。

刚要往外走，看到迎面回来的弟弟，脚步一转，不行，他得看着，万一弟弟这个黑心玩意儿又出幺蛾子怎么办。

反正时间都耽误了，多一天少一天不妨碍什么。

事后苗邬无比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因为明天就要打印出名单上门拜访，领导要求最后核实一遍，那家伙就顺手又把易琛给删了。

苗邬：“……”

秦老六是救过你命吗你这么向着他！连个14岁的少年都不放过。

苗邬于是又在漆黑的办公室呆了一晚上，记住电脑开机密码，亲手添上易琛的名字，直到天亮睡醒，才和开始核实工作的社区人员们一起出门。

四月，芳菲盛开，老头老太太们在广场锻炼，晨练音乐很大，引来楼层断断续续的骂声。

周末还不让睡个好觉，实在让人火大。

苗邬嘿咻嘿咻爬楼，小脸上全是灰尘，东躲西藏，两天没回家，他在思考自己是踹，还是吼才能让易琛开门。

没思索出个结果，工作人员就后来居上，把它抄手里。

“小家伙要回家啊，叔叔送你一程。”

苗邬：“咪~”

发现是帮他填登记表的那个青年，可能为了还易琛身份证特意选了这栋楼，苗邬安心地坐着人工电梯，每到一层，青年都要问一声：“这是你家吗？是就叫一声，不是就不叫。”

苗邬始终安静如鸡，青年就继续往上走。

同伴笑道：“看来咱们要从楼顶查下来了。”

青年低头逗弄小猫崽：“你家没在这儿吗？怎么都不叫，嗯？仔细认认？”

直到他们登上四楼。

“喵呜~~”

苗邬挣扎着从青年怀里跳下来，走到自家门前，回头看了看两人。

同伴惊讶：“嘿，真叫了！这是它家？它好像在邀请我们进去坐坐。”

青年眼底也带着两分纳罕，闻言失笑：“想什么呢，它是等着咱两给它敲门……这波纯纯工具人了。”

苗邬心情紧张地看着门从里面打开，露出易琛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咦，是你啊。”青年讶异，没想到这么巧，从兜里摸出个东西递过去：“来，这你身份证，办业务的时候落在我们那了，给你送回来。”

易琛穿着一件宽大、黑色的短袖，站在明暗交界处。

广场上晨练音乐响彻整个楼道，不少人家紧闭门窗，发出巨大的声响，借此表达不满，空气中充满怨念和浮躁的因子，他却沉静如渊，面上没有一丝波动。

苍白莹润的皮肤，乌黑深邃的眉眼，对比出一种极致强烈的视觉冲击，吸引人的目光，又因为那双幽深晦暗的眼睛，让人不自觉升起一丝防备。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猫的存在。

不可能！这少年这么冷淡，怎么会拥有那么可爱的猫猫！

易琛接过身份证，难得有些疑惑，重要物品他都好好收纳在抽屉里，什么时候跑到小区扶贫办去了。

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过鞋面，贴着他进了门。

易琛不用低头，也知道小猫崽回来了。

刚才在客厅里就听到一声猫叫，随后传来敲门声，他没低头，冷淡地拨开鞋面上的小东西，将它抖出门。

——果然连门都不让进了。

苗邬丧气地搓搓脸，也不知道该吐槽少年太冷淡，还是自己命太苦。

“对了，待会儿我们还会再回来，核查这次扶贫户的情况。”

扶贫户。

易琛抬眉。

见到他对小猫崽爱答不理，青年不由自主为小猫崽多说了句话：“你走得急，把身份证忘在我们那了，多亏这只猫叼起来玩耍，我才能帮你把资料重新录入进去。”

易琛握紧手里的身份证，低头看着又扑上来的小猫崽。

小猫崽软软摊在他的鞋面上，章鱼似的四只爪子牢牢扒住边缘，咪呜咪呜乱叫。

不知道它在叫些什么，易琛没有说话，也没有理它。

视线扫过它灰扑扑的皮毛，瘸了的爪子耷拉着没有力气，看起来格外狼狈。

比流浪猫还可怜。

易琛淡色的唇无意识地抿了一下。

“这只猫在我们扶贫办住了两天，一直躲在角落里，不怎么亲人，没想到一到你面前就开始粘人。”

苗邬看了青年一眼，他还是没倒霉透顶嘛，遇到了传说中的神助攻。

易琛垂下眼睫。

苗邬鬼鬼祟祟地看了看他，又看看门框，伸出试探的小爪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