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易琛那么容易就妥协了。

苗邬一下子推翻之前的猜测，觉得易琛可能只是想给自己放个假，并没有自暴自弃要放弃学业的地步，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能去学校就是好的，他跑到阳台，黑色书包已经干透，随着风轻轻摇摆。

一只修长的手从头顶掠过，将书包和校服拿下来，苗邬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只看到线条利落的下巴和一个单薄挺拔的背影，干脆利落甩上门。

还是那么防着他，生怕他跟进去。

回过头，苗邬跳上藤椅。

易琛家在七楼，从落地窗望下去，能俯瞰整个小区的景色，尤其是秦老六家的五金店。

店前人来人往，被他修理过的小胖子正牵着那条大灰狗走出来，气势汹汹不知道要去找谁的麻烦，秦老六在柜台前目送儿子远去，对踏进店铺的客人笑脸相迎。

易琛经常坐在这张椅子上看书，每隔一会儿就要眺望远方，想来一直以这种方式监视着对方。

换上校服的易琛走出房门，打眼一扫没看到小猫崽，提起书包时微微一顿，拉开拉链果然看到某个小东西藏头露尾地躲在夹层里，眼珠子透过缝隙观察自己，自以为隐蔽得很好。

要探究对方劝学的目的当然得带上它，易琛索性当做没发现，往里面装教材和作业本。

感受着书包的动荡，被背着往外走时苗邬听到关门声，以为自己成功瞒过易琛，不禁得意，小有小的好处，他可真是个平平无奇的隐士小天才。

时过两点，工作日，又是上学时间，小区里看到易琛的人无不惊讶。

只有秦老六，从始至终一张笑脸，状似关心地询问易琛怎么这个点还在小区，可眼神中分明没有半分惊讶，似乎早已掌握对方的行踪。

自然得不到一句回应，照例收获一张冷脸，旁人同情的眼神。

苗邬用爪子拨开拉链，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仰起头，发现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易琛家的阳台，包括那张藤椅，秦老六知道自己被易琛时刻监视着吗？

想必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明晃晃的挑衅。

正是这种心照不宣的对峙，让两人微妙的僵持这么多年，谁也奈何不了谁。

***

云都附中初中部。

正好是中午休息时间，校门口支着各种小吃摊子，围满了走读生，出不来的学生被铁门框住，扬着一把零钱叫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热闹程度堪比夜市小吃街。

侧身往里走。

人挤人。

易琛目不斜视，凭借走读生的身份进入校园。

临河建造，校园正中有道小水渠，沿途栽种了一排柳树，三四月，正是柳树结果飘絮的时候，波光氤氲，白絮纷飞，充满了文艺电影的朦胧美感。

少男少女朝气蓬勃地在林间追逐打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偶有眼神对视又烫到似的弹开，心怦怦跳，暧昧而含蓄，充满这个年纪的青春气息。

然而这些都跟易琛没什么关系，他眸光冷淡，气质疏离而冷峻，将自己隔绝在外，径直往教室走去。

广播播放着时下流行歌曲，教室里的电视被学生打开转到NBA足球频道，后排几个男生睡觉，作业本漫天飞，前排男生围成一圈嗦粉，挥舞着筷子嘶吼——

“傻逼前锋，冲啊！”

“垃圾防守，爷吐了”

黑板上记录着半截数学公式，旁边挂着倒计时，中考剩余“65”天。

有人从身边跑过去，微凉的风带来酸爽的螺蛳粉味。

易琛忍不住皱了皱眉，刚放下书包就被班主任传召。

等他走后，书包上的拉链被慢慢慢慢推开，一只带着黑色火焰纹路的爪子伸出来，肉垫子张开，左右挣动，找到拉链的方向，进一步将缝隙撑大，随后黑漆漆的破口挤出一颗毛茸茸的猫脑袋，粉嫩的鼻子吸了口气，抖抖耳朵，接着是另一只爪子……

一只小猫崽平稳落地，环顾四周。

易琛的位置在最后一排，独占双人桌，靠窗，阳光倾泻着落下，晒热了前面一小块地方，苗邬舔了舔被拉链刮到的鼻子，迈步伸了个懒腰，雪白的毛毛上下浮动，下一秒就被浓重的螺蛳粉味呛得咳了一下。

动静不大，没引来人注意。

“昨天的数学作业还有谁没交？”

“我，我还没交。”一个略显怯懦的声音回答：“就一会儿，马上好。”

“老师让我在下节课之前交上去，罗俊清，你赶得及吗？赶不及我先走了，你做完自己交上去。”

苗邬耳朵微动，罗俊清？

运气这么好，一来就找着目标了。

易琛没在他不用装瘸子，轻松跳上桌子，借着书包遮挡，暗中观察前排声音传来的方向。

“等等，就一会儿，真的就一会儿。”

罗俊清是个干瘪瘦小的少年，一米五，留着厚厚的齐刘海油头，一副受气样，被三言两语催得直冒冷汗。

课代表有些不耐烦，转身看见进门的人，表情一变：“学神，你终于收假了，玩得好吗？”

刚从班主任办公室回来，确定生物老师就是实验室研究员的易琛，一眼捕捉到书包后面狗狗祟祟的小猫崽。

殷切地望着自己这个方向。

顺着它的视线看向课代表手里的数学作业，易琛淡声道：“没做”

课代表一噎，伸手想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数学老师应该不会介意。”

都是些送分题，做了也是浪费学神的时间。

易琛视线一瞥。

课代表顿时僵住，小心翼翼收回手，他跟易琛不能算熟，学霸都有个圈子，易琛无疑是圈子里公认的王者，他只是借借威风来抖而已。

所以，课代表其实有点怕易琛。

不光是他，班上其他人也不怎么敢跟易琛搭话，都是敬而远之。

想着他枪头一转：“罗俊清你好了没有？”

“马上马上”

罗俊清笔头都快划出火花，本子突然被人抢走。

“给我抄抄，抄完帮你交。”

课代表见状摆摆手，走了。

罗俊清捂着被撞疼的肩膀，忍气吞声。

易琛将书包放进课桌，苗邬很自觉跳到一边，前排学生桌上摆满了书籍，唯有他的课桌一览无余。

苗邬藏无可藏，只能乖乖坐在另外半张桌子上，隐在飘落的窗帘后，探出小半个脑袋，见易琛又掏出课外书来看，不由“？”，所以来学校就是换个地方看闲书？

给我支棱起来啊少年，你数学作业还没做呢！

易琛阴翳地瞥了眼旁边蹦来蹦去唉声叹气的小东西，逼他来上学，还想逼他做作业？得寸进尺。

——要不还是捏死吧。

“打球，谁要去？”

“终于抄完了，”男生将笔一扔，抓起两本作业一股脑塞进罗俊清怀里，熟门熟路地换种语气：“拜托，帮我顺便交一下，可以吗？”

罗俊清张了张嘴，明明很生气，却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还下意识点了点头。

男生当即呼朋引伴往后山跑去，罗俊清独自在原地生气，脸上出现疲惫和浓浓的厌世情绪，前排似乎听到他的吸气声，和同桌对视，无声地摇摇头，眼底鄙视之意明显，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了。

苗邬叹气。

罗俊清和易琛的家境有些相似，单亲家庭长大，母亲病重撒手人寰后独自一人生活，奇异的是两人形成了完全相反的性格和行事作风。

易琛冷漠孤僻，独来独往，挫折磨炼意志，打击则会激起他的反抗心理，让他更加坚定地迈向未来。罗俊清软弱怯懦，敏感小心，当压力积累到一定程度无法消化时，选择跳楼，用死亡报复这个世界。

这两个有着相似家庭背景的人，或许是冥冥中某种缘分将他们牵引到一起，罗俊清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易琛。

他从高楼坠下，救援队赶到时，只看到从楼顶往下望，表情漠然的易琛。

据目击者说，当时只有易琛在罗俊清身边，两人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易琛从头到尾都没有试过伸手去救他，他的态度一直很冷漠。

少年易琛冷漠孤僻，同学都不太敢接近他，因为学霸这一层身份还算敬重，但这件事后，大家看他的眼神就变了。

小小年纪冷血如斯，让人不得不毛骨悚然，大人们教导自家孩子，以后见了这人，有多远躲多远。

小区居民本就因为对他态度不好，此后更是变本加厉，甚至有人将他的事迹举报给了省重点高中，将这件事和他的家族遗传病联系在一起，表示担忧他的精神状况，导致易琛没被省重点录取，只能留在本校高中部，与理想中的未来失之交臂。

苗邬看到这里时，沉默了很久。

小说对于反派如何凄惨的幼年和少年时期，没有着墨太多，他只能从寥寥带过的几笔中拼凑出一些细节，前因后果无法厘清，但这件事的导火索就是罗俊清的死亡。

这也是他如此着急催促易琛来学校的原因，他既然来了，就不能让悲剧重演。

***

下午六点。

课堂不愧是催眠圣地，苗邬一个瞌睡栽倒下去再没能起来，睁眼就到了吃饭时间。

因为一卡通被抢走，易琛去食堂补办，得知里面一百多块钱被挥霍一空，没半点反应，倒是苗邬气呼呼地咬紧了小奶牙。

一百多块！易琛总资产的四分之一！！

换成馒头够易琛吃一个月，换成能量够他连升好几级。

易琛穷成这样，自己都没好意思薅，他们怎么敢的？

小猫猫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苗邬握紧小爪子，迟早有一天要让那群抢钱的高中生连本带利还回来！

眼看易琛的财产再次大幅度缩水，苗邬不忍心雪上加霜，吃得很是收敛，稍稍填了下肚子就停下，另一个碗里没动过的肉啊鱼啊都推到易琛面前。

“咪呜~咪呜~”

多吃点小病娇，吃肉增强体力，吃鱼补充蛋白质，对身体好。

易琛动作一顿，除了第一次饿狠了没怎么顾及吃相，小猫崽吃东西都比较斯文，但也没斯文成这样，专捡着大米饭吃，其余的没碰。

见识过对方那来者不拒的饭量，易琛可不认为它在挑食。

他意味不明：“都给我，你吃饱了？”

苗邬摇了摇尾巴，小奶音往上飙：“嗷~”

他吃一顿能顶好久，等易琛下次吃饭的时候他再吃一点，获得维持基本活动的能量就好了，不然易琛养只猫要花两个人的饭钱，加上他自己就是三个人，很快就得被吃穷。

小猫崽圆圆的异瞳格外有神，映着食堂灯光，亮晶晶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易琛嘴角浮现一丝讥讽的弧度，仿佛恶魔低语：“这点饭都吃不完，这猫没救了，找个垃圾桶丢了吧。”

苗邬：“？！！”

谁说的！

他吓得呛了一下，痛心疾首，小病娇的理解能力这么差怎么做的学霸，没看出来自己是要把好的留给他吗？

易琛语调渗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现在吃得下了吗？”

苗邬含泪点头，吃得下，我现在就吃。

见它重新埋下头，小心翼翼用爪子勾出鱼刺，易琛垂下视线，不需要对方克制自己的欲·望，相反，他要放大它的欲·望，才能看到它所求。

至于小猫崽异于常人的饭量，他还不放在心上，既然决定暂时留在身边，他就不会让它饿肚子。

学生食堂物美价廉，量大管饱，苗邬吃了个肚圆，优哉游哉跟着易琛回教室。

易琛不肯抱他，也不肯用书包装他，更不肯让他靠近，像座冷冰冰的贞节牌坊，苗邬只能跟着跑，瘸着一只爪子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跟不上了跳几下，意外发现这样更省力，当即开启一条萌宠新道路。

于是不明所以的学生们就看到一只白绒绒的小白猫跟在易琛身后蹦蹦跳跳，惊奇的同时被萌得心肝乱颤，不知不觉成了道风景线，猛男们更是一路尾随进了教室。

围观小猫崽一瘸一拐跳上凳子，再跳上课桌，嘿咻嘿咻喘气。

“球球了，学神，让我摸一摸，就摸一下。”

“艹，好可爱的小猫猫，让我亲一口吧，孩子快馋哭了。”

苗邬被这群野狼似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后退一步，转向易琛求助：“咪噫呜~~”

……S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