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杀:吉签(上)

鉴于各方势力的人马齐齐潜伏入金不换岛以剿灭江寇,兹事俨似一栋泄了火的屋宇,从梁椽之上一直烧至了基底,呈现出来前所未有的摇撼之势!

从恭州的百姓获悉此事伊始,剿寇获捷的战况一路烧至到各县、各府、各州,终是烧到了位居于汴京的帝都。

简言之,兹事毫无意外的惊动了徽宗皇帝。

他获悉此情之后,当先即以下诏将冯邢时好好褒奖了一番,命其加大兵力人力严守好岷江水域的漕运通航,为所有跑船的百姓们营造一个舒适安心的通航环境。

刘贞夫人的悬案被平冤昭雪,宋府因她的节义还被旌表了门闾,赏赐各种银具饰器。

宋寅重心成为宋府的当家,开始重拾帮务与管理举府上下的事务。

淮巳在被押回恭州衙门时,已经因失血过多早早断了气,最终,宋府给他竖了墓碑,将他葬于宋柯老爷子以及淮氏的墓碑附近。

宋府麾下的蓝衣帮按况发配监守岷江各水域航运的兵力,亦或是按役充军。

当年对刘贞投井自尽一案以敷衍结案的那些个县衙官府,一律遭致了贬谪,官府之内进行了新官员大换血。

再者,而那位恭州的兵马元帅,也不知姓甚名谁,这个一直在朝野间存在感极低的人物,借此事平步青云,直接被徽宗御封为都铃辖兼潼川路府的指挥史。

朝中各派宰臣一律认为这种褒奖有失故例之水准,于是乎争论不休,一连争执了个三天三夜,甚至有些朝官将该位元帅曾经醉酒对妓女施虐的黑历史给翻了出来,就为佐证“赏不符实”。

徽宗拗不过宰臣们的上书谏议,经过了一番商酌与熟虑,就在诏书之上将“都铃辖”这个官儿给划掉了,仅剩下一个“指挥史”。

然后,恭清镖局参与剿寇有功,在其门楣之上,徽宗皇帝就亲题下了“恭清镖局”四字。自此,徽宗那典型的瘦金体,就一直悬挂在了镖局的门楣之上。这四字就似是一块吸金油,为镖局笼络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生意。

有关陟罚臧否之事,就至此结束了。

关乎策划这一出剿寇事件的主心骨——暗鸦组织,徽宗可是连个字儿都未提及,不知是在元帅上报情况时有意漏掉了这位存在,亦或是徽宗觉得忌讳,摆明儿不给暗鸦留个面子。

不过,蔡太师与宋柯老爷子结交之事,鸟笼与蓝衣帮有染的证据,以及鸟笼所干的那些与蓝衣帮结党营私之举,早在徽宗察觉之前,蔡太师早已遣人痕迹早被抹杀的一干二净。

小昆仑的主人白髯客,在剿寇事件之中极为戏剧性的被冠以“助剿有功”之衔,因此,他的寻仇之事被彻底掩盖住。鉴于小昆仑武功师承于鸟笼巨头之一蚀牵,没了主人之后,他投奔师傅那边去了。

另一位原想找夜猫寻仇的白鹤,从金不换岛归来时,便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隐匿如鹤归楼之中,彻底成为了不沾染人间烟火的楼主。

那么,这一桩香船失踪案的货主吴某呢?

他的香货是寻回来了,结果那些察视货物的官吏们发觉他的这一批货有些严峻的问题,就率先扣留住了。

一扣就是没完没了的七日,等货物检查出没问题时,罗某却发现他的货物经过官吏们层层的盘剥,已经少了近乎五分之一。

如此,他给暗鸦的报酬当然也少了五分之一。

剿寇获捷一事的这一页历史,也就这样翻去了。

既及寻回失踪香船这桩任务终是告一段落,拾柒本人遂在恒生客栈上房的床榻上一躺就是半个多月。

从金不换岛归返恭州恒生客栈时的那一个黎明,暗鸦已是收到了暗井之人传了的情报,故火速派出数位专业程度相当于朝廷里的御医的大夫出巢去治济夜猫主仆俩。

大夫见到了拾柒的第一面时,就命她亟需卧床休养,且给她列出的一系列病症。

脚踝骨骨折;身体存在数道尚未痊愈的鞭伤,以及部分轻重不一的伤创;内功紊乱。

“那么,夜猫大人呢?他的身体怎么样?”身为一位影卫,拾柒觉得自己有必要履行关心大人的身心情况之职责。

“休息五日,大人的身体便能痊愈了。”大夫以公事公办的口吻答道。

“为什么?!”拾柒瞬时感到愤愤不平,她做出了捶胸顿足的憋闷之情,甚至用手捶了一下床榻,“为什么他需要休息五日?”

大夫被她这个激进的举止吃了一吓,认为她是在忧虑夜猫的养病期长,故如此道:“其实,以夜猫大人的身体素质,只消三日……”

“真是不公平,明明他的伤势比我还重,却仅用休息五日,而我却要半个多月,我真的就这么差吗?”拾柒语罢,顺势倒床不起了,之后她就一直在重复后半句话——“我真的有那么差吗?”

大夫听着听着,认定拾柒魔怔了,并且她的这句话听来有些古怪,表面好像是要折损一下夜猫,但后半句话又似是自嘲她自己,有些妄自菲薄的调调。

唉,这年头做刺客与影卫这两种枝叶真是不易啊,不仅有身体层面的压力,还有心理压力。

大夫觉得,有必要向鸦主申请在鸦巢的医署里另辟一个部门,专门培养心理大夫的那一种,专治各种心理问题的刺客与影卫。

大夫离去之后,拾柒进入了一个近乎封闭式的静养阶段。

那时她的消息极其闭塞,尚还不知晓暗鸦并未得到封赏一事,待她知晓了之后,是在四日之后的一个晨曦时分,小银锁获得了大夫允许,就来屁颠屁颠的来看她。

拾柒见到了小银锁时,竟一时没认出他来,下意识问道:“请问你是?”

小银锁道:“我就是小银锁啊!”

拾柒听了完全是一副完全不相信似的模样,对着小银锁左看右瞧,最后说道:“数日不见,你的脸怎么发福得像一头猪了?可以杀了过大年呐!”说完哈哈大笑。

“还不是托了你们的福,打从子路镖局门匾上盖了皇上老儿的钦赐书法之后,滚进来的生意财源挡也挡不住。一日三餐都是山珍海味,天天都是赛过神仙的生活。我也不做贼了,直接跟着子路混了。”

“得了得了,”拾柒语气带了些酸,接着她思及了什么,遂问道,“等等,小银锁,你不是站错队了?你之前不是跟随在夜猫大人的身后吗,怎么现在跟着子路混了呢?”

“此一时,彼一时,人要懂得见风使舵。”

“嘁,见钱眼开。”

殊不知,小银锁接下来的话是:“拾柒,你要有一个心理准备。”

拾柒觉得他的语气太过唐突与可怖,像是在宣告什么遗命似的,内心不由地沉了一沉,下意识把此事与夜猫的身体安康挂钩了,结果竖耳一听,只是什么没有丝毫赏封这些身外之事,当下吁了一大口气。

只要夜猫身体无虞,其他的事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咦,怎么回事?为何她会不自觉的将一些事情将他联系起来?不应该的啊,他明明把她给拒绝了,为何她还要时不时惦念着他?真是见了鬼了。

小银锁察见拾柒的脸色不同寻常,似是什么事给困扰了一般,就解释道:“拾柒,我觉得有些事需要代夜猫跟你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解释他为什么拒绝我?”拾柒蓦地想要捂住耳朵,闷声闷气地道,“他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所以不要解释了,禁止再用任何言语来羞辱我,谢谢合作。”

“什么拒绝,你在想什么?”小银锁听得一头雾水,懵头懵脑地道。

拾柒一听,微微眨了眨眼,小银锁难道并不知道她向夜猫表白而反被夜猫峻拒的事?

她捋顺了起了波澜的心河,将捂在耳畔边的手速速挪了下来,敷衍的道:“啊哈哈,当我没说——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我是要解释为什么我们要先你们一步离开金不换岛的事情,你想到哪去了?”小银锁撇了撇嘴。

“这不是元帅想要抢占功劳就落井下石、过河拆桥的诡计吗?有什么好解释的呢?”说到这个层面,拾柒显然没有好脸色,“剿寇这个计划都是夜猫大人一手策划,没想到元帅这个捡漏的人成为了功劳最大之人,他只不过随随便便出动一些官兵,显露了一下威风,接着将我们千辛万苦营救出来的船役以及寻回的船货往皇上面前一摆,这就算是他的功劳了。”

“拾柒,你听我说,这是……”小银锁想要说些什么。

“你别说了,这与赏赐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在乎那些钱财,”拾柒揉了揉眉心,“这是道德操守的问题。”

“不是这样的,”小银锁终于插上了话,“是……”

“不是这样,还能是哪样?”拾柒剜了小银锁一眼,“别跟我说你是来帮那些官家人说话的。”

“当然不是!”

“那你到底帮谁说话?”

“夜猫大人。”小银锁颇为无奈地抛出了一个关键字眼。

拾柒的面容暂时寂静了。

“让元帅先带着船货与船役离开,以及让元帅自己去邀功,把暗鸦的名头从功劳簿上消失,”小银锁斟酌着语句,缓缓道,“这些都是夜猫大人的计划之一。”

“为什么?我还以为——”拾柒的脑袋之中的齿轮久久转不过弯儿,还不容易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他要这样做?都没有告诉我一声?就连佯炸岛屿的事情,他都把我蒙在了鼓里。”

他啊,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自己?

“拾柒,你先不要急着介怪夜猫大人瞒着你多少,相反,你应该想一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反正呢,从我这个局外人来看,他真的、真的很为你着想。”

小银锁的话让拾柒有些诧异,她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戏谑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马屁拍得一溜一溜的,说说,夜猫大人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这么为他溜须拍马?”

小银锁被她的话刺激得有些无语,拍掉了她的手,吐出了一句话:“他没有给银子,我也没有溜须拍马。夜猫大人是为你的身份着想,所以就行事低调了一些。如果皇上知道是暗鸦策划了剿寇一事,你和夜猫的身份就曝光了,夜猫大人还不要紧——关键是你。”

“什么?”拾柒没听明白,“为什么关键是我?”

“我刚刚那句话就是很明显的提示了,如果你的脑袋瓜子再不能开窍,那恕我也没办法了。”小银锁说毕,面上露出了“朽木不可雕也”的嫌色,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为她的身份着想?

——假若她的身份在皇上面前曝光了的话,后果会怎么样呢?

拾柒重新瘫在床上,狠狠敲了敲脑袋,这个原因与让暗鸦的名头从功劳簿上消失究竟有什么隐秘的关联呢?

这个问题她思考了一日,竟愣是没能思考出来,期间她心生直接去问夜猫的念头,但尚未付诸实践就被扼杀在了萌芽阶段。

不,万万不能这样做,为了这一点鸡毛蒜皮的原因就去敲他的门,实在太丢人了。

况且,横竖他都冷拒她了,她自己一人来纠结这些因果关系有何意义呢?

既然思考不出来,那就不去思考它了,免得自己心烦意乱。

夜猫让她做一只飞往黑暗出口的飞蛾,避免扑火这种自取灭亡的遭际,那她便如他所言照做便是。

第五日,数缕暖黄色的朝暾自窗棂之外斜射而来,拾柒刚从平生为数不多的懒觉大梦的幸福之中醒来时,屋外冷不防传了一串扣门声。

刚开始,拾柒以为送早膳的堂倌或者来为她上药的大夫,就任性的不理会了。

怎奈,这一串扣门之声非常有耐心的响着,且扣声温和,熨贴了屋内几缕暖黄色的日光。

拾柒经受不住,一把将衾被掀翻了开去,揉揉眼睛,挠挠蓬乱的头发,朝着屋外毫不客气的吼了一声:“别敲了,来了来了!”

一边恹声应付着,一边连鞋履也没穿就直接将外衣披上,她整个人就行至门前,将门锁一钦!

甫一开门,拾柒的视线落在了来者面前,登时就傻呆住了:“刘贞夫人,怎么是您?还有……子路!你怎么也在?”

只见刘贞在环霁的搀扶之下,携着子路、子衿几人,正停步于拾柒的房门前。

刘贞上下打量着拾柒迎客的模样,也是微愕住了:“种姑娘,你平素都是这幅打扮的嘛?”

堪比鸡窝的蓬发,未曾膏沐的面容,松垮的衽襟衣饰,**的铣足。

众人与拾柒面面相觑,中间停滞着一阵空白般的无言。

子路率先笑了笑:“夫人,拾柒生是个姑娘家,可活得如同铁血汉子。”在场的人听罢,皆是忍俊不禁。

若搁在平时,拾柒早就想要抬剑去削了子路这张嘴,但在今日这些客人面前,她不好动武,

只是匆匆地阖上了一扇门,朝着刘贞夫人笑道:“夫人,请您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来!”

在她正要把另一扇门阖上之际,刘贞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霭声问道:“种姑娘,是不是还打算穿着男儿装?”

“嗯。”拾柒看着刘贞的举动有些不同寻常,想要问些什么,这是隔壁屋门开了,她看见了夜猫的身影。

“这一回穿女儿装吧。”刘贞眉眼牵起一丝慈祥的笑纹。

“可我貌似没有女儿装。”拾柒一边答道,一边注意着夜猫的行止,他似是注意到了她那边的动静,幽目扫视过来,恰好对上了她的视线。

“种姑娘,这一点不必担心啊,我家夫人早为你特意备好几件了!”环霁扬了扬臂弯边的衣篮子。

碍于刘贞夫人盛情难却,拾柒觉得需要找个人帮下忙,她首先把目光投向了子路、子衿,但这对兄妹俩显然与刘贞夫人是一伙儿的,都用热忱的眼神将她往火坑之中推!

拾柒咬了咬,心生一计,道:“夫人,我是夜猫大人的影卫,没有大人的准许,我是不能随便受人恩馈的。”

说罢,她向夜猫投去求助般的目光。

然而,夜猫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道了一声:“我无所谓。”接着,就首也不顾的径自离开了。

拾柒:“……”

臭夜猫!她哪里惹着他了!他竟然这样待她!

毫不意外地,拾柒被刘贞与环霁硬是拖入了屋房之中进行了大改造,半个时辰之后,当屋门掀开时,子路看见了穿着女儿装的拾柒,他的视线被无意地烫了一下。

“种姑娘啊,后一日便是寒食节了呢,那一日你就穿着这一身跟子路踏青郊游去,好不好?”刘贞的双目之间散泛着奕光。

“什么?”

“什么!”

拾柒与子路异口同声地问道。

子衿掩着嘴笑,用胳膊肘推了子路一下:“哥,你就甭装傻了,夫人这是为你牵线呐。”

“有这种场面,还不是因为你害的!还好意思说?”子路压低着嗓音斥道。

不知为何,拾柒感觉自己误入了什么乱点鸳鸯谱的旋涡之中,她需要捍卫一下自己的立场:“夫人,我对子路其实……”

然而,刘贞不待她开口,瞬即将她的手与子路的手牵在了一起,慈笑道:“都没意见?好,就这样确定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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