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第两百杀:执手(下)

两人在窗鑑之外立久了,小鸢珠的双腿有些发麻。

沙棘一眼看出,一手伸在她纤白的颈项之后,一手揽在她的腰肢上,背部一屈,将她拦腰搂了起来。

待两人离开之后,原本悬空枝杈之上的夜鸦重新振翮腾飞。

雨重新自穹空之上卷土重归而至。

原先那一拨侍女重新恢复了谈论之声:“我的直觉没有错的,你看看,那准有人——诶,怎么没了呢?”

“哼,我都说是你的错觉了吧?”

“啊,没有的理由的啊,那儿好像原来就有人的……”

“你可别吓人啊,‘那个人’不是晚上子夜之后才会出现的啊,怎么现在就被人看到了?”

“你怎么突然提起‘那个人’啊!怪吓人的!”

“喂我说,你们都别争了,赶紧去堂厨准备晚膳先,若是让管家的那位晓得我们在这里偷懒,准让我们挨棍子的!”

……

寝屋之内。

沙棘遣人为小鸢珠准备了热水和驱寒的汤药。

小鸢珠舒舒服服泡完了热水澡,换上了衣物,遂是赤脚踱步走出了屏风。

一碗驱寒的汤药正在静默地立在桌案之上,恭谨地等待着她。

她原以为会暗自离开的人,此刻却侘寂的伫立在桌案之旁,玉树之姿,寒松之容,少年的面容美好得不想话。

小鸢珠慢慢将汤药饮下去时,正想跟沙棘说话,他却来到她身旁,缓缓蹲下身,将视线与她的成为一条平直的线。

“沙棘?”

“……”

他将她温腻的手掌温和地托起,开始用手指在掌心处一笔一划地写字。

写完之后,小鸢珠的呼吸一促,烛火的光焰将她的粉颊映照得通红,她的心跳跟着呼吸一起不规律起来。

“吻,再一次。”这是沙棘写给她的话。

如此直白,如此直接,没有丝毫掩饰,她看见了他眼底汹涌的欲,晕成蓝色的调,浓稠得庶几将她包裹。

他让她再一次吻他。

这……这……沙棘为什么会这样……

小鸢珠的意识系统快要坍塌了,她的思考能力太过匮乏了,她不知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可是,这样至少证明了他对她不是完全没有意思的吧?

——他要的只是一个吻而已。

——只是一个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小鸢珠这样催眠着自己。

想通之后,她便换上一副轻松的神色,亲吻的对象可是她喜欢的沙棘啊,那个时常让她脸红心跳的闷葫芦。

这么想着,小鸢珠心上突地冒出了念头,她朝着沙棘歪了歪脑袋,放软声调说道:“沙棘哥哥,你来吻我,好不好呀?”

她让他来主动吻她,无意之间,顽皮地将主动权从她手中回转至他身上。

她甘愿把主动权交给他,毕竟,她深深地信任着他啊。

她话音甫落,眼前的沙棘,他的蓝眸益发深黯,蛊惑着她,眼梢含着风,眸中暗蓄山和雨,澄澈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如花笑靥。

刚沐浴毕的她,就是一枝初出绿波的芙蕖,悉身都毫无杂质的白净细嫩,身上的暗香在空气里迷离的游动,渗入呼吸的深处。

沙棘嘴角噙起一丝莫测的笑,他向小鸢珠前进了好几步。

他每前行一步,小鸢珠遂是感到他益发浓烈的莫测气息,他的阴影在渐渐地一点一点覆盖住她。

沙棘停住了脚步,此刻,他与小鸢珠之间仅有一指之隔,彼此近得可以格外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小鸢珠的心率从沙棘向她走来伊始,就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身体变得发烫,面对一切的未知,她在感到畏惧之外,还有迎难而上的勇气。

她感到脸颊上传了一阵凉飕飕的冷意,沙棘的手掌捧住了她的脸。

他的视线降了下来,缓缓地降了下来,落在了她的眼中,像一根钓线似的直直勾住了她,迫得她有种深陷罗网之中的窒息之感。

他的呼吸喷薄在她的额庭上,尔后,垂直下来,掠过她的鼻端,一路往下,再是嘴唇。

小鸢珠袖下的手指微微发紧,赤着的脚趾也因此蜷紧,脚趾的关节泛着浅浅的粉色,它们把铺在地上的绒绒毛毯挤成一个不规则的褶皱形状。

既及沙棘的嘴唇就要落在她的嘴唇上时,他停住了。

小鸢珠的身体蓦地一滞——

不知为何,她的眼前开始出现的一系列或浓或淡的景象,蓝是主基调,她像是独身落入了隧道里,穿过这些景象似的。

这是什么……

小鸢珠喃喃着,在蓝色拼织成的雾气里,她好像看到了一处嶙峋幽深的峡谷,峡谷里出现了草蛇灰线般的笼车,车中关押着无数身上披血的少年。

接着,她看见了一辆笼车之中,沙棘正被关押在里面。

等一下,为什么沙棘的脸,与现在的沙棘不太一样……

她好像听到有人唤他“阿哑”。

阿哑和沙棘是什么关系?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下一瞬,镜头一转,阿哑和其他的少年住进了以黑瓦为顶的监舍当中,他获得了新名字,名唤“阿拾”。

难道沙棘之前的名字叫做“阿拾”?

而且,他,他原来竟然是暗鸦组织的人……

怎么可能……

沙棘是被抓紧暗鸦组织的吗?那么,他原来的身份是什么?他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这些她都不知道啊,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她啊,她也没有问,她太迟钝了,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但,更教她吃惊的,是一场发生在深夜里的火灾。

阿拾为了保护伙伴,竟然独自一人单挑敌人,他的脸被大火严重烧伤,并且,他的身体被坍塌的建筑压困住了,再也出不来。

小鸢珠看到这里,眼眶之中皆是潮湿而温热的液体。

她不敢再看下去了。

阿拾,他遇到种种磨难的时刻,都一直在笑,似乎没有任何痛苦,仿佛那条命不是他的一般。

她无法将眼前气质温润的沙棘,与景象里那满身披血、眼角含笑、模样却又几分惨厉的少年阿拾联系起来。

倘若沙棘便是曾经的阿拾……

他之所承受的恸楚,被火殛的恸楚,被囚禁的痛感,被鞭笞的苦痛,现在如隐形的寒冷枷锁紧紧附加在她的心上,锢得她喘不过气。

沙棘的眼眸没有丝毫的温度,观察她的眼神就像猎物者在静观落入罗网之中的猎物一样,凉薄,漠然,同时又带了一点点玩弄性质的戏谑。

凡此种种,让小鸢珠感觉他之前所流露出的温情,只是昙花一现般的错觉。

他正在试探她。

小鸢珠的大脑静默了很久,形同刚刚掀起过惊涛骇浪的海面亟需恢复平寂一样。

她需要消化这些突如其来的事端。

隐隐约约地,她似是听到沙棘笑了一声,容雅地退开身,眸中诡谲的蓝调逐渐褪色,恢复成平素一贯清幽而温雅的邃黑之色。

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后撤了三步,侧过身去,准备离开。

“站住!”小鸢珠的声线不稳,在尾音之处甚至破了音。

沙棘停住,但依旧背对着她。

换做寻常人,小鸢珠一定会换上怒颜且斥责他无礼,但她眼前这个少年却完全、完全不一样。

他是她的沙棘。

他是她心上生长而出的一根带血荆棘,刺穿她的骨髓,却惹她慢慢沉沦。

不管他是曾前的阿拾,还是现今的沙棘,那都是他。

如此想着,小鸢珠款步行至沙棘的面前,此刻的他微微俯下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带了某种压迫之感。

“沙棘哥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鸢珠直直凝望着他,不畏不惧,不羞不怯,眼底丝毫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你想要逼退我,吓退我,你故意给我看你的过去,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很胆小,见到血会感到晕厥,但你毫不避讳。”

沙棘没有回应,只是沉寂地听她说话。

“你知道吗,我很高兴,很高兴沙棘哥哥能跟我分享你的过往,这样的话,”她双手小心翼翼地去握住他冰凉的双手,“你所有的痛苦,有我帮你一起分担了。

“不管沙棘哥哥曾经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并且,为什么你不能早一点‘告诉’我这些呢?如果早点告诉我的话,你也许不会那么难受了吧?”

眼前的少女,樱唇在微微翕动,唇中所倾吐的言辞似是夏日的一场轻雨,滴滴答答扣在他心上。

小鸢珠发现沙棘的眼神有那么一瞬,是滞住的,那种类似反应不过来而导致淤塞的停滞。

他的视线过于复杂,以致于她无法正确解读他掩藏在眼眸背后的真正情绪。

“沙棘哥哥——唔。”

没等她发应过来,嘴唇传了一片微凉微涩的感觉。

沙棘主动亲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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