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这堆蓝衣客智商卡顿的空当儿,拾柒这机灵抖了一下可见好就收,当下不太敢得意,忙寻暇抵隙,来了一出溜之大吉,身影一溜烟儿就遁形了。
还是蓝衣客为首那位率先反应过来,纷纷赏了其余人的后脑勺一个香喷喷的巴掌,声势汹汹的嚷道:“还愣着干什么,别让小子给跑了,追!”
拾柒逃匿在前,蓝衣客穷追在后,一出猫捉鼠的戏码霎时于宋家口如火如荼的上演。
在对这个宋家口不甚熟悉的情况之下,拾柒不敢轻举妄动,恣意乱闯,可身后那一帮蓝衣客就像附骨之蛆一般,追志不渝,逼得她不得不疾足如梭,蒙头苍蝇似的,在这宋家口上蹿下跳,左逃右躲。
从水泥漫坡上返回,甫一翻上了一艘正当卸货的大船,拾柒眼尖,视线拨开了一堆接着一堆的船役,隔着重重人影,瞅见那些船货皆由数根粗绳困缚于高架之上,而那些蓝衣客尾随而至,并且叫喊道:“臭小子就在那儿!大家捉住他!”
拾柒内心冷哼一声,身形灵巧的穿过船道上一堆不明事情经过而愣滞在原地的船役,就像在石雷水峡避过夜猫射来的一枝枝箭,从容而稳持,四五下健步,整个人便逼近了高架。
与此同时,蓝衣客也紧逐而至,大嚷“让开、让开”的将船役掀至两旁,刺耳的踱步声响彻货船上下,大船因人的加重而吃水深许。
拾柒越上了高架,视线再往下俯瞰的时候,不禁觉得双脚有些发软,这个高架距离水面越有半丈之高,如果就此一越而下,先不说会不会粉身碎骨,自己恐怕中途就会因身体失重导致的呼吸困难而窒息。
必须先暂时阻止他们前进。
拾柒吐了口气,莫邪剑的剑身在朗日的映射之下,反射出蓝衣客呈左右包抄之势围拢上来的身影——
一股绵绵内力自她掌中输出,由手腕运输至掌指,再有掌指递送于莫邪剑,剑身一霎地闪熠出一层融融之光,剑罡缠绕于掌腕之处,势如牵丝线,复杂而错综。那帮蓝衣客第一眼撞见这柄剑的时候,每个人脸上一阵均有游疑不定的情绪走过,一时之间忘了进退。
为首那个蓝衣客惊异交加地道:“莫邪?莫邪怎会在你这——”
在他言语的同时间之内,高架之上遭困缚的船货上,忽地剑影一闪,粗绳蓦得断裂!拾柒退避至一旁,抬腿将阻隔船货与船道相接的木板踹了开去,
一重接着一重的船货失去了束缚,朝着处于船道下首的蓝衣客们滚了下去!
后者已无瑕去注意莫邪剑的现世了,个个瞪大双目,万分警觉的全心避开这场突袭。
蓝衣客的进攻之势顿然受阻,但却是以毁坏船货的代价换来,拾柒自觉自己这是无形给那些无辜的船役们添了堵,心中默念了一声对不住,就趁着场面混乱,悄悄抽身退了开去。
方才从大货船拨出身来,拾柒又见到另一批蓝衣客风风火火的赶来援助同党,当下心中暗道不妙,自己不能被贸然发现端倪。
她眼光觑了一眼近旁处,有两位正在拉动两轮车上货物堆如小山丘似的的脚夫,朝着陆上的商道而去。拾柒打定了主意,遽一边埋下首、收住剑气,一边躲在货物小车的后面,佯作车夫之中的一位,对着身旁一位面现错愕的脚夫低声道:“货物太重了吧?我来帮你一把。”
未察觉丝毫端倪的脚夫,闻后用纯粹谢意的声音道:“是有点重了,多谢你哈!”
拾柒面上挂这一张热忱之笑,连连承应着,推动货车离开宋渡口时,她并不忘用余光悄悄那一帮蓝衣客,好险,好在他们极为专注地去援助船上那一批受困的同胞们,似未察觉出她的踪迹。
在推着小货车行了一刻之时,去宋渡口有好些距离,拾柒觉得差不多了,遍身无威胁可循,就欲抽出身来,哪想目光不经意间,朝水道上坡的一座水榭轩亭的方向一瞄,之前自己苦寻的马车恰好驻跸一般,停在了轩亭的外端。外端有一围蓝衣客看管着,按他们那严守峻审的姿势来测,似乎那轩亭中人的身份与来历为非同一般。拾柒来了好奇心,笃定自己非要去探勘一番不可。她遂趁那两位脚夫没个注意,屏声敛气,溜开了身,径直奔往那座水榭轩亭。
方一接近这座轩亭,但行迟之处,拾柒猛觉自己遭亭中的一股莫名熟悉的气息给冲出外围,这股气息就如自附标识与私人印记一般,侵略,恣肆,桀介,捉摸不透,极教人印象之深刻,久亘之心扉,历历之在腑,确乎难以遗忘!
拾柒当下绝对不敢大意,记得一旦被蓝衣客发现而惨遭追捕的后果,她识趣地刹住脚步,避免与蓝衣客直接硬碰硬,身影忽顿,朝夹道的一处高木上攀了攀,借住几根枝枒掩身。
在记忆之中追溯寻源,自身的气息俱备侵略性质的人,能有几何?拾柒不出多时,这股极具辨识性的气息便将一份的答案呈现在她目前——饕餮,正是他,鸟笼的巨头之一。
饕餮为何会出现在这亭中?而马车上的人是什么身份,其与饕餮有什么关系?换个角度问,如果饕餮代表的是鸟笼的势力,那么鸟笼为何会与蓝衣帮扯上关系?甫一思及昨夜饕餮对夜猫寻衅的事端,那件事情会与今下这件事情有关联吗?难不成,香船失踪一案,也与鸟笼有关?
拾柒扒开了一枝挡了视线的树叶,从这个俯瞰视角眺观而去,并不能完全将亭中的内部环境收入视线之中,只能勉勉强强看见两个男子的身影,一个身着皂色长衫,一个身披烟褐色华服——拾柒的视线朝着身着华服之人的面上挪了个过去。
一张凶兽模样的戗漆面具,严丝合缝的贴在男子的脸上,仿佛凶兽之模样与男子自身之颜容完美的融为一体,他正是饕餮本尊不错了!
他与那位皂色长衫的人对案而相坐,案上似置有燃着的一樽微形香炉,炉香袅袅腾腾,沉如锦织,薄如雪绡,时不时将两人的面容与神情、轮廓淡化、冲淡,顺便也把两人的对谈也罩上了一染神秘不可言说的色彩,一种幽远的距离感顿生,横亘于拾柒与这座轩亭之间。
不过,拾柒也看清楚了,饕餮对案的男子年岁约莫五十上下,面上那知天命之年岁感是抹煞不掉的,隐隐之中,拾柒觉得那位中年男子的面容与宋寅有几分肖似,尤其在他微笑时,眼神中藏着的精警、眼角眯起的一丝纹路、唇廓勾起的弧度等等,都能从这些细微之中挖掘出一些与宋寅的藕断丝连。
拾柒的耳朵竖了竖,将身体稍稍向外探出些许,又止步于饕餮能察觉的视域之内。虽然自己是厌恶那些“隔墙有耳”意义上的伏寇,但当自己成为这种角色时
反而能对自己的窃听之举宽容大度。
仲尼有言“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拾柒将其稍微调一下了顺序,曰:“厚责于人而躬自薄,则顺心不愧矣。”
目下,她便能大行不愧的做一回伏寇了。
此际,水榭轩亭之内。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一封信札,隔着袅袅炉香穿了过来,放置在皂色长衫的男子面前,与信札伴随而来,还有明显带着少年嗓音的一句话:“淮掌事,久疏通问,数日不见,您老的精神可越发矍铄了。”
被称作淮掌事的男子,恭恭敬敬地凝了信札一眼,信札之上仅用黑色瘦金体由上至下挥写了五字:鸟笼呈,勿折。字迹之形体疏密有质,偏瘦且挺,萧简秾纤。字骼的一提一划遒劲中藏有善婉,腾龙一般的墨气,瞬时睢弋着纵入了淮掌事的深目之中,短短五字,却让他的心绪恍如越过了无数山壑一样百转,其字不得不谓之熨贴养目,孕着一种鲜有的超懿气魄。
饕餮是一位嗜于揣度人心之辈,以见微而知著见擅,目下自淮掌事的眼神波澜里,他便获悉了信札对这位中年男子所产生的一切意义。是以,他眉梢上挑了挑,浅然一笑,拂袖执起案上的茶盏,示意性的啜了几口,道:“淮掌事不妨打开来看看。”
得到饕餮的一声应允,淮掌事报之以笑,他摇了摇了头,将信札徐徐置入了袖筒之内,道:“能得到自京城迢迢而来的饕餮大人躬身一句问候,对淮某而言,已算是精神上的一分蕴藉。更何况是这封蔡太师提笔钦赐信札,其所承载意义之重,让淮某实是受宠若惊。鉴于此,为防信札遭外人窥伺、外泄了去,淮某的心可不得不谨慎呐。”
亭外半丈开外,长日轻如天际浮云,暖光若澈水之下数握芳草,一棵高荫之中,片片叶影从拾柒的眉眸间一掠而过,她察觉亭中人有些动作,饕餮好像给对案之人递了一封信,那封信是什么?是否会与江海漕运之业有关?还是说,鸟笼与宋府暗中合谋的佐证吗?
她隔着他们尚还有些距离,他们的声音时隐时现,因之,她所获知的也是碎片化而缺乏连续性的信息,如果她站在蓝衣客们所处的位置的话,这样一来的话,所窃听之效果,虽不说话语齐全,但至少能清晰许多了!
拾柒捻下一片树叶,将其卷了卷,捻搓成一根极细的管状物,她将这根管状物当成一件袖珍的望远之筒,目光从洞孔偏细小的此一端伸了过去,自洞孔偏大的彼一端钻出,那几位蓝衣客,一,二,三,四位,共四位蓝衣客,他们严守时的细微样子,此时便清晰无比的呈现在拾柒的瞳孔之中。
其中两位在守候马车,剩余两位各守候在亭之一端。只见守候马车的那两位,表面上似乎蛮端严而不可侵,实际上,若在多看几眼,这两位中有一位家伙的眼皮耷拉着,时不时打一个隐抑的哈欠。看到他打了一个哈欠,拾柒倒毫不避讳的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从他的神态揣摩观之,他的眼睛四下飘荡,没有一个聚焦的点,想必是严守的时间过久,让他本人从微凝的眉头之中泄露出一点点不耐。
亭外,严守于马车之旁的两位蓝衣客中,其中一位的目光冷不丁察觉出,不远处的一棵高树上微有白影盈动。他遂面生疑色,试探性地上前几步,用目光想在树上看个究竟——正处于树上的拾柒,忽见洞孔之中那马车另一位蓝衣客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她与那厮的眼神在某一个瞬间相触了!糟了糟了,自己会不会被发现?她赶忙捻烂了树叶,身体忙往树荫深幽之处蜷了蜷。
马车旁的一位蓝衣客见同伙儿擅自离岗,微有不满地道:“李四,你干嘛呢?”
生了疑色的那位李四扭过首,道:“张三,你不觉得对头那棵树有点怪异吗?”在李四目光暂时抽去的空隙儿,拾柒双脚牢牢拦勾住一截牢固的树枝,身体呈一个妙哉的倒悬之姿,朝树下无声地滑落下去。
“哪棵树啊?”张三又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道。
“就那棵树——”李四回过身,伸手朝前头可疑的树一指,结果原来的那一抹白影蓦然无踪,一时诧愕道,“呃,怎么不见了?明明我看见到了······”
亭中。
“淮掌事,我们有一说一。”饕餮正声道,“太师曾与令尊是故交,因这一份情面,他才会让鸟笼襄助于你们。否则,单凭你们蓝衣帮的力量,既及遇到暗鸦之人,对他们而言,铲除你们,形同碾碎一只虫豸那般容易。”
“先父在时,我记得,正值宋家口全盛之时。宋家口共在岷江两岸开渡口十八个,有街道一百一十六条,且在宋家口上游腹地广阔,遍及恭州中部地域,下游连通江淮,辐射江浙富庶之地,成为中原联系江南之水上转捩处。”淮掌事对饕餮后半段似是毫不介怀,反而如数家珍一样,诵出了先父这一段荣光般的历史,“宋家口繁盛期贸易辐射范围,包括汴京中部、南部、东部,地域面积约占全州四分之一,商路更是突破州界,东南至皖境内入淮河,经由京杭大运河可至江浙,达成华北与江淮诸州诸府经济的交流。凭先父之丰功伟绩,便让身为次子的淮某望尘莫及,自叹弗如。当然,先父仙逝之后,宋家口除了蓝衣帮主控之外,还离不开太师的照拂,因他慧眼识人,鸟笼之辈皆是人中龙凤,哪能是暗鸦这等下九流之民所能相埒?宋家口因有了饕餮大人等人的眷临,方才蓬荜生辉,不致因暗鸦之介入,而每况愈下。”
“淮掌事倒是过誉了,”手指在拇指上摩挲了一下,饕餮的面具上那双眼睛落进了几分揶揄,“相较于鸟笼,我相信,现今蓝衣帮与宋家口的大小事务,之所以能井然有序,蒸蒸日上,都是淮掌事一人集权掌舵之故。”
“饕餮大人这话说的,淮某可是要罚饕餮大人一杯。饕餮大人今下为太师身边最受宠之人,不可不谓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鸟笼能震慑朝野,除了太师的丰亨之誉,饕餮大人的大器早成之名,亦是不遑多让。”淮掌事越过身,躬身给对案之人斟了一杯茶,“今下筹备仓促,仅能以茶代酒,聊充罚仪。”
饕餮细闻着茶水击盏声,笑了笑:“我若是淮掌事的话,我可会好生羡慕自己的大哥宋寅呢。”
淮掌事斟茶的动作滞了一下,旋即恢复过来,道:“饕餮大人这话可说进淮某心坎上了,淮某确实是羡慕大哥,他个性随率,不羁而逍遥,从不会为名利所牵累,可真心实意做自己。”此话一出,饕餮的目光一束暗芒晃然而消,低目横转,修削的长指轻握茶盏,茶香织就了一张伪善的笑面,包裹在为他斟茶之人的脸上。
淮掌事那伪善的言语,根本欺瞒不过他。不过,他不选择戳破这一张薄弱的纸,取而代之的是,报之以以少年郎一般纯粹而易信的笑,回报了淮掌事的伪善。
亭外。
后来没发现什么异常的李四,返身停驻在马车旁守着。
少顷,张三整个人有些慌急起来,他看了看对头那一片灌木丛,久旱逢甘霖一般,慌急的面容露出了如蒙大赦般的纾解之意,他对着李四急急道:“我要去解个手,你帮我放一下风!”
“你——”李四一脸无语,他回首朝亭中探了探,又将脖子扭过来,“那你快去快回,我暂时帮你守着,若是被淮掌事发现,咱俩就黄了!”
“明白明白,你我又不是第一天这样‘合作’!”
张三趋步去附近的一棵大树解手了去。
刚巧,他步入那片树丛距离正在某棵树下一隅潜伏的拾柒不远。
此刻,张三正背对着她,对着一棵较为隐蔽的树木不知在干些什么。
管他干些什么勾当呢!她的机会可来了!走起!
新人新文求收藏~求评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第五十杀:潜伏(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