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杀:倪隙

循秉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之念,拾柒能不跟鸟笼硬碰硬,就绝不硬碰硬。汲取了上一回被饕餮轻薄的教训,这一回为免捅出什么幺蛾子,拾柒见着磬山对她发招,登即往脚底下揩了油,溜之大吉了。

她成功引出了磬山,还揭却了她的一层皮囊,现在她该怎么做呢?应该要回书房去找夜猫!她的踪迹被磬山知晓,已然暴露了,如此这座府邸绝非久留之境,得赶紧撤退才是!不过,这一段时间这么拖延过去了,也不知夜猫到底有没有把地图找到呢?

正思忖间,她无意地与一众正在巡逻的侍卫迎面撞上,那侍卫见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少年抱着一只黑猫,表情焦虑而行踪鬼祟,觉其并非善类,当下操刀直指其面门,大喝一声:“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冯府!”

拾柒双脚赶忙地走了一出悬崖勒马,那侍卫铁亮如铙钹的嗓门,一下惊得周遭所有的院落陆续燃起了烛灯。正巧她正处于一间寝屋的门口,那一间寝屋里的门被拉开了一扇,一个满面怒容的侍婢走了出来,她先是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能不能小声一些,吵得主子都不能安睡了······”

当侍婢的视线与拾柒相撞之际,她的怒容迅疾地僵窒住了,刚要亮开嗓门尖声叫嚷,哪知甫一张开嘴遽被一只手给紧紧住,紧踵而至的是她的喉间倏然一凉!

侍婢的目光哆哆嗦嗦地往下移,只见一柄冷剑直直横低住她的颈部之前,剑身恍若削铁如泥似的,一根发丝与刃端相触,便被削了成两段。

拾柒的动作极为灵敏,虽是此次为她平生第一回要挟人,但姿势还算有板有眼。当寝屋的门一打开,那个侍婢出现之时,她遽绕至她的身后,抽剑出鞘,作要挟之势。此刻,透过剑身之反照,她能隐隐约约看见那个侍婢吓得苍白惨淡的面容。

“无耻贼人!你想做什么!”侍卫们纷纷拔刀,空气里顿时撞入嘈嘈切切的刀刃之音,刀光煞是森寒,侍卫们的神情亦与这一片刀光一样森冷。

拾柒的左手执住侍婢颤抖的肩部,一边往挟人慢慢后退入屋,一边对着侍卫喝道:“你们若敢前进一步,我就削断她的脑袋。”

“你敢!”

“不信?”拾柒笑。

侍婢蓦觉喉间凉意愈深,抵力骤紧,冰冷的剑身如一条绳索勒得她庶几快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想挣扎几许,刚一伸手触及喉间,却摸到了一指冷凉的液体。

适时,耳边传来拾柒的好心劝告:“你摸得是你的血,别看了,免得吓晕自己。”

侍婢闻后大惊,忙把手抵至眼前一望,一指头的血,而她的喉间竟也未感觉到丝毫明显的痛意,即便是无痛,她的胆子也被那淋淋的血给劝退了,连叫也没叫,整个人兀自昏了过去。

“老天,你还真给吓昏了!”侍婢这个挡刀靶子失了效,拾柒松开了她,而那门外的侍卫们见状,正欲挥刀闯入,她眼疾手快地把门给锁上了。

思及屋中还有一个人在,那便是侍婢口中的主子,冯邢时的一位妾室。拾柒心中不敢有丝毫懈怠,转过身去望了那妾室一眼——不知何时,黑丫不安分地跃至那妾室的床榻之上,四处溜达,还朝妾室恶作剧一般“喵呜喵呜”了几声,妾室惊惧万状地瞅了黑丫好几眼,登时双眼朝上一翻,整个人昏迷过去。

拾柒:“······”呃,黑丫真有这么可怕吗?

这果真是对猫毛过敏的冯夫人带来的后遗症,府中人不敢养猫,甚或是不敢见猫。所以,才会被黑丫吓退了?

在侍卫冲进来之前,拾柒奔至室内的茶桌上,拎起那触感微热温热的茶壶,将壶嘴悬空地灌进自己的嘴里,滚滚热意在自己的腹内重新回升。牛灌了四五口之后,她掷下茶壶,抱着黑丫,步入这间寝屋的内室。仅望见室中偏暗的位置镶着一扇小窗,窗板只是虚掩着,其窗口大小较寻常的窗口要窄狭隘几许,致使一个成年人无法从窗口钻出去,但对拾柒这等少女的身体,钻出去却是绰绰有余。

既及侍卫们气势汹汹地杀进来之时,拾柒正巧从窗口麻溜地顺了出去。

“大胆贼人!快束手就擒!”侍卫的严声在寂然的屋内四处荡漾着,屋中哪还有那一人一猫的身影,一个昏倒在地的侍婢,一位两眼翻白的姨娘,仅此而已。

不过喘息的功夫,他们迅疾找到了拾柒出逃的窗口,为首的一个侍卫见之,执刀之手青筋暴显,道:“留下一些人来安抚好二姨娘,剩下的人跟我去追!这个窗口通往的就是一道死墙,那个贼人跑不了多远的!”——

话说夜猫这一端,阴暗之中他看见被月光找照到的那一块地方上,执刀的黑影缓缓游走而来,离他的地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四尺,三尺,两尺······

他的袖筒无声之中滑出一柄短剑,这道执刀的黑影之气势逼得越发近了,近得黑影若是复前进一步,再一个左斜身,便可发现他的藏身之处。

届时短兵相接的场景难免要见血。夜猫通过几个踱步声的轻重、韵律,晓得此位执刀的黑影即是郭雨本人。

郭雨踮步又前进了半尺。

夜猫握剑的手指微松,心下算准了短剑划出的轨道与速度。

这个千钧一发的场面,眼看要一触即发——

“不好了!不好了!”当是时,外头一个侍卫如一道利锋蹿入书房,他因是匆遽赶来,一路撞歪了门,牵掣双脚的速度庶几要失控,郭雨旋过身去一掌摁住侍卫的肩膀,道:“又什么不好了?”

“有一个黑衣人贸然挟持了二姨娘的侍婢,还闯入屋内把二姨娘吓倒了!”

“你以为我会信吗?”

“啊?”那气喘吁吁的侍卫显然没料到郭雨会是这样的回应,“大哥,这是真的!这个黑衣人张狂得很,他吓到姨娘后就从小窗逃窜了,目下弟兄们都去围剿他了!”

“你少诓我!”郭雨的声音含着某种坚实的笃定,时局虽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但他仍是镇定如故,“之前那个侍婢小丹跟我说了冯夫人的床前出现了黑衣人,可是我赶到的时候,发现冯大人与夫人俱在,但夫人精神无恙,说没见过什么黑衣人。不仅如此,我还在偏房里发现了一只鞋,夫人说这是小丹的鞋,而她本人已经不见很久了。结果,我就在上端的梁椽之间发现了她,她陷入了昏迷,身体被五花大绑束缚于梁椽中,且口中塞满了布团,她的一只鞋子可能是无意中滑落在地上的。真是见了鬼了,你说之前那个侍婢小丹,她是谁?”

“这个还真是鬼了·····大哥你别为难我的智商了,你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啊!”

“其实你就是‘小丹’对吧?”

“怎么可能!大哥,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大牛啊!”

“哼,语气和表情装得还挺像,不愧是鸟笼的易容高手,今此我郭雨算是真正领教过了。你叫磬山,可对?总是扮成别人的样子,以招摇撞骗他人为乐。”

“大人,我真的是大牛,我左手手臂上有一块胎记,我给你看看,这种东西总不能随便复制吧?”

“嗯,这个胎记复制得很专业,可惜你再也骗不了我的眼睛。”

郭雨果断的切断了对话,不给那叫大牛的侍卫留三分余地,抬肘侧腕,掌中刀转了个方向,直指大牛的面门:“我已经事先警告过你们了,我勉强相信夜猫会来窃地图,并严加人力防守,这已经是我对你们最大的信任与让步!但今下,我连个像样的人影都没真正看到,却看到你们鸟笼尽给我们添堵。冯府并不是你们这种组织能恣意擅闯的地方,哪怕你们背后有朝廷的势力撑着!地图一事,我相信我的人力自会看管好,不需要你们什么伪善的合盟。”

“大哥,我真真是无辜的······”

“少废话,现在识相点儿就给我滚出冯府。”

“······”

黑暗中,夜猫微微阖住眼睛,房中的动静一点一滴渗入他的耳廓,冯府与鸟笼的一切嫌隙仿佛与他无涉,又仿若在他的掌控与设好的预料之中。书房之中一通兵荒马乱般的情势如春日的雷阵雨,来势遽快,去势亦然遽快。稍息,屋内剑拔弩张的波澜臻于平静,人声人势歇止,月光又被书房的两扇门阻隔在外,屋中一半的面积由纱白之色褪成晦暗之色,与另一半的晦暗完美交融成一体。

局势发生了翻转,他原欲“力争”一番,现在却可凭依“巧取”了。

墙上的书画左下一角被修削的手拂开,合拢的笼屉由闭转开,笼屉之内,一件物具截然出现。

夜猫见到此物时,目光在其上停驻了稍息,顷之,他伸手将此物拿起。

这件物具并非一份地图,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鲁班锁。

鲁班锁又称孔明锁,其乃是约莫七八百年前三国时期一位名曰诸葛孔明之人所发明的闲玩。略揽此种锁,其悉身由三十二根木头拼壤、接榫,并非如寻常的锁用锻铁制、持锁眼、配指定锁匙。质言之,这种鲁班锁是由自身结构连接支撑着“锁”的效用,无需钥匙,开此锁者需要从这三十二根木头寻出一定的规律,将其拆开,方能达解锁之目的。

夜猫将鲁班锁在掌心处把玩着,强行将锁身扳开并明智之举,毕竟这种四方结合体自身的结构固若金汤,纯粹使用顽力不消失说是一个枉费时间的徒劳之举。夜猫手指轻晃了晃鲁班锁,听见锁身暗含有微微翕动的清脆声响,似是某种袖珍的小铁器——是一把钥匙。

夜猫遂再度朝着笼屉的内部探伸望去,伸手扣了扣屉壁周沿,沿内一阵脆响。

笼屉之下的墙壁是空心的,换言之,笼屉之内连藏着另外一个设计与其相似的笼屉。夜猫掂量着鲁班锁的分量,黑暗中他的脸色掠起一个莞尔的影子。

屉中屉,锁中锁,一物含着一物,一物被另一物所掩藏。但凡解开了鲁班锁,获得了这一枚钥匙,将其插入笼屉外端的锁孔之中,旋上几转,就可以打开另外一层笼屉。这好像是某一种戏法,手段虽是简单轻易,但其中的原理却大有讲究,与盒中盒、局中局的设计不谋而合。呵,这种戏法煞是有趣。

就如当下之局,不正是一场局中局?

他与拾柒甫一步入冯府之中,俨若进入鸟笼设置好的局中,那么,鸟笼本身是否知道,他们布置好的棋子与走势,也落入他设好的局势之中?

且外,这个鲁班锁,完全破解需要消耗一定的时间。他觉得经过方才郭雨那一搅和,微妙的局势让他忽而觉知,这种锁没有解开之必要了。地图,无需以“窃”的形式,它有更好的方式去获得。这种时运,是鸟笼无意之间拱手赠与他的。

他将鲁班锁重新放入笼屉之内,将其阖上。

直至离开书房,夜猫抬首看了看天色,穹空之上的月影正朝西隅挪迁而去,想起大牛所说的话——“这个黑衣人张狂得很,他吓到姨娘后就从小窗逃窜了,目下弟兄们都去围剿他了!”。

他举目望着话中所指示的具体方向,神色隐晦幽深,口中轻声道:“那个家伙,真是······”

后半句话没道出来,将其留给长夜揣摩深意去了。

缁夜漫漫,府邸中书房的波澜甫一恢复,另一端的波澜又起。

从小窗钻出的拾柒,好不容易甩掉了那些侍卫,正好歇下了一口气,整个人紧绷的神经疏解了几秒。她没走几步,只见前端是一堵高墙,柳暗花明之境退化为山重水复之境了!她原是想着往回走,转一个身,就撞见数名尖领窄袖的黑衣人,团团围住了自己。

“唉,危难总比有情人还来的要亲密,总是时刻地不招即来,挥之不去。”拾柒咂了一舌,将黑丫放置在地,并前驱将其护在身后,拗了拗手指,活络了一下的筋骨,对着那些人道:“你们是磬山派来抹掉我脖子的吗?”

黑衣人脸上仅有如出一辙的静默,没有丝毫应答,取而代之的是通通拔刀对着她欺身猛刺而来!

行动胜于一切言语——拾柒看清了这些人的行事宗旨,总之就是不能说理的人。话不多说,她亦拔剑出鞘,直身迎击。

月光将墙下这些人的影子糊成了一片,黑丫碧眸倒映着这些人影,耳里盛着刀剑交迭的声响。黑影与黑影的碰撞仿若成了一片的黑色火,有燎原之势,一下把周遭的院落给燃了起来。

它有些担心拾柒——寡不敌众之局,她的胜算很小。

主人,地图到手了吗?快来帮帮拾柒吧!她现在身上溅了血,不知道是谁的,可能是别人的,也可能有她自己的。

黑丫不禁抬爪蒙紧眼睛,一阵血腥的气息从前方漫漶而来。

它不敢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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