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曲曲绕绕的院落径道之上,噪起了一串节奏剧急的奔步之声,道路上的尘砂随着这些声音而飞溅了开去,只见昏晦的夜色辉映之下,淡出了一道蓝色瘦小的少年身影,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之中窜逃出的一个人物。少年的面色因长时间的奔跑而微微涨红,其一面微微喘气,一面忙不迭的奔逃。
少年正是拾柒。
她自远处的院墙边拐了一个大弯,目光在四处扫荡张望了一瞬,似在找藏身之地。先前,她以自己作为诱饵,蓄意招惹了雄大,结果这厮就咬定她毫不松口一般,一路穷逐不舍,这也正和她的意。
当下,她的视线落在了朝着足下之径道蜿蜒通向的一处院落,这处院落与府中任何一处院落俨然不大相同,此境人烟虽其他的院落一样有桧木护植、卵石铺道等修饰,但凭着某种直觉,拾柒能切身感知到,此院维持着近乎稀芜、颓落的一种凄静之景,予人以不可久留之感。她纵目游望,鉴定了四遭几乎没有蓝衣客把守的身影之后,遂是坚定了某种直觉与信念,打飞脚一般蹿入了进院。
拾柒的前脚刚迈入院落之内,这雄大的后脚就跟了上来。
借着一地朦朦胧胧的月光,雄大在看清了悬与院落门扉之上的匾额之后,全身的血液有一瞬的凝冻,这座院落是宋府的禁地,说白了,是当年投井自尽的刘氏生前所栖居的地方。出入此地的权限仅有宋老爷与淮掌事二人,连他这位蓝衣帮的大哥都被下了限足令。
这下可好了,假桹桹阴差阳错地闯进去了,雄大有限足令在身,他该如何是好?
这个难题未困扰他多久,秉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条念头,雄大咬了咬牙,抬起悍刀就跟了进去。
其实这个院落的面积小得很,拾柒不消半刻就绕着院墙转了一周,她还特意去看了看那一口传说之中刘氏自尽时投的井。这一口井高曰两尺,宽均约五尺,井口处已经教一片生了锈色的铁网牢牢栓住,铁网之上覆以一块半个人高的岗石。
拾柒伸着脑袋往铁网的一角看了去,目光沿着井沿内壁直直往下,井下并不能算是很深,虽是遭人弃置多年,但难的是仍有潺湲的井水在缓缓流动着。
借着几线月光,拾柒看见了井水那苔绿色的水面之中,自己的脑袋瓜子之后,陡地冒出了一张凶煞的人脸。
拾柒煞白了脸,堪堪旋过身去时,一柄闪烁着森冷罡芒的悍刀就对准自己的天灵盖招呼了过来!
原来是雄大这个人,他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吓死了她了,还以为刘氏的弃院里闹了鬼。
拾柒冷笑一声,也见招拆招的回敬了雄大甩给她的刀招。话说回来,与雄大过招的时候,拾柒明显感知到,雄大的刀招狠辣无比,每一招都是趋近于杀招。奈何,拾柒纵览他的攻势,发觉其仅会一昧进攻,攻中无守,守中无攻,不出三个回合,她遂已摸清了他的刀路变化与出招习惯。另且,雄大本身没有多少内力,他的内功修炼得还不够火候。相较之下,蓝衣帮之中一些人,诸如王二麻子,宋寅身旁那三位重创郭雨的蓝衣客,他们的武功绝对是在雄大之上的。这种揣测之下,拾柒就搞不明白了,雄大到底是凭借什么功夫当上了蓝衣帮的大哥呢?或许是恃强凌弱的功夫,他在蓝衣帮之中绝对是独占鳌头的。
拾柒压根儿不欲恋战,当雄大的刀招在每一个回合都扑了空时,他显然失去了耐性,致使他的刀招出现了明显的急躁之气,拾柒借住这种趋势虚晃了一招,卖个破绽,雄大果不其然的上当了,抬刀就劈砍而来!
当刀刃甫一对准拾柒横向斜切之时,局面如若尘埃落定了一般,她敏捷的折过身体,完美避过了刀招,说时迟那时快,她对准雄大的下巴颏飞起了一脚,那脚势运足了功力,直直朝着进攻方向走了一出笔直的朝天蹬。
拾柒招无虚发,雄大的下巴颏挨了她那一脚之后,整个人朝后方一个大倾斜,身体俯倒在地。当拾柒凑上前对着他“喂喂喂”了几声,雄大竟还藏有后着!
他袖筒之中划出了一柄匕首,捉准她走前上来就刺了上去!
“你还玩阴的!”拾柒不怒反笑,她一手摁住了雄大掌中的匕首,一个抬腿就朝着他下盘扫了过去!可惜雄大没动,拾柒不得不学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一般,将脚裸该扫为踹,一脚朝着他下半身的某个要害处踹去。
仿佛能听到了某样东西破裂的声音,雄大的面部筋肉发起了一阵明显的痉挛,拾柒的这一脚仿佛是致命的,一下将他的防卫给悉数击溃了,身体如浮草似的岌岌不支,惨嚷了一声,他痛昏了过去。
此刻,尾随雄大而来的几位蓝衣客停驻在了院落的门扉之前,他们先是犹疑了一下,接着听见里头传了一个略显质问的声音:“天哪,这就昏过去了?你也太不堪一击了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这两位蓝衣客止住步子,蹲下了身体,躲在了门扉的阴影处,静观一下风浪。他们凭依之前在夹墙处的声音记忆,迅疾辨认出院子里的声音主人正是那一个假桹桹。
“此处是禁地,按理说咱们是不能入内的,”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捎了一些犹豫不决,“可大哥和假桹桹都进去了,那咱们是该进还是不该进?”
“你的脑袋能不能灵光一点,没看见那个假桹桹把大哥给折腾死了吗?”另一个人的声音有些半阴不阳,他睨了同伙一眼,自个儿率先抬脚进去,“若是咱们来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将那个假桹桹给擒住了,那大哥就欠了咱们一笔人情,那咱们以后在大哥面前都能把腰杆儿挺得直一点!”
他们为免打草惊蛇,掂轻着脚步蹿入院落之内。两人刚进去没多久,后背驮着的那一层邃渺夜色深处,蓦然走出了一个裹挟着疏淡的血腥气息的男子,正是夜猫。他执着一只火把,火光将他面部轮廓彻照得立体而鲜明,一阵料峭的夜风绕卷着火焰,洞照在他面容上的影子也随之晃曳。
火光在游荡于院落径道之上的黑暗里凿辟出了一条路,院落门扉之上的匾额,匾额之中失落久矣的几个髹银大字,呈现出益发清晰的轮廓。
——寒松院。
“明洁鲜于白珪,贞操厉乎寒松。”夜猫默念出“寒松”二字的来历,其摭拾于东汉文人蔡邕所著《荆州刺史度尚碑》。寒松一物,本身的品性即宜以“贞”之一字形容。刘氏讳贞,故其之院匾以“寒松”二字命名之,实属情理之中。
他收回落在匾额上的目光,抬步进了院内。
前头两位蓝衣客摸寻着声源之处,极快在一口不知是死或活的井旁边,发现了大哥和假桹桹。
大哥成一个俯趴躬背的姿态瘫在地上,拾柒半蹲在他的左胳膊旁,一手拎起大哥的后衣领,将他的脑袋给提了起来,不住地摇晃他,企图将他给晃醒:“喂,我说,你醒醒!少给我在这里挺尸装死!我问你,你在藏有真地图的盒子上究竟做了什么标记?”
大哥不响。
拾柒把他的脑袋晃荡得更厉害了:“喂,醒醒!你识相一点就快点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标记?是什么类型的标记?文字的还是图纹的?你快点说出来啊,你说出来了,我就压根不稀罕找你麻烦了!”
大哥依旧不响。
身处于拾柒后背一丈开外的两位蓝衣客,其中一位见着拾柒专心致志地找着大哥的麻烦,对着他自个儿似没什么察觉,因此,他的双目因能够实施攻其不备之计策而亢奋得瞪大,如一头饥犬苦觅食物未果之时忽地见着一条沾满油腥子的肉骨头,眼中迸发出一芒婪妄而馋涎的光。
他示意同伙成两端包抄夹击之攻势,同伙默契的摆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老铁,拜托你出个声咧!”拾柒的声音仍在继续,可她不忘用余光扫了一下身后两侧之境况,有两个黑漆黑漆的人影,恍如一个大夹钳夹在了她的两边。
在两位蓝衣客展开包拢之势时,他们的一举一动落在了夜猫眼中,他遂将火把暂固于井口的铁丝网格间,脚端顶起一颗石砾。
当拾柒两侧的夹钳如鳄嘴一般顽力阖拢的一瞬——
夜猫的脚端运力一蹬,石砾若离弦之箭,成左前方的位置掣射而去!
与之同时,拾柒的下盘一降,捞起了雄大手中的悍刀,刀刃随着她一记旋身对准那两拦腰遽然劈了一周!
于左侧包抄的蓝衣客后脑勺挨了一块飞石,身体失衡的跌了下去,巧的是,他跌的方向正恰到好处地契合了拾柒发出刀招时刀刃行走的预定路线!
拾柒一刀快劈过去,将此人毫不费力的“腰斩”之后,刀刃自半空之中划了一个大半圆,刀光疾闪,由左端旋至了右端,照定最后一个蓝衣客的腰腹之处削了过去。而那蓝衣客明显没反应过来,在倒地之时面上仍是保持着方才的狞戾之态。
拾柒解决掉这两位搞偷袭而未遂的家伙后,正好看见了井侧的夜猫,想必方才他定是助了她一石之力,两人之间配合竟难得有如此默契之时刻,真是蕴藉她的心啊。思及此,她抬腿跨过地上的两个尸体,趋步至他身前,道:“大人,那个雄大不禁踢,一下被我踢晕了,目下他整个人不省人事,我想直接从他口中套出盒子标记的线索,已然是不太明智也不太可能的做法了。”
夜猫借着拾柒的话,撇了倒在地上躺尸的雄大一眼,对拾柒的话不置可否。他抬掌将放置于铁丝网中央的火把执起,朝着前端的庭院踏步而去,尔后,他蓦然止步,抬臂甩腕,火把如一道烈影自他掌中凌空而越,其势劲于掣电,眨眼之间,火把落在了院屋外端的一扇落地窗底下。
只见火把上的火苗发生了微妙的迁徙,苍黄色的火焰游走于窗格之中,窗格因火焰的蚀啮,窗架与窗纸扭曲、变色、蜷拗,发出了一阵哀鸣之声。
这是一个微小的局部,火若欲吞噬整座院落,尚还需要一段时间。
当院落的上空开始冒出浓烟之时,拾柒独身赶至淮掌事所在的院落。外围的蓝衣客坚定地阻拦住他:“淮掌事现在只见大哥一个人,其他任何人禁止入内。”
“可是大哥被夜猫偷袭了!他可能伤得很重,现在昏迷过去了!小弟和诸多哥们都唤不醒他!”拾柒声色之中俱是惶虑与警怖,“小弟现在必须去见淮掌事,请他想想法子!”
“淮掌事早已吩咐了,在特殊时期之下,若非严重威胁府内人寰存亡之事,他一律不见。”阻拦拾柒道路的蓝衣客仍是峻拒之态度。
“既然大哥的昏迷不算什么的话,那么禁地走水了呢?算不算严重威胁府内人寰存亡之事?”拾柒抛出了一个重磅炸药。
“禁地走水了?怎么可能?那块地方如此之偏——”
“眼见为实!你们看那一端!”
蓝衣客们顺着拾柒的手势探了过去,当他们的目光触着了东北角的一处微有燎野之势的火烟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他们脸上的镇定之色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些人出现了一种茫茫然的失措,似乎禁地是头一回发生了这种意外状况,加之淮掌事没有具体吩咐他们该如何为之,他们口中喃喃道:“小兄弟说的不错,禁地是真的走水了······”
“大哥就昏倒在了禁地里面,等小弟寻到他时,他已经被火烟给覆盖了!若是贸然冲进去救,也来不及了!”
“什么!”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了蓝衣客们的心头,“这种事儿你咋不早说!”
“刚刚我就说过了啊,”拾柒道,“但你们都觉得这种事没什么,没必要让淮掌事知道。”
“说什么风凉话呢!都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了,淮掌事是宋府的掌事,必须要第一时间知道啊!”为首的一位蓝衣客朝着外围的蓝衣客们使了一个眼色,后者自动自觉的让出了一条窄窄隘隘的道路。就在拾柒准备跟着为首那位蓝衣客进去之时,有人忽然地道:“慢着!”其余人随着此人的突兀声响而滞了滞,为首那位蓝衣客听罢也停了下来。这人道:“夜猫要窃地图的时候,禁地就突然失火,这难免不是他的调虎离山之计。而你——”他指了指拾柒的面庞,语气里含着某种猎者盯上了猎物般的笃定:“也难免不是他的同党啊。”
话音甫落,大伙儿相视一阵,接着一道道捎疑带惑的炽目,蕴含着一种半是质疑半是考量的重量,纷纷投射在拾柒身上。拾柒没有看向此人,她也不是头一日因被人怀疑过身份问题而出现了紧张状态,现在她沉下一口气道:“这个哥们,嘴巴和脑袋长在你身上,你想怎么给我乱扣污帽我都觉得无关痛痒。只是。在现下这种事态紧急的时刻,你有意挑拨离间我与兄弟们的关系,蓄意引起某种内讧,让守卫的军心发生离散,那么,你也难免不是夜猫的同党啊,只是你懂得制人先机,这样才对你的处境更有利一些?”
“满口胡言!”此人也是个暴脾气,禁不得拾柒三言两语的挑弄,就要拔刀相向!
“发生何事了?”此时此刻,一个身着绸锦华服的男手双手负于后背,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男子恰是原已就寝的宋寅宋老爷。
为首的那一位蓝衣客犹疑了一瞬,继而决意一步上前,将方才突生的变局简明扼要地禀告给他。夜色辉映之下,宋寅脸上的神情显得莫辨难测。刘氏是他的亡妻,亡妻的院落走了水,这种事端定让他倍感恍集吧!然而,他的脸上并未有任何感**彩过重的情绪,恍似发生走水事体的院落无关紧要。
不过,他还是态度朦昧地表了态:“目下是天不干物不燥的天气,府中有人却没有注意好火烛,如此,地图须要守,火也是须救的。接下来有关人力的遣调与布置,亦然须靠我的淮弟来操心一下了。”说着,宋寅看着那个人群之中不和谐声音的主人,欣赏道:“这一位小伙子不甘做沉默的大多数,勇气可嘉。”他接着看向拾柒,不觉“哟”了一声,笑道:“这位小伙子,你不是那一位给我鞠大躬的人嘛?真有缘分啊,我又在这儿见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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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八十杀:劲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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