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喜欢商玄？”

看到她拿出婚书，沈明瑰第一反应她是来炫耀的。她当然不能如她所愿露出气急败坏的样子，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已经把这对狗男女骂了上千遍。

商玄是狗东西，沈云阙也绝非善类。

“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姐姐，都是父亲的女儿，我只想要一个公平而已。”沈云阙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不似沈明瑰脾气上来就咄咄逼人。

“我不是想要抢你的，有好的东西，我也总是念着姐姐啊。”

“公平？”沈明瑰对这个词嗤之以鼻，“这世上从未有过真正的公平。”

她看着沈云阙手中的这份婚书，荒谬见，又诡异地理解了她的一点想法。

没办法，她跟沈云阙相处时间不短，可以说是非常了解彼此。

“所以，即便不喜欢艳丽的色彩，还是要分走一半的布料，即便很讨厌水，还是要去龙宫外祖，甚至，你明明是害怕的，还是要叫我的外祖父阿爷，是吗？”

“姐姐啊姐姐，”她敛眉抿唇，委屈极了，“你为何只看得见我索取的，却不记得我也曾将自己的首饰送你，也送过亲手绣的手帕，只是这些，你都看不上。”

“沈云阙，你做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恶心。”

“我告诫过你不只一次，我的东西，不论是否喜欢，那都是我的，别人不能沾染分毫。”

只要她在，那么场面一定会是很难堪的，不过难堪的是别人，沈大小姐是一点气都受不了的，只是之后沈魏又会私下补偿给他的小女儿。

“我们二人间的关系绝无转圜之处，炫耀也好示弱也罢，你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不然她真的会忍不住动手。

“无妨，”她嫣然一笑，“等到日后同为储妃，咱们姐妹便能朝夕相对了。”

沈明瑰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只觉一阵恶寒。她原本想留在后山，眼不见心不烦，不过看沈云阙这个样子，她也实在不愿多呆。

正好龙宫来了人传话，说是要接她们母女回去小住。

前世她是没有去的，若是她和母亲都不在，那沈府岂不都成了那对母女的天下？她负气留下，却意外撞破了商玄跟沈云阙的私情。

“殿下，您看应当如何回复？二殿下就在山门外。”

“去跟二表哥说，我和母亲一同前往。”

沈府的人都叫她大小姐，龙宫一脉都是叫她殿下，沈明瑰本来就是诞生于大海，自然也跟她的表哥表姐一样拥有继承权和自己的属地。

只是她太在意沈魏的看法，故而一直关系浅淡。

如此算来，天族算是龙族的分支，商玄跟她还是关系略远的表亲。

“二表哥。”沈明瑰点头问好，龙族后裔大多凶猛擅斗，唯独她这位二表哥性情温和，没有一丝血脉中的狠戾。整日只爱诗词歌赋，赏花听曲。

沈明瑰从前是有些看不上他的，觉得他不思进取，可最后他战死在了北海，身死魂消，弥留之际甚至还不忘提醒这个关系一般的表妹赶紧离开。

“许久未见，小表妹长高了，也变漂亮不少。”

“姨母呢？”

“在收拾东西，等她出来我们就走。”

“表妹，真的要去？”方才听青时说，他还不信。

“怎么？去不得么？”

“没有，欢迎，表妹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随身带着，其他东西，龙宫自然有更好的。”

“那是自然。”

“方才看到表哥似乎跟我妹妹的侍女在交谈，怎么，你很喜欢她？”

“其实是云阙先前托我寻一样东西，方才只是”知道这个表妹跟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关系不好，他立刻开口解释，话说到一半就被沈明瑰打断。

“也是，我在凡间时历练，听闻男子都爱端庄温和柔弱的女子，最好再天真娇弱些，更惹人怜爱。”沈魏也是这个死样子，难道说世间男子都如出一辙，品味如此相近？

沈明瑰和一些妖族的同辈，自小受到的评价都是跋扈蛮横嚣张颐指气使，可妖怪本就如此，幼兽再脆弱看着再无害，也是有爪牙的。

她愿意如母亲期望那般努力修炼，因为有好胜的本能，但其他要求或教诲，她一向不听的，叛逆，难训，这就是大小姐原本的样子。

“只是很少见到这样的温和柔顺姑娘。”

在龙宫，他的姊妹们一个比一个暴躁泼辣。

“那你该去凡间，那里的女子大多如此。”

丢下这句，沈明瑰先他一步上了鸾驾。

几乎是一盏茶的世间便到了海域，鸾驾四周起了水色屏障，缓缓沉入海中。

她还从未好好欣赏过海底的世界，各色的游鱼，珊瑚，海藻，五光十色，仿佛一个琉璃世界。

“这可比天宫有趣多了。”她见过商玄的寝殿，清一色的白，毫无生趣，甚至还不如凡间。

将她们引到一处僻静宽敞华丽的宫殿，他就要告辞。

“不用去见人吗？”

“你的表姐们都不在，去了也只有一群大你几百岁的兄弟，父王免了请安，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这倒是，据她所知，她的几位表姐早早出去自立门户，成家立业，年纪最大的甚至有了曾孙，她们确实也没什么可聊的。

至于她外祖父，母亲跟他关系一直不好，若不是为了养伤，大抵是不愿意回来的。

毕竟是第一次登门，不好四处乱逛，路过一处最大的宫殿，得知她外祖父在接待什么客人，沈明瑰也歇了顺道拜访的心思，抓住一只背着深绿色龟壳的宫人，问了下门禁，便独自出去。

今日是中秋，妖界没有凡人的习俗，但对于自小成长在凡人聚集处的沈明瑰，逢年过节总是想要做些什么应景。

虽然今年没有月饼，但也要见月色吧。当然，在海底是看不见月亮的，她虽然暂时还没有生出鲛尾，却也是修士，能在水中呼吸自如。

沈明瑰带了一壶酒，寻到一处海中无主小岛。

白沙中央有一颗年岁不小的树，只是不知为何，无叶也无花，树下有一块空地，适合坐卧。

有月有酒，也该有歌有曲。

她祭出琴，弹的是那日即兴的曲，贺浮生。那日匆忙，琴声有些杂乱，最后收尾更是干脆果决，杀意横冲直撞。

此刻心绪平静，琴声渐缓，前世的记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了，她似乎生下来什么都有，容貌，天分，地位，不乏人追随爱慕，还有门当户对的夫婿，又好像从未得到过什么，父母亲情，男女之情，好像都没有，所以心底深处，还是在嫉妒沈云阙的吧。所以处处看不惯，处处打压她，即便没有很喜欢商玄，也见不得他移情别恋。

她死之后，大约什么都没有变化，沈云阙和商玄会如期成婚，母亲会寻找其他的替代品，而与她有关的一切，稍微亲近些的战死，蓬莱昔日同窗毕业后各自回到族内，没有人会记得沈大小姐，或许还会有人高兴。

若是没有魂魄，或者如同凡人一般，死后进入轮回，或许还好，可是她死后定然会有魂魄的，记忆慢慢消散，孤独地飘在世上，知道最后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来处和归处。

想想就很难过。

琴声渐歇。

海风拨动琴尾缀着的流苏穗子，卷起地上轻薄的贝壳，又被海浪带走，潮汐褪去，有人悄然而至。

沈明瑰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两个杯子，都倒满了酒，也想效仿凡间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明姑娘，”他接过沈明瑰手中的酒杯，“多谢。”

在她没反应过来时一饮而尽。

“是你啊。”越堂岁。

既如此，沈明瑰也不多说什么，饮尽剩下的一杯。

“明姑娘有心事？”

“现在没有了。”她被海风吹得晕晕乎乎，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还要再饮。

“龙君可说了，这酒小孩不能多喝。”

沈明瑰才十七岁，喝了当然会醉。

“你，”沈明瑰怔住，她本来想说你凭什么管我，抬头却撞入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是潮汐过后，月光漫过，留在柔软白沙上的颜色

“我如何？”

“你好漂亮。”她怔然道。

“你好漂亮呀！”

她彻底兴奋了。

“我以后若是生出尾巴，也想要你眼睛这个颜色的！真好看！”

“明姑娘，你醉了，我送你回去。”越堂岁失笑，果然还是小孩子。

“我不！”沈明瑰完全不讲道理，“你又不知道我家在哪里。”

说完失落地低下头，小声啜泣：“我也不知道我家在哪里。”

“他们都不喜欢我。”

“我成孤魂野鬼了，都没人来找我，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原本没有人的时候，她还能默默咀嚼心里的难过，骗自己毫不在意，故作坚强。

现在突然多了个人，她的倾诉欲暴涨，接着酒劲越说越来劲。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要出生，不要活下来，就不会遇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怎么会，很多人喜欢你，上次见到的少年，他不是你朋友吗？”越堂岁很有耐心地在哄人。

“哦，你说符衍之？”沈明瑰从乱七八糟的记忆中翻出了这个人，然后眉头一皱，愤愤道：“他就是馋漂亮裙子！”

“你的外祖父也很惦记牵挂你。”

“骗人，他都不愿意见我。”她还耿耿于怀。

“他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们母女。”哄孩子不是他所擅长的事，身上也没有带小点心。

“你还有未婚夫，你们二人定有契约，生死互知，不会不管你。”

“商玄那个狗东西，找玄**就是为了好甩掉我，我偏不如他所愿。”

“原来如此吗，这件事还未有定论，他若是真犯错，我定然会教训。”

“我要在他前面动手，让所有人知道是我沈明瑰不要他的！”

“你若开心，这样也可。”他踌躇道，大不了之后再给小姑娘补偿一个更好的，“明瑰，你很好。”

发泄一通，心里松快多了，沈明瑰趴在琴身上，脑袋空空的。

“人死后会去哪里？”

“魂魄入地府，轮回转生。”

“神仙妖怪死后呢？魂魄又会去到哪里？”

“会，一直飘着吗？”

“海天交接之际，明月沉没之处，会有人接待来往的魂灵。”

“然后呢？”

“化为草木，或月晖，或风雨，总之，都会有去处。”

“真好啊，我上辈子怎么没有……”沈明瑰彻底醉倒，不省人事。

她做了一个好梦，自己死后，符衍之为她立下衣冠冢，然后继承了她所有的漂亮衣服和首饰，心满意足离去。

而她的魂魄目睹了这些，再无牵挂，顺着某种牵引，来到海天交接的一处小岛，那里立着一位白发仙人，是个很漂亮的仙君，微笑着问她要去往何处。

“不知道诶，我之前，应该是条小鱼，那我想要变成蝴蝶可以吗？”

仙人颔首，之间点在她的眉心，魂魄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白色的蝴蝶。

然后她飞渡过海，去往山间，栖身草木，好不自在。

真是一个美梦。

她后知后觉，终于发现这里不是海底龙宫的房间。

仙气缭绕，入目皆玉色，也不似人间。

她昨天也，没有喝很多吧？

“明姑娘，日安。”

他们只是见过几面，根本算不上相熟，沈明瑰骤然清醒，正要兴师问罪，脑海中却突然晃过几个画面。

她好像，强迫人背她。

“昨夜，多谢你。”若是让她自己一个人乱逛，指不定要闹出更丢脸的事。

“母亲没见我，会着急的，我要回去了！”

然而她也实在心虚，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只能先溜走日后再来赔罪道谢。

“你要回龙宫？可蓬莱要开学了，我原本还想着你从这里过去还要方便些。”

“什么？”要开学了？那她到底睡了多久？

他好心为沈明瑰解惑：“你年纪还小，多醉几日也是正常，龙君与我有交情，我说你来做客，正好蓬莱也不远，顺道送你上学了。”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一觉醒来发现要去上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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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举杯对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