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拖着一脚泥往回走。昨天才下过雨,湿润的泥土挂在鞋上刮不下来,沈颐拙刚刚不留神,伸脚踹了个兔子洞,受惊的兔子蹦起来照着他胸口蹬了一脚。
现在他半条腿都是泥,白色上衣还有四个小爪印。
“走吧,我这整的也太邋遢了。”沈颐拙揪着衣服,泥是湿的,洇在衣服上透了下去,贴着他的皮肤,弄得他特别难受,浑身不得劲。
陆沼突然想起来前面不远有一条河。
家里就一个小水龙头,洗漱也不方便,还不如就近先把身上稍微弄干净一点再走。两人一商量,决定先去河边。
这条河有年头了,下游是个水库,也没人管理,路上还有不少人扛着鱼竿拎着水桶往那边去。不过陆沼说里面的鱼不好吃,太腥,刺还多。
小河离这儿也不远,两人跋山涉水一般拖着一身泥走到水边。水看着挺清澈的,很深,岸边是晒得暖洋洋的鹅卵石,风景挺好,沈颐拙直接坐在地上,脱了鞋,连裤子带腿都伸进水里,水流冲刷着他裤子上都快干掉的泥。
沈颐拙躺倒,把胳膊枕在脑后,眯着眼睛晒太阳。
过了一会陆沼估计怕他晒,把一片叶子盖在他脸上,湿润的,用水冲过,叶片的绒毛上还挂着水珠。
陆沼这人闲不住,沈颐拙听见他走来走去的,不知道忙些什么。
脚步声走远之后,没歇一会就是一阵扑通声,沈颐拙赶紧睁开眼,陆沼已经掉水里淹了半个脑袋,连呼吸都困难。
沈颐拙愣都没愣一下,直接冲过去,一个猛子扎水里把陆沼托着脑袋捞了上来。
陆沼锤着胸口猛咳两声,吐出几口水才算缓过来。
“你有什么冤情啊,直接就要投河?”
陆沼眼睛都红了,抬起头抹去咳出来的眼泪,“我就想去冲一下鞋,结果水流太急,一个没留神让水冲走了。我赶过去捞,没踩稳就掉下去了。”
河水发绿,看不出深浅,也就陆沼胆大,不会游泳还敢往里走,沈颐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扯扯嘴角,幸灾乐祸,“这下好了,衣服湿了,鞋也没了,你光着脚走回去吧。”
陆沼:“……你的鞋。”
沈颐拙:“你大爷!”
两人趴在鹅卵石堆上晒着衣服,沈颐拙顺便晒晒他没鞋的脚丫子。
陆沼侧头瞥了眼盖着树叶子的沈颐拙,这人心大,给他冲走了鞋他也没生气,也不担心一会儿怎么回去。陆沼很喜欢他这种随遇而安的心态,他会让他觉得,那些歇斯底里的争吵已经彻底离他远去了。
沈颐拙掀开叶子一瞧,正好对上陆沼一闪而过的轻笑,他头发半干,胡乱翘着,发尾的卷曲特别明显。
“你是卷毛啊。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听到他的话,陆沼捻起一缕头发,“头发是黑的,不是很明显。”
“沈家遗传。”
陆沼侧头去看他,只能看见他隐在阴影里的脸,纯黑的发铺展在石头上,只有发尾是卷的。
“以前年纪小的时候,我老喜欢把头发烫卷。”沈颐拙的声音在树叶下传来,有些闷。
陆沼想了想,以前见他的时候确实是卷发比较多,那时候他以为沈颐拙是天生的。沈颐拙天生五官凌厉,鼻梁高挺,眼睛眯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带有攻击性的美感,卷发太柔软,和他野性难驯的气质不太搭。
“为什么?”
“以前的时候吧,我和沈家人长得一点也不像,全家福拍出来,就我一个直头发,特别怪,然后我就把头发烫了。那会儿庄嘉木他们还跟着起哄,一块儿烫了,那会他还胖着呢,烫出来跟壮壮妈一样,这事儿我能笑话他半年。”沈颐拙笑着说。“那会儿我才十几岁,年纪小,对这些挺在意的。”
其实当时全家福拍出来,他没感觉,是沈宗恒瞅了半天,特别戒备的看了他一眼,他才觉出不对劲来。
十来岁的年纪也想不了太多,就是感觉自己和沈家别的人都不太一样。
别的小朋友们都更喜欢安静,喜欢小提琴或者钢琴,不像他似的成天跑来跑去,即便被袁书宜踹一脚,被骂比家里的狗还闹腾,他也闲不住的要往外跑。
后来长大些,他才意识到自己和沈家融不进去,沈家人大多是双眼皮,眼型偏圆钝,嘴角天生上翘,打眼一瞧就是个温润斯文的书生,很适合他们书香门第的家世。
不像他,单眼皮,眼型偏长,薄唇,一身痞气,眼睛一眯就一股子邪劲儿,看着像个混江湖的。
除了眼睛,沈家人头发也和他不一样,沈家是遗传的天然卷发,发尾卷的很明显,他小学的时候就发觉了。
有的时候大人们逗弄他会说“小拙长得不像你爸爸哦,是不是从垃圾桶捡来的啊”“沈家不要垃圾桶来的小孩儿”,这些话刻在他心里,就像一个坏了的水龙头,在每个不留神的时刻钻出来,滴滴答答的让他窒息。
他小时候不明白这种窒息感来源于哪里,只是单纯觉得如果自己不像沈家人会被他的爸爸丢掉,所以总是笨拙的模仿,偷偷烫了发尾,努力学习那些难懂的乐理知识,把自己伪装成沈家人的模样,企图融进这个家庭。
那都是很小的时候的事儿,后来青春期一来,他跟觉醒了似的,爱咋地咋地了,但是烫头发这个习惯倒是跟着留下来了,习惯了。
“其实当时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你很眼熟,你的下半张脸和奕绥很像,我和他们一点都不像。”
“拙哥,我……对不起。”
沈颐拙挑眉看着他,“对不起什么?陆沼,我能明白你想回归沈家的原因,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生气你对我别有用心。你不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而故意接近我,接受我的告白,和我谈恋爱,上\床……”
“拙哥,”陆沼清冽的声音打断他,“不管你信不信,我能和你保证,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你,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是别的原因。拙哥,你很好,即使你不是沈家的人,你也是个值得去喜欢的人。”
他在明明确确告诉他,他的喜欢和沈家没有关系。
可是为什么,如此喜欢最后还是利用了他?
迎接着陆沼的目光,沈颐拙头脑难得混沌了一瞬,“那我们,算扯平了。”
我偷了你的人生,你利用我回到了沈家。我们算扯平了。
“好。”陆沼轻声应着。
后来两人没再说话,衣服快干的时候,陆沼站起来,“该走了,我背你回去吧。”
沈颐拙才想起来自己的鞋被冲走了,但是他不太想让陆沼碰他,就是感觉别扭。“不用,也没多远,我慢点走就出去了。你先走吧。”
“拙哥,这条路是土路。”
沈颐拙摆摆手,提着裤子往外走。石头上还好,一上路,走在粗粝的沙石上,比指压板还刺激。
“这边放羊的经常来,地上会有动物粪便,小虫子也不少,你小心点别踩了蚂蚁窝。”
沈颐拙白他一眼。
“这边有的蚂蚁会顺着衣服爬进去,你仔细些,要是不小心划了道口子得去打疫苗。”
“陆沼!你故意的吧!这让我怎么走。”
陆沼笑了笑,蹲在他前面,“走吧,我背你出去,我走快些,五分钟就出去了。”
沈颐拙故意蹦着跳到他背上,陆沼晃都没晃一下,稳稳接住他。
回去的路和来时的不一样,陆沼带他绕了一条小道,两米多宽的路上风景很好,一边是随风起伏的麦田,一边是哗哗响的白桦树。
过了麦田就是一片向日葵地,在蓝天的背景下,橙色的花开的正盛,一整片齐刷刷地晒着太阳,金灿灿的像一片金色的弧状云横亘在天地之间。
这是一幅值得画下来的油画。
“这儿真美。”
陆沼捏了捏刹车,“要停下吗?”
为了一片向日葵停下?沈颐拙拍拍他,“走吧,我就是感觉有点眼熟,别浪费时间了。”
“眼熟?”
“嗯,以前学画画,我经常跟着别人到处跑,这地方也许见过,也许画过。”但是去过的地方太多,再加上那会年纪小,很多地方他都已经忘了。
他突然想起来陆沼的头像就是一片向日葵。
“没准你真的画过这儿。”陆沼笑着说,语气轻快。“也许这儿是你曾经特别难忘的一个地方,你在这里画了一幅最好的向日葵。”
沈颐拙被他逗笑了,“也许不是呢。我画过的重要的都在我画室有底图,我不记得收藏过向日葵主题的。这地方你要是喜欢,可以拍照,我帮你联系画室的人,给你画成油画。”
陆沼拧了把油门,没答应也没拒绝。
两人总算回到家,沈颐拙把自己收拾干净之后瘫在床上躲懒。他们出来两天,明天就得赶飞机回去,这会儿陆沼正在外面帮着邻居奶奶搭葡萄架子。
屋子里热,他把衣服撩起来,风吹着肚皮很舒服。沈颐拙迷迷糊糊的睡着,旁边有人都没感觉出来。
有人摸他肚子倒是感觉到了,腹肌上贴上来一只温热的手,然后衣服就被拉下来了,严实的盖住了他的腰。
“小心着凉。”
沈颐拙翻个身,滚到床里面,给陆沼腾出地方。
“拙哥,张经理突然给我发钱了。”
“你给他拿下了千帆的单子,他当然要奖励你啊。”
“是么?”
随便一个奖励就给他五十万?不过这笔钱倒是可以让他应急,应该能还清父母欠下的那笔乱七八糟的债。
“怎么了?不够?”他迷迷糊糊的反问,声音含糊不清。
陆沼笑了笑,关灯躺在他旁边。
“拙哥,谢谢你。”
沈颐拙轻声打着鼾,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两人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上,为了刻意避开不必要的接触,沈颐拙蜷着自己,硬生生给自己睡落枕了,转个身都困难,第二天歪着脑袋和邻居奶奶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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