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艳舞

蓝意没有再逼近,也没有再说话。她只是站在那里,用她沉静而忧郁的存在,无声地包容着南言此刻的崩溃和逃避。

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沥,屋内的空气却沉重得如同凝固。

那张维多利亚港湾的照片,像一道刺目的伤疤,横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孤独、伪装和渴望被真正看见的故事。蓝意看到了,也点破了。而南言,这个看似蛊惑人心实则破碎不堪的灵魂,第一次在蓝意面前,彻底失去了伪装的能力。

这场雨夜的收留,才刚刚开始,而她们之间那道布满荆棘的鸿沟,似乎因为这张照片,被撕开了一个更深的、鲜血淋漓的缺口。那张维多利亚港湾的照片,像一道被强行揭开的伤疤,暴露在潮湿而沉重的空气里。

南言将它狠狠反扣在桌面上,发出的轻响却像惊雷炸在两人之间。她背对着蓝意,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哭泣,而是被看穿、被剥开所有伪装后,一种近乎虚脱的愤怒和无处可逃的疲惫。

那句“闭嘴……别说了”耗尽了她的力气,也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尖锐。

蓝意没有再说话,也没有靠近。她只是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雨水浸透的、沉默的黑色郁金香雕塑,用她深海般沉静的忧郁包裹着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能感受到南言身上散发出的巨大排斥和脆弱,那份破碎感在此刻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刺痛着她的神经。那份淡漠温柔下极致而痛苦的爱意,让她喉咙发紧,却不敢再轻易触碰。

窗外的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单调、冰冷、永无止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息,也许是漫长的几分钟。南言忽然动了。

她没有转身,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松弛感,抬手关掉了客厅的主灯。房间瞬间陷入昏暗,只有厨房操作台上方一盏小小的射灯,在磨砂玻璃后透出朦胧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接着,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几秒后,一阵低沉、迷幻、带着强烈电子节拍的音乐,如同深海涌动的暗流,猝不及防地流淌出来,瞬间充斥了整个昏暗的空间。那音乐带着一种冰冷的诱惑力,鼓点敲击着心脏,合成器的音效如同扭曲的霓虹,在黑暗中编织出光怪陆离的幻境。

南言终于转过身。

昏暗中,她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如同黑暗中点燃的幽火,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蛊惑力,穿透昏暗,精准地锁定了蓝意。那眼神里,愤怒褪去了,疲惫似乎也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审视和……挑衅。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蓝意,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不再是破碎的自嘲,也不再是刻意的轻佻。它纯粹,冰冷,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像黑暗中悄然绽放的、淬毒的曼陀罗花。

然后,她动了。

不是优雅的舞步,而是一种被音乐节奏牵引的、带着原始力量的律动。

她的身体像没有骨头般柔软,又像绷紧的弓弦般蓄满张力。肩膀随着鼓点耸动,腰肢像水蛇般扭动,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卡在节拍的重音上,充满了令人心颤的控制力。

她开始在蓝意面前移动,步伐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像在丈量无形的牢笼,又像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

她的动作开始放大。手臂伸展,如同在拥抱虚空,又像是在撕裂无形的束缚。指尖划过空气,留下看不见的轨迹。她的脖颈线条绷紧又舒展,头颅后仰,露出脆弱的咽喉,下巴的弧线在昏暗中划出惊心动魄的决绝。长发随着身体的摆动在黑暗中划出凌乱的弧线。

她不是在取悦,更不是在表演。

正如十七岁蓝意第一次在舞蹈室见到南言时的场景,那场独自一人的芭蕾舞。

她是在用身体质问,在用每一个旋转和摆动控诉。她跳给蓝意看,跳给那个看穿了她维多利亚港湾假象的人看。

那被点破的秘密在此刻成为她不甘的愤怒,看啊,你不是想看真实的我吗?这就是我!这就是藏在蛊惑笑容下的空洞,藏在坚强外壳下的破碎!这就是被孤独和背叛啃噬得千疮百孔的灵魂!

她的舞姿充满了矛盾的美感——极致的柔韧中蕴含着爆发的力量,流畅的线条下是濒临断裂的紧绷。

那份蛊惑人心的魅力被放大到了极致,每一个眼神的流转,每一次指尖的颤动,都像在黑暗中投下诱饵,散发着令人沉沦的危险气息。

然而,在这份极致诱惑的表象之下,蓝意清晰地看到了一种更深的、令人心碎的东西——一种近乎自毁的宣泄。

南言的旋转越来越快,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她踢掉了脚上碍事的拖鞋,赤足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与音乐中的鼓点融为一体。

她的家居服下摆随着大幅度的动作翻飞,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和苍白的脚踝。

在某个高速旋转的瞬间,她猛地停住,身体向后弯折出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弧度,如同被拉满的弓,又像即将折断的花茎。她的脸对着天花板,长发瀑布般垂落,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模糊不清的喘息。

蓝意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看到了南言眼中一闪而过的、真实的痛苦和迷茫,看到了那份被强行用舞蹈点燃的蛊惑表象下,更深、更黑的空洞。那是一种灵魂被抽干的虚无感。

南言维持着那个危险的弯折姿势几秒,然后猛地弹起,像离弦之箭般冲向几步之外的蓝意。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决绝的冲力。蓝意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却没有后退。南言在几乎要撞上她的瞬间,硬生生刹住脚步,带起的风拂动了蓝意额前未干的发丝。

两人面对面,近在咫尺。

南言的气息微乱,胸口起伏,汗水混着未干的雨水沿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锁骨上。

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此刻像燃烧殆尽的灰烬,里面翻涌着剧烈情绪过后的疲惫、疯狂、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悲伤。

她的笑容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的平静。

她看着蓝意深海般的蓝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悲伤、理解和一种……她无法解读的、近乎绝望的深情。

南言忽然抬手,不是触碰蓝意,而是端起了之前放在桌上的那杯水——那杯早已凉透的水。

她看也不看,手腕一扬,冰冷的水液泼向了蓝意!

蓝意没有躲闪。冰凉的水泼在她脸上,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唇瓣流淌下来,浸湿了她额前几缕碎发,水珠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颤颤巍巍。

她没有擦拭,甚至没有眨眼,只是依旧用那双盛满了悲伤和包容的蓝眼睛,一瞬不瞬地回望着南言。

水流过她苍白的脸颊,像无声的眼泪,却比任何哭泣都更令人窒息。那份高贵感在狼狈中升华为一种悲壮的圣洁,像一株被暴雨摧折却依旧挺立、无声承受的黑色郁金香。

南言看着水珠从蓝意脸上滑落,看着她被浸湿的额发贴在皮肤上,看着她那双固执地、悲伤地凝视着自己的蓝眼睛。她泼出去的水,仿佛没有击中目标,反而反弹回来,冰冷地浇在了她自己心上。

那股支撑她疯狂舞蹈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

一股巨大的眩晕感猛地袭来。高速旋转和剧烈情绪宣泄后的脱力感,混合着被蓝意眼神彻底击穿的虚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膝盖一软,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向前栽倒。

“南言!”

蓝意低沉而破碎的惊呼声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她猛地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扑上前,用尽全力接住了南言倒下的身体。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都踉跄了几步,蓝意紧紧抱着南言,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重量,自己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南言软软地倒在蓝意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颈窝。她的身体滚烫,气息急促而灼热,带着舞蹈后剧烈的喘息和一种病态的虚弱。刚才那场极致的、带着自毁倾向的蛊惑之舞,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和精神。眩晕感如同黑暗的潮水,一**冲击着她的意识。

蓝意紧紧地抱着她,双臂如同最坚固的藤蔓,将她冰冷而颤抖的身体牢牢锁在自己温热的怀抱里。她能感受到南言急促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撞击着自己的胸膛,感受到她身体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那份破碎感从未如此真实而沉重地压在她的臂弯里。

“南言…南言…”蓝意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心疼,她低下头,脸颊贴着南言被汗水浸湿的、滚烫的额头。南言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雨水、汗水和某种独特冷香的气息,钻入她的鼻息,让她心脏绞痛。“我在…别怕…我在…”

南言在她怀里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挣脱,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她的意识在眩晕的漩涡边缘挣扎,蓝意身上传来的、属于陌生人的温暖气息和那一声声低哑的呼唤,像黑暗中的浮木,让她在沉沦的边缘感到一丝荒谬的安心。

她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像脆弱的蝶翼般颤抖着,几不可闻地、带着一种被彻底击垮后的脆弱和依赖,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

“蓝意……我……疼……”

不是身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反复撕扯、被彻底暴露后的那种无处遁形、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痛苦。

蓝意的心像被这句话狠狠撕裂。她收紧了手臂,将南言更深地、更密实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她,用自己的身体去填补她灵魂上那些狰狞的裂痕。

她低下头,嘴唇轻轻印在南言汗湿的鬓角,声音低沉而破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和深不见底的悲伤:

“我知道……我知道……”她重复着,声音哽咽,“睡吧……南言……我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客厅里,那迷幻冰冷的电子乐还在不知疲倦地流淌,如同一个巨大的、扭曲的梦境。

昏黄的射灯光晕在墙壁上投下两人紧紧相拥、几乎融为一体的剪影。

窗外,夜雨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像永无止境的叹息。在这片光怪陆离与沉重悲伤交织的黑暗里,那朵被风雨摧折却固执挺立的黑色郁金香,终于用自己的枝叶和怀抱,暂时包裹住了那支燃烧殆尽、破碎不堪的、带着致命诱惑的火焰。

蛊惑与忧郁,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的碰撞与……短暂的、疼痛的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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