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没有了妈妈，会是怎样的呢。

傅邢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留不住妈妈，那就活成妈妈想要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他还留着一撮黄毛，刚刚上六年级，学着初中的那些小混混们，在学校里捣乱搞鬼，上课的时候和老师抬杠，下课的时候和同学拉帮结派。

那个时候的他，可以说是狗厌人嫌，老师严重的肉中钉，同学口中的万人嫌，更遑论是他的父母了。

平日里，妈妈虽然对他的行为颇有微词，但是也没有发作，直到他因为敲诈一年级小孩的五块零花钱，被小孩打了小报告。

当妈妈从厂子里赶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老师骂了整整一个小时了，但是谁叫他脸皮厚呢，硬生生没有掉一滴眼泪。

“我和你说，你再这样子，以后就是个小偷了。”

“我只是路过，我还打算帮那个小孩的，叫我兄弟把他放了，结果说话间他就跑了。”

傅邢顶着一撮黄毛，坐在老师对面，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的样子。

但是鉴于傅邢成天找猫逗狗的样子，他的话老师必然是不会信的。

“傅邢，我劝你也学点好吧，成天在学校里作恶，今天是抢了一年级学生的零花钱，还不承认，明天进了社会，是不是就要杀人放火了。”

傅邢只依旧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二郎腿更加不羁，高傲地翘着脑袋，嘴上说着无所谓，随便你怎么讲。

但是虎口上已经被掐得泛红，身体也悄无声地绷直，整个人处于一种情绪压抑的状态，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这种事情再发生，他就再也不爱管闲事了。

他的妈妈在外面看了很久，听了他和老师的对话，在两人陷入僵持的时候进来。

他的妈妈待人一向是温和的，身体因为长期地坐在厂里而微微发福，已经失去了年轻时候的风采。

她带着记忆里最为熟悉的温和笑容，向着老师问好。

妈妈向着老师不断地道歉，腰都要躬到地下了，嘴里不断地说着对不起。

傅邢头都没有转回去看，只依旧在边上坐着，看起来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

但是也没有人注意到他手臂上地青筋已经暴起，双手不断地颤抖，默默闭着眼睛，眼睑微微颤抖。

直到妈妈将他从位置上扯起，佯装生气地将他推到老师面前，带着温热的手在背后使劲，嘴上又是熟悉的那一句。

“还不快给老师道歉。”

傅邢的背却是不动如山，直直地挺着绷直的脊柱，双手在背后使尽全力握紧，颤抖之间，是抑制的愤怒。

他只在嘴唇间吐露出一句轻飘飘的愤怒。

“对不起。”

妈妈见他不情不愿的样子，就只好再次向着老师道歉。

“真是不好意思啊老师，星星还是太小了，不懂事。”

老师摆摆手，还是说了些，这个年纪已经不小了，再这么不懂事，别说是考上好学校了，就是出去打工，也会误入歧途啊。

全身都绷直了，极端的情绪压制下，他依旧垂下眼眸，颤抖的全身无人注意。

他被妈妈领着出去了，办公室外人群喧闹，学生们都在外边玩着各种各样的游戏，跳房子，开火车，翻花绳，欢声笑语、沸反盈天。

忽然间，着一切都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所有的人在看间傅邢出现的时候，都停止了所有的声音，花绳被丢在了地上，一长串的人火车也一瞬间化作鸟兽散，地上用彩色粉笔画的房子也没有人住了。

大家都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只小声交谈着，眼神不时地看向傅邢，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这一系列的反应都被傅邢看在眼里，原本快要消散的情绪又一次被顶上去，也不管有没有请假了，转身就走。

走之前还拎了个班里的小鸡仔，既然都怕他，那他索性就恶人做到底。

“告诉下节课的胡老师，我旷课回家了。”

小鸡仔猛猛点头，看着傅邢的样子仿佛见了鬼，毕竟傅邢之前的行径“珠玉在前”，现在又闹出了勒索一年级的事情，在他们的眼里算是真的恶霸了。

说完这句，傅邢转头就走，也没有回头看妈妈在做什么。

他走得太快，以至于多年后再回头的时候，再也看不见妈妈了。

无尽的愤怒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宣泄，他只能去找了那些小混混，一起去了游戏厅。

傅邢对于这群人没有特别的喜欢和厌恶，对于他们所做的事情听说过，但是也无所谓，他只是需要有人陪他消磨时间而已。

游戏厅内烟雾缭绕，不少人在里边吞云吐雾，发现熟练地走到篮球机边上，随意投了个硬币。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个一个完美的弧线，不用说就知道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

一个个篮球投入篮筐的声音是人间最好的音乐，在一片和谐的协奏曲中，边上突然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傅邢皱了眉头，但是天大地大，篮球最大，他硬生生地等到限制时间完了之后，才停了手。

转过身，看见了一个短发小女生非常笨拙地拿着篮球砸，没错，是往着下边砸，因为人长得小，看起来也没有力气，说是砸，其实相当于篮球从她的手里掉了下去。

傅邢在忍俊不禁，嗤笑的声音从掩着的手中透过，引得短发小姑娘瞪了她一样，圆滚滚的眼睛做出嗔怒的表情，更加让傅邢发笑，手倚着游戏机，笑得全身都颤抖了。

直到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后边个子高大的潮男把她给拉走了，边走边说。

“佳佳，你怎么来打篮球机了，哥知道你最喜欢的就是夹娃娃机了，来，去抓娃娃。”

短发小姑娘不耐烦地甩了他的手。

“不去不去，自己喜欢钓娃娃就自己去钓，不就是觉得自己看起来年纪太大了吗。”

她学着大人老气横秋的样子，对着他哥指指点点。

“年纪轻轻，就天天穿的花花绿绿的，像是什么样子。”

她哥提溜着妹妹马上就走了，嘴里骂骂咧咧的，还软硬兼施，说乖乖的就给你买冰激凌吃。

傅邢继续打他的篮球了，玩了很久，想着出去买点水，迎头又碰上了那个小姑娘，她哥不在边上，平时和他一起玩的人好像围在她的边上。

看起来不妙。

傅邢让他们别为难这个投篮都投不中的小孩，但是进去了才发现几个人在围观小妹抓娃娃。

“呦，哥快看这年轻人，一钓一个准，小姑娘是有点子功夫在身上的。”

傅邢看着眼前这个短发女生，身量娇小，但却是钓娃娃的高手，娃娃不论大小，都能在她的手掌下乖乖被钓，出神入化，让旁观者惊叹不已。

正当大家看得入迷的时候，一道力气将傅邢扯出了人群间，回头，妈妈正满含失望地凝视着她，仿佛不认识了这个养育了多年的孩子。

她的儿子站在一群穿红着绿的人之间，有的人手里拿着没点燃的烟，有的人嘴里叼着冒着火星的烟，头发染得红红绿绿的，半大的孩子也不穿校服。

她的儿子，她含辛茹苦，节衣缩食养大的孩子，竟然在他们中间，显得毫不违和。

傅妈妈手里的卷子攥得越来越紧，快步走近，原本作势要将卷子摔在傅邢的身上的，但是边上人这么多，也只是把这些揉皱了的卷子塞到傅邢的手里，默默转身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傅邢只默默跟了上去。

一前一后，亦步亦趋，走了很久之后，终于在一处无人地停了下来。

傅妈妈坐在砖红色的亭子里边，傅邢倚靠在亭子柱子上，只冷冷看着她。

傅妈妈背过身，不想看见傅邢如今这幅模样，只愠怒斥责。

“你自己看看你如今是什么样子，刚刚那张卷子是老师追上来给我的，一百分的卷子，你只考了五十分。”

妈妈说到这里，气的半天没有出声，之后又缓缓说。

“我对你的要求不高，但是你也不能六年级就已经混到这种程度了，你爸爸已经是个一问三摇头的人了，我再不管你，你以后该怎么办。”

妈妈说不下去了，欲语泪先流，从兜里拿出一袋清风卫生巾，就往眼眶边上擦拭。

傅邢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是心里一揪，没有一个小孩能够承受妈妈的眼泪。

他背过身，满不在乎地回答。

“我是死也不会读书的，大不了混到成年，找个厂子上班，贱命一条。”

“你要是下次考试能够考上八十分，我就随了你的心愿，给你找个厂子打零工，不让你上学了。”

傅妈气得想要把手里的包砸过去，怒急攻心说出这些话来，但是看见他的身形十足十地像极了傅爸爸，又不忍心砸下去。

“当年要不是我一时昏了头，和你爸这个身无分文的人在一起，我如今也不至于过上成天坐在厂子里上班。”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前半生一直顺顺遂遂，怎么嫁给了他，一切的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傅妈妈讲到这里，眉目含着泪光，捏着手里的廉价包包，再也说不下去了。

“好，那我就考给你看。”

傅邢闷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