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一早,唐婉诗准时出现在“华裳”集团总部大楼。气派的玻璃幕墙大厦,内部装修极尽时尚与现代。前台小姐训练有素,显然已被提前告知,恭敬地将她引至设计部所在楼层。
唐禹哲的助理已经等在那里,为她安排了一个临窗的工位,视野开阔,设备崭新,但位置在设计部的边缘,像一个被精心布置过的展示柜,与核心工作区域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唐顾问,这是您的工位。唐总吩咐了,您先熟悉环境,看看资料,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助理笑容标准,语气客气而疏离。
“谢谢,我知道了。”唐婉诗点点头,放下自己的东西——一个笔记本电脑,和那本边缘磨损的速写本。
设计部的员工们对她这个空降的“大小姐”投来好奇、打量、甚至些许戒备的目光。她一概无视,从容地打开电脑,调出公司服务器里权限允许查看的过往设计资料和市场报告,认真地看了起来。
她看得很快,大脑像高效运行的处理器,快速吸收、分析、归类。一下午时间,她对这个庞大的设计体系有了初步的了解,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问题:设计风格趋于保守,过度依赖几位资深设计师,与市场最新潮流的衔接有些脱节……
快下班时,她合上电脑,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起身,准备去楼下的咖啡间倒杯水。
就在咖啡机嗡嗡作响时,一个略带惊讶的、柔软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唐……唐小姐?”
唐婉诗回头。
秦伍站在不远处,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夹,脸上带着纯粹的、不掺假的惊喜笑容。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职业套装,比在书店时多了几分干练,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见底。
“是你?”唐婉诗也有些意外,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但她看着对方那毫无心机的笑容,又觉得不像伪装。
“嗯!”秦伍用力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我们杂志社跟‘华裳’有合作,我来送一份采访提纲的初稿给市场部。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她顿了顿,好奇地问,“您是在这里……工作吗?”
“算是吧,刚来。”唐婉诗接过咖啡,语气平和。面对秦伍,她发现自己很难维持那种社交场上的疏离感。
“太好了!”秦伍显得由衷地高兴,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从随身的大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透明盒子,里面装着几块手工饼干,“这是我昨天自己烤的,不太甜。您刚来新环境,可能会有点累,吃点东西补充能量。”
又是这种自然而不逾矩的关心。唐婉诗看着那盒卖相可爱的饼干,没有立刻去接。
秦伍举着饼干盒,眼神清澈,带着一点点期待,没有丝毫被拒绝的尴尬,仿佛分享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唐婉诗沉默了几秒,终是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不客气!”秦伍的笑容更加灿烂,“那……我不打扰您了。再见,唐小姐!”
她抱着文件夹,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像一片被微风带走的羽毛。
唐婉诗拿着那盒尚带余温的饼干,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第一次是书店,第二次是公司。真的是巧合吗?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饼干,又想起女孩那双干净得不容置疑的眼睛。
或许,在这座冰冷的、充满算计的钢铁森林里,偶尔遇到一片这样看似无害的“羽毛”,也不错。
至少,这饼干闻起来,很香。
她拿起一块,放入口中。黄油的酥香和淡淡的奶味弥漫开来,确实不太甜,恰到好处。
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似乎随着这点心香的融化,稍微松弛了些许。
唐婉诗在“华裳”的设计顾问职位上,像一枚被投入静湖的石子,最初只是泛起了几圈小小的涟漪,但很快便沉底,似乎并未掀起多大风浪。她按时上下班,翻阅资料,参加一些不痛不痒的部门会议,偶尔在自己的速写本上勾勒几笔,安静得像个漂亮的摆设。
唐禹哲通过助理和几个眼线反馈来的消息,渐渐放下心来。看来这个侄女,终究只是个有点艺术情怀的年轻人,或许真的只是想来找点事做,排遣寂寞。
但唐婉诗的眼睛从未停止观察。她清晰地看到设计部内部因循守旧的氛围,看到市场部与设计部之间那道无形的壁垒,看到供应链环节存在的效率问题。她的速写本上,设计的草图旁,开始出现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关系图谱和问题节点分析。
龙海天依旧坚持不懈地发来信息,内容从日常问候到分享他新买的跑车、新发现的餐厅,甚至是他父亲对他不成器的抱怨。唐婉诗偶尔会回一个“嗯”或者“知道了”,但这已足够让那头孔雀雀跃不已。
这天下午,唐婉诗收到龙海天的信息,说他弄到了两张某个小众先锋艺术展的VIP门票,问她是否有兴趣。
「据说很有颠覆性,很多概念对服装设计也有启发哦!」他补充道,试图让邀请显得更有价值。
唐婉诗看着手机,略微沉吟。这个展览她有所耳闻,确实值得一看。而且,一直拒绝也需要偶尔给点甜头,才能让这只孔雀继续保持热情和……可利用的价值。
「时间地点。」她回了过去。
龙海天几乎是秒回,语气里的兴奋几乎要溢出屏幕。
展览在一个旧厂房改造的艺术空间里。线条冷硬的水泥墙与充满奇思妙想的展品形成强烈冲突。龙海天今天穿得倒是收敛了些,但仍然能看出精心打扮的痕迹,亦步亦趋地跟在唐婉诗身边,试图讲解,但往往词不达意。
唐婉诗没理会他,沉浸在自己的观摩中。这些大胆的色彩碰撞和结构解构,确实给了她一些模糊的灵感。
走到一个关于“镜像与真实”的装置艺术前,那是由无数破碎又重组的镜面构成的迷宫,人影在其中被扭曲、复制,光怪陆离。
龙海天看着镜中变幻的影像,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带着点献宝似的语气,开口说道:“婉诗姐,说起来挺巧的。我前几天看到一个女的,侧面和背影跟你高中时候特别像,差点认错。”
唐婉诗正凝神看着镜中自己破碎又重组的影像,闻言,目光没有移动,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见她似乎有点兴趣,龙海天更来劲了:“真的!尤其是那股子……嗯,说不上来的感觉。我一开始还以为眼花了,后来才认出是以前高中那个,叫秦什么的……对,秦伍!婉诗姐你还记得吗?比我们低两届,好像挺穷的,总是独来独往那个。”
秦伍。
这个名字像一颗细微的石子,投入唐婉诗的心湖,漾开了一圈与周围艺术氛围格格不入的涟漪。她终于将目光从镜面上移开,看向龙海天,眼神平静无波:“有点印象。怎么了?”
龙海天没察觉到她语气里那微不可查的变化,自顾自地说下去,带着点混不吝的、谈及旧事的口吻:“嘿,那时候不懂事,还跟着别人起过哄,想找她点麻烦。谁让她……”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下面的话有点难以启齿,含糊道,“……后来觉得没劲,也就算了。不过现在看她,打扮一下,倒是比你差远了,就是形似,神韵根本没法比。婉诗姐你那是天生的气场。”
他急于踩低别人来捧高唐婉诗,却不知道自己抛出了一个多么关键的信息。
唐婉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替身。
原来如此。
怪不得龙海天会注意到那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秦伍。怪不得他提及往事时是那种语气。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秦伍那过于“巧合”的出现,她看向自己时那专注到几乎贪婪的眼神,那份小心翼翼的崇拜和靠近……原来并不仅仅是粉丝对偶像,或者后辈对前辈的仰慕。
那里面,掺杂了更复杂、更幽深的东西。源于一段她并不知晓的、带着屈辱的过往。
镜子里,她和龙海天的脸被切割、扭曲,显得有些不真实。她看着镜中自己那张依旧完美的脸,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她这朵玫瑰,在不经意间,竟然还投射出了一片需要依附于她影子而存在的、“形似”的羽毛。
“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做什么。”唐婉诗收回目光,语气淡漠,听不出任何情绪,转身走向下一个展区。
龙海天愣了一下,以为她不爱听这些陈年旧事,连忙跟上,岔开了话题,又开始喋喋不休地介绍起下一个展品。
但唐婉诗的心思已经不完全在展览上了。
秦伍。
那个看起来像林间小鹿一样纯净无害的女孩。
那个会分享蛋糕和手工饼干、眼神清澈的女孩。
她的接近,究竟是出于纯粹的、扭曲的仰慕,还是……也带着某种她尚未察觉的目的?
那片轻盈的羽毛,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它的背后,牵连着一段晦暗的往事,以及一个关于“替身”的、令人不那么愉快的秘密。
唐婉诗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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