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锦哥哥!”
盛锦人才刚到小学门口,就见不远处的雕花大门内一道身影径直蹦起来朝他挥了挥手,紧接着旋风般卷过刷脸的闸机,一溜烟儿就到了他面前。
人还没站稳,就已经往他手里塞了一朵彩纸折的玫瑰花。
“这个送给你!是我刚刚在美术课上做的!”姜澍仰着头,半张脸埋在围巾下,浑身蒸着运动后的雾气,衬得那双眼眸愈发明亮,“我可想你了,今天知道是你来接我,铃声一打我就出来了!”
“谢谢,手这么巧。”盛锦把折纸放到胸前的口袋里作装饰,顺手帮他理了下带歪的围巾,边打趣道,“不过送我了,你哥怎么办。”
“哥哥的在书包里,不过是树,不是花。”姜澍反手拍了拍背在身后的书包,眨巴眨巴眼睛过来牵盛锦的手,“锦锦哥哥,今天我们去吃什么好吃的呀?”
盛锦牵住他的手,没忍住笑了,“你不是想我,你是想吃好吃的了。”
“才不是呢,我见到你很开心呀。”姜澍被戳破后也不尴尬,嘿嘿笑着晃了晃盛锦的手。
“走吧,带你去吃甜品。”迎着小孩儿欣喜的眼神,盛锦谨慎地叮嘱:“不过不能吃太多,等会儿吃不下晚饭你哥又得说我了。”
“好哦。”
接近饭点的时候,盛锦带着姜澍和打包好的点心从店里出来,担心在外面待久了把小孩儿冻到,又领着人在附近的书屋里转了一圈。
姜澍一进到这里就走不动道了,东看看西也看看,最后在琳琅满目的书籍里挑出两本自己最喜欢的,心里盘算了下自己的零花钱只够买其中的一本,于是站在书柜前纠结了几分钟,最后依依不舍地把一本放回了原位。
结账的时候盛锦揣着棉服口袋站在旁边,看着姜澍认真地从小荷包里数出钱来买单,又接过用袋子装好的书很爱惜地放进书包里。
盛锦被小孩子过分外露的情绪传染,总觉得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星星在一颗一颗地从身上冒出来。
“这么开心呢。”
“那当然啦。”
见到了很久没见的哥哥的朋友、吃到了美味的蛋糕还用攒到的钱买了喜欢的书,姜澍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喜滋滋地牵住盛锦的衣角就往外走。
走了没两步就突兀地被人从后面拎住书包带子,姜澍不明所以地停下来,却乖乖地站在原地,过了会儿听见书包拉链被拉开的声音,接着肩上一沉,连着书包底部传来物体坠下的闷响。
“锦锦哥哥——”姜澍睁大眼睛,匆忙扭了下头。
“嘘。”盛锦拍了下他的书包,另一只手扬了扬手机,“走吧,你哥刚给我发消息,说他实验结束了。”
“噢……”姜澍抬头看了眼他,刚刚还很率直的人此刻变得有些欲语还休,他把脸颊更深地埋进围巾里,十分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你呀。”
盛锦没说话,眼底的笑意却深了些。
书店离学校只有三站地铁的距离,一大一小到的时候,校门口旁已经站了一道挺拔的身影,远远地朝他们招了下手。
“哥哥!”
下一秒,盛锦手上力道一松,身边的“旋风”已然兴冲冲地刮走,向着不远处的人奔去。
这段时间忙到连到周末也不得不泡在实验室里,姜白榆眉眼间难掩疲惫,但他接住姜澍的力道依旧稳重,说话时的语调平和且温柔,他含笑接过姜澍递过来的纸折小树,又愧疚地揉了揉他的头。
“麻烦你了,我请你吃饭。”
“那么客气做什么。”刚走近就听见这么一句话,盛锦挑了下眉,却说,“饭我倒是要吃。”
一旁捕捉到关键词的姜澍顿时牵着他俩的衣袖同步扯了扯,“吃好吃的吗?”
盛锦伸手揉了把姜澍的脑袋,彻底把他的头发揉成了一丛鸡窝,带着点恶作剧成功的狡黠笑道:“走,让你哥请我俩吃火锅去。”
“好喔!谢谢哥哥!”
火锅店是他们常去的一家,开闹市的巷子里,到饭点时生意很红火,老板人挺和善,先前店里发生纠纷时盛锦帮忙的事总被对方记着,进门时远远就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坐下没多久桌上就先上了几份赠菜。
他们俩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放松地聚在一起吃饭,加上小朋友也很久没有见到哥哥,聊天时的话题便像锅里沸腾的水汽咕嘟咕嘟直往外冒,气氛格外热闹,以致于吃完这顿饭用了很长时间。
盛锦出门的时候特意没开车,晚饭后三个人在热闹的街市上散步,直到小朋友体力耗尽昏昏欲睡,才慢慢踱回校园。
姜白榆看出盛锦没有想太快回家的意思,回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又邀请他上去坐。
没等盛锦拒绝,他又先一步开口,“走吧,我们也好久没有面对面单独聊聊天了。”
于是盛锦只能无声跟上,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化成白雾,眼神不着边际地落在姜白榆的背影,感慨对方的心思实在细腻到可怕。
姜澍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勉强洗漱后趴在姜白榆腿上听完一个睡前故事就沉沉睡去,连被放平靠在枕上的时候也没醒。
盛锦上了楼后就有些沉默,他靠在沙发里,视线停驻在面前的兄弟俩身上,思绪逐渐飘远。
姜白榆注意到盛锦的走神,犹豫了一会儿后冲他招了招手,另一只手搭在自己大腿上,问他,“要来吗?”
“……”
盛锦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让对方产生了误会,但最后只是歪了歪头,轻轻笑了下,“好呀。”
躺下后盛锦倒是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感觉,只是没多久忽然说了一句,“感觉好奇怪。”
“哪里奇怪?”
“感觉很不一样。”
盛锦眨了眨眼,以仰视的角度对上姜白榆垂下来的目光,回忆在这个瞬间短暂地浮现。
幼时躺在那个女人的怀里,视线里总是垂落在脸颊旁惹人发痒的干枯金发,耳边歌谣轻柔,仿佛流淌的河水,能够抚慰一切伤痛。
后来他有了扎根的土壤,天地变得无限辽阔,他不再畏惧跌倒,身上却再也没有出现过新的伤口,从那时起,似乎无论他走到哪里,总有一个怀抱会将他牢牢托起。
但这些和现在的感觉又有些不同,触碰自己发顶的力道很轻,像被薄雾笼罩的月光,不过度耀眼,却足够明亮。
在无言的黑暗当中,有人捧着一盏烛火与他并肩而立,企图分给他一些温暖。
盛锦有段时间说话很喜欢把自己的心情用天气来比喻,心情好时是和风细雨艳阳高照,心情很坏的时候就是电闪雷鸣飞雪夹杂沙尘暴。现在盛锦没有主动开口,于是姜白榆便问他:
“是很大的风雪吗?”
盛锦弯了下眼睛,摇了摇头,“不,只是起了一点雾。”
他没有顺着展开往下讲,于是姜白榆就知道这是他想自己解决的事。
很快,盛锦就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他仰着头,压低声音刻意做出一个可怜的表情,“其实,是之前有个家伙说我性格烂。”
“姜白榆,你也这么觉得吗?”
盛锦不是会在意这种事情的人,姜白榆很清楚。他想盛锦应该只是担心自己没能帮上他的忙会很在意,所以随意找的话题,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
“那怎么样的性格才叫好?”
“你是想说温和、大方、宽容还是擅长和别人打交道?这些性格固然受人喜欢,但人总不是千篇一律的。”
“有人喜欢向日葵,有人偏好玫瑰,有人稀罕盛放的玫瑰,同样也会有人嫌它的尖刺扎手。”
“这不是玫瑰的问题,同样,说你性格恶劣的人大概也是因为没在你身上讨到便宜吧。”
“你这样就很好。”姜白榆笑了一下,“把你养成这样的人,一定倾注了很多心血和爱,人的性格难免会包裹着身边人情感的碎片,只要你自己满意,别人怎么说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我说这些话的起点也源于我站在你这边,当然觉得你怎样都好。”姜白榆笑意加深,带了点揶揄的意味,“你看,是人都会有情感偏向,如果我是这样的性格,你会说我是一个不够公平的恶劣的人吗?”
“当然不会。”盛锦皱了下眉,偏头看他,“你嘛,有时候就是太好说话。”
“所以你会爱上一个虚伪、恶劣,唯独只会对你好的人。”
“你想说宋纪?他在你心里原来是这种形象。”姜白榆顿了下,脸上却仍然是那副带笑的神情,似乎并不避讳提起这个名字。
“虽然我们已经分手,但我的确爱他,现在也同样——即使他如你所说的虚伪、恶劣、甚至狡猾、偏执,大概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是个算不上普世意义的好人。”
“但我心里的天平早已偏向他。”
*
午夜,何信站在客厅的角落,看着古董时钟的指针走过十二点钟的方向,视线从一点动静也没有的门廊偏向一侧静待着的人影,在心底默默叹息后才开口劝人:
“先生,小锦今天或许已经回出租屋睡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手机定位还在学校。”
其他更多的话不用再说,何信手里同样掌握着保镖团队的动向,于是只能沉默地闭上了嘴。
盛时澜的视线从熄灭的手机屏幕上抬起,最后落在阳台上那串因为无风而不动的玻璃风铃上,开口时语气莫名,“这几天,家里太安静了。”
“他不在的时候,家里总是很安静。”
连风铃也不愿意转了。
何信眼珠一转,立马说道:“我给先生放点音乐怎么样?”
“不必。”
何信没气馁,面上扬起点微笑继续说,“小锦前几天带回来一张黑胶唱片,还和我开玩笑,说是一听就很符合先生性格的听完马上会睡着的严肃古典乐,只是那段时间您工作忙,也没来得及放给您听。”
“放吧。”
盛时澜的神色平静而淡漠,顶光照下的投影将他和周围的一切割裂开来,形成一座孤岛,连带着暖色调的光晕都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疏冷。
“放完就去休息吧。”
盛锦踩着月色回来的时候,隔着层层的砖壁听见客厅传来的悠扬乐声,很熟悉,不是他喜欢的风格,他站在连廊外听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进去。
靠在沙发里的人原本微阖着眼,却在他出现的第一秒便锁定了他的位置。
盛锦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只是忽然觉得壁炉噼里啪啦的声音实在太吵,同时还烧得他很热。
可它分明没有被打开。
耳畔的音乐还在响,盛锦低声叫了对方的名字。
“盛时澜。”
那道人影早已在沉思中从沙发边站起,缓慢地走到他的面前。
“小锦,今天想和我说说话吗?”
对方垂下来的眼神沉静而包容,盛锦望着他眼下沉积的疲惫,只觉得胸腔中气息的流淌也变得艰涩起来,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松口,于是连忙偏开视线。
“暂时不想。你该休息了。”
“我让你烦了?还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讨厌我?”
“没有。”盛锦硬邦邦地回答。
顿了一下又补充,“我怎么会讨厌你。”
他深吸了口气,再次直面那双深沉的眼睛,“反倒是我要问你,盛时澜。”
“我有哪里让你不满意,你告诉我。”
“是我的错。”良久,耳畔传来一声很浅的叹息,盛时澜的手扶起他散落的鬓发,望向他的眼神盈满盛锦看不懂、又或许是不愿看懂的晦涩言语。
“对不起。”
“是我不该让你生气,辛苦你,还让你有这样的感受。”
“但我没有不满意,小锦。”
“就是太满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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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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