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玫瑰是谁

玫瑰是谁?

卢红知道,玫瑰是自己,但她也清楚,玫瑰不止自己。

两年前,当她决定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的那一刻,她反而觉得畅快,因为有一种重新回归自我,支配自我的自由感。

玫瑰只是一个代号,代号背后,承载着许多像她这样的女人。

她们都有双重身份,明里用稻草支撑空心的躯体,暗里将皮肉撕下,用最低劣的方式找回自己,出卖自己。

她们在外人口舌之下,是贱人,是小姐,是卖肉的,是黄色生意。

但只有玫瑰们知道,她们清晰地知道,自己从某种意义上并不单纯属于那个群体。

她们只是选择用身处地狱来反抗其他的地狱。

当火灼烧着她们的内心,撕毁她们皮囊的时候,处于痛苦临界点的自由和解放呼之欲出。

她们为自己定价,随心所欲地挑选着各色对象,她们亲手将自己包裹成被物化的打上蝴蝶结的商品,但选择权紧握于手。

矛盾又不为世人所容,即便她们只有一个固定的世俗标签。但卢红不在乎,其她人应当也不在乎。

可当事情发生动荡时,卢红却动摇了。

警民热线频道和城市新闻反复滚动的“寻找玫瑰”字样,让卢红坐立不安。

手机那边的联络人自上次发了一条“玫瑰暂停营业”的消息后,就再沉默不语。

卢红多次在对话框编辑信息,想要表达自己并未杀人的清白,但最终想了想,还是选择删除。

这些,“她”是不想知道,也无所谓的。

警察会有多久找上她?当身份被戳破的时候,会有怎样的漫天争议向她袭来?

卢红想着这些,上课不免走神,下面的学生看出来了,开始窃窃私语,或闹点动静宣示主权。

卢红怔怔地看着他们,突然心生厌恶。

她一向讨厌学生,更不想当老师。

也许自己运气不佳,从她考入闻江一中那时起,就没什么好事发生。

闻江一中是教师考编最香饽饽的学校,学历要求高,普通没背景的也不过是面试的炮灰。卢红在里面资质平平,能进去,当然是托了退休后仍有余威的教育局前局长父亲的光。

卢红不想当老师,从大学毕业起,考试就考了好几年,她学不进去更不想学,卢守仁说,只要过了笔试,只要过了笔试什么都好说。

卢红连续五年都没过笔试,眼看年纪就要上去,卢守仁又慌又气,指着卢红的鼻子破口大骂,有文化的人骂人不带脏字,把卢红羞辱得臊眉耷眼,她本觉着自己在卢家长大,这么多年也练就强心脏和山崩于前却面不改色的韧性。

但卢守仁还是技高一筹,他把卢红骂得跟条狗一样,也不让卢红找其他工作,说找一家给她搞黄一家。

最终卢红只能妥协,明明是二十好几的人,却仍被卢守仁骂得边流眼泪边在屋里做试卷。

而母亲万芬能做的,除了从头到尾的置身事外之外,只有在她做题时,送进来一盘水果。

卢红憋了一股劲儿,还真就上岸了,面试走流程,直接内定去闻江市最好的重点中学——闻江一中。

卢红工作第一天,第一件事就是搬离那个家,离卢守仁远远的。

在闻江一中刚开始的日子倒还顺心,可时间久了,卢红发现身边的人不仅不亲近她,还疏远她。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有数,她本就是个性情淡漠的人,不容易交朋友,但最重要的原因莫过于,大家都看出她是走后门进的学校,对她难免鄙视又羡慕。

卢红活跃在那些同事茶余饭后的谈资中,这点直到平里中学都没有变。

只是谈论的重点有所不同。

在闻江一中,大家起初谈论的,是卢红的背景,后来这点说腻了,不算稀奇事,年年走后门的也挺多,大家也就不说了,可话头刚灭,又有新的谈资升起。

如果你去问说小话的同事,他们会坦诚道:“谁让卢红就是个八卦体质呢?”

但这点卢红不认,她认真工作,随波逐流地生活,从未想到自己总会在不经意间陷入一些泥流当中。

在闻江一中,这个泥流,是一个叫黄陆的男学生。

卢红本来在闻江一中努力想博得学生的喜爱,她知道自己业务能力也许比不上那些学历光环极强的同事,也知道自己对教师一职实在谈不上兴趣,但卢红有自适应的能力,她觉得,事已至此,好好当个老师也挺好。

于是她从亲和入手,试图给足孩子们情绪价值。

可重点中学说一不二的秩序感,那群学生比她还要上道,情绪价值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他们有自己的虚荣心,想要更好的老师。

卢红教课平平,是骡子是马,即便是重点中学的平行班学生也一样一眼看透。

重点中学难考,进了重点班的,是闻江市的尖尖子,进了平行班的,也是各个初中升上来的优等生,没有几个真正混吃等死的,都是攒着劲儿一心往上走的人。

而卢红的亲和,一定程度上是阻碍他们发展的挡路石。但令人矛盾的是,卢红的行为,又让人很难挑出错处。

她温柔耐心包容,再加上丰腴柔美的身段,让周围人陷入对她又爱又恨的境地。

黄陆是平行班的优等生,也是卢红的学生。中考的失误,是他一直挥之不去的阴影,想要升入重点班,唯一的希望就放在每学年模考的流动名额上。

闻江一中的重点班每年会有流动名额,倒数几名退回平行班,平行班前几名升入重点班。但这个几名,又很灵活,按整体年级排名来,如果平行班前几名在年级排名还不如重点班的倒数,那自然就不产生变动。

但是,问题就在于,闻江一中的重点班,总会有几个走后门进来的,这些学生的成绩可能连闻江一中的平行班都跨不进来,但他们的家庭或有钱或有权,这些大家都已习以为常,可对于平行班咬着牙努力往上爬的人来说,又不公平。因为这群人的成绩即便年级吊车尾,也不会从重点班下来,那么他们竞争的名额就得跳过这些人,升班分数线更高,难度也会加大许多。

对于天才来说,这些不足为惧,但对于咬着一分一分往前爬的普通学子来说,占去的几个名额,可能是他们穷尽一生都跨不去的坎。

黄陆对此深恶痛绝。

他虽中考失误,但成绩不算差,单论成绩,也是可以擦边进入重点班的,可正是多了几名走后门的学生占了他的名额,所以重点班的划分将他排除在外。

他恨那些不用努力学习,未来明明已被家庭铺好大好前景的人,却还要挤在重点班,将他这些苦苦寻求机会的学子剔除在外。

他们毫不珍惜的机会,是他拼了命都想要的。

重点班有更好的师资,还有很多奖学金等福利,班级划分是个门槛,隔开的不止是成绩,还有利益。

卢红是黄陆所在班的英语老师,她很敏锐,开学头一周就发觉这个看似低调沉稳的男孩子,埋头苦学的背后,藏着一匹饿狼。这不是贬义。她看见他正积攒着强烈的**想要前进,这样一个好学的学生本应该很受老师喜欢,可黄陆的班主任不喜欢他。

那时,卢红跟老师们的关系还不错,因为她有意识地去跟同事维护关系。

“这个孩子不行,学习劲头很足,但太莽了,有点魔怔,心理素质不强,很容易给人添麻烦。”班主任摇摇头。

黄陆可以不分时间不分地点,随时随地联系老师,有时学到深夜,突然给老师来通电话,而所需的不过是一个正确答案。他不是天才,甚至有点笨,他的成绩全靠拼命努力得来,得失心很重,一次失分能低气压好几天,相比班里另一位轻松点活跃点的学生来说,班主任显然更喜欢另一位。

黄陆知道老师不喜欢他,但他无所谓,他只需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弦绷紧了,断裂只在朝夕之间。

他在原来的学校,尚能处于天之骄子的位置,但到了全市重点中学,面对着各辖区精挑细选上来的精英和天才,他显得如此平庸和不值一提。

黄陆努力,但孤独无助,这样一个形象,反而让卢红对他多了一丝怜惜,她不忍看见他断裂的那刻,试图用温柔和关爱,将他燥热的心和头脑抚慰冷静下来。

卢红对自己的多看一眼,对黄陆确实产生了不小的震惊。

卢红的流言蜚语他也听到过,但不干他的事,他没什么特别想法,但卢红本人确实颇具吸引力,她不止是老师们的八卦谈资,也是青春期学生们的谈资。他们谈论她的身材,她的气质,她的样貌。

“卢老师要是穿包臀裙一定好看。”

“卢老师的卷发烫的真不错,也不知道是哪位tony老师,我也想烫。”

“你们知道重点班那个富二代吗?他说他爸有一回来接他,碰巧看见卢红,眼睛都直了,后来天天找借口来接他,笑死了。”

“卢老师那双眼跟猫似的,勾魂啊,估计烂桃花很多。”

诸如此类,或艳羡或不怀好意的话。

而黄陆自知自己除了成绩,就是个平平无奇,甚至比普通人还普通的存在,当然,现在连成绩的优势都没有了。

他长相普通甚至有点丑,家境不太宽裕,导致从小营养不良,有点驼背个儿矮,小时候没少遭过歧视和霸凌,但好在,他挺下来了,还考入了重点中学。

可平行班不是他要的,重点班才是他的伊甸园,最重要的是,进入伊甸园,他才有可能获得奖学金。他的父母艰难地支撑着他重点中学的学费,他不知道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这种动荡不安的感觉更增添烦恼。

卢红像一阵春风,进入他的生活。

她对他嘘寒问暖,还会找他谈心,企图让他不要过于急功近利,静下心来享受学校生活更好。

黄陆只会对此嗤之以鼻,她懂什么?她不过也是走后门进来的,她知道成绩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可从没有人这么关爱过他,他的父母总是忙于赚钱,他的姐姐也整日打工很早就独立,离开家庭。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有脆弱的一面,甚至比常人更脆弱,但他认为那一面很没用,还会阻碍自己,所以一直刻意隐藏着,但当这脆弱被人一点点激发出来时,黄陆发觉自己好像又有点依赖卢红。

渐渐地,他对她生出一种感情,但不太像什么爱情,更像是:如果她完全属于我就好了,这样的执念。

“卢老师好像对一个男同学还挺照顾的。”

“平行班的那个吧,黄什么来着,一个小矮个。”

“她对大家都挺照顾的吧,不过她好像确实蛮常和他谈心的。”

黄陆默默经过人群时,偶尔会听到这样的话,他很得意,他在这个学校,并不是一无所有。

是啊,他很普通,怎么努力都差了一口气,可偏偏这个学校最受关注的老师,却对他额外关爱,这怎么不能算是优势呢?

借着这口气,黄陆好像真的坦然了一些,也比之前开朗了一些,甚至自信了不少。

他会听从卢红的建议,尝试去参加一些学校活动,不再偏执地一股脑投入学习,甚至不分时间场合地打扰老师,也不再那么孤僻。有种莫名的自信始终支撑着他。

高一下学期结束,黄陆松弛许多,考出来的成绩反而不错,他擦边进了重点班。

黄陆如愿进了重点班,可高兴不了几天,他意识到一件事,卢红不再教他了。

虽然从广义上来说,她还是他的老师,但从广义上来说,她是闻江一中所有学生的老师。

那他就不再特别。

没过多久,黄陆又开始焦躁难耐。自他进入重点班后,他和卢红的那些谈资逐渐消散,他又成为最不起眼的那个,卢红也不再关注自己,雪上加霜的是,重点班的课进度很快,老师讲课也快,经常是黄陆还没跟上A,老师就已经讲到B了,他去问老师,老师总是露出“这都听不懂”的表情。

黄陆很苦闷,他想去找卢红,可他发现,卢红的关注点已经投到另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是乔衡。

他是个富二代,就是传言父亲来接他,继而被卢红深深吸引的那个富二代。

乔衡本来在重点班,但他待不下去,非要转到平行班,他的父亲想让他重回重点班,希望学校能采取方法劝说一下。

谁都知道这是个烂摊子,因为乔衡是个混子,但无人敢惹。

而彼时的卢红正以为自己找到了正确的职业规划,开始自修心理学,想主攻学生心理教育。她不知道黄陆的改变一定程度上是源于周遭的风言风语。

校长看准了卢红的单纯和进取,于是将乔衡这个烫手山芋交到了卢红手上。

卢红用对待黄陆的方式对待乔衡,她对他嘘寒问暖,关爱有加。

乔衡沉溺于卢红的魅力中,向她表白,遭拒后他开始四散谣言,说卢红为师不尊,勾引未成年学生。

一时间流言纷纷,但卢红自认自己没有做过亏心事,她认为自己在正当地行使老师的权利,正常关爱学生,可上课时同学们的窃窃私语,校园内不怀好意的指指点点,甚至那些熟悉的同事和亲手将烂摊子交到她手上的学校领导,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

谣言止于智者,卢红当时还相信这句话。

一日下班后,乔衡的父亲在校门口拦下卢红,不无歉意地邀请她共进晚餐。

卢红以为乔衡的父亲通情达理,于是答应了。

谁知在饭局上,乔衡的父亲试图对卢红动手动脚,她再次严厉地拒绝。

之后,谣言不仅没有平息,甚至闹到了家委会。

卢红像个罪人和被告,在家委会接受调查。

曾经学生们之间传播的流言蜚语成为罪状的呈贡。

而黄陆作为关键证人,卢红唯一心理辅导成功过的学生也被叫去。

他的证言成为衡量卢红是否有勾引学生之嫌的重要标准。

虽然这一切都荒谬得可笑,可它就这么发生了。

那段时间家委会的调查,给卢红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曾经捕风捉影的谣言,成为板上钉钉的证言,不信任、打量、怀疑的目光像一道道鞭子,甩在卢红身上。

她百口莫辩,像是被狩猎的女巫。

但最直中心脏的,莫过于黄陆的那句证言:

“卢红老师在辅导我的过程中,也有过特别的暗示。”

这不管是黄陆为了报复卢红,还是收了钱的操作,总之它无形中将卢红推上了绞刑架。

拉下绞刑闸的是学校领导,而下方观赏绞刑仪式的,是看热闹的家长和稚嫩八卦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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