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齐瑰待在屋内，算着时间差不多到了，便缓缓走出。

命运的硬币早该落下，只是她多次拖延，事到如今才避无可避。

该担心的并非只有身份暴露，还有万柔的心魔。

身份还好说，说到底也只是她们两人关系破裂，万柔记恨她一辈子；但心魔一日不除，对方就一日不能登仙，她任务也无法完成。

她轻声问道：“万柔，外面是谁啊？”

“没事，谁也不是。”万柔随口应和几句，身后敲门声更响。

“可他还在敲门……我去看看吧。”说罢，她便动身要往大门方向走去。

意料之中，万柔抬手挡住了她的去路，本想出口阻拦，但眼见齐瑰仍固执的要去开门，终于眉头一松，整个人垮了下来。

“我去吧，你在这看着就好。”

门后，那个男子得意扬扬，嘴角高高咧起，目不转睛盯着不远处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齐瑰，“开门了？不愧是我女儿。”

万柔被这一句话压得心中怒火腾起，但顾忌齐瑰还在，硬是咬牙憋出一句：“看也看完了，现在可以关门了吧？”

这句话明显是对齐瑰说的，男子也听懂了言下之意，他眉毛一扬：“这可不行，是你收留了万柔吧？”

齐瑰弱气的点点头。

“那就好说了，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他比出一个数字，“五百两银子，我女儿就归你了。”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只不过齐瑰是瞬间就将目光投向了万柔那边。依她对这叛逆孩子的了解，再忍下去就要憋出病了。

果不其然，万柔听罢便从储物袋中唤出佩剑，股股热意化作火焰缠上剑鞘，她将剑上挑一段弧度，剑尖正好对着男子的下巴：“我说了，灵根就是我的生养费，再不离开的话，就拿你脑袋当要挟她的赔礼。”

男子却完全不惧，“意思是你要杀你老子？笑死人了，”他目光自齐瑰出现后就没动过，哪怕是被人用剑抵着脖子，也没施舍给万柔一个眼神，“五百两银子，她归你，我不会再来，否则日后这位千金小姐就要麻烦登门了。”

“你！”万柔上前一步，灼烫的热气直奔咽喉，男子依旧不动，似乎料定万柔下不了手。

齐瑰也是这么料想的。

万柔的父亲作为心魔的起源，对万柔的负面影响绝对至关重大；倘若万柔真在这么多次轮回中抛却自我，舍弃本性，那早该对他父亲动手了。

但事实是，万柔在一次次的轮回中只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会压迫自己前进，虽然一号对此的看法是视他人于无物、彻底看破红尘，但齐瑰并不这么想。

否则为什么万柔的心魔是母亲，而非父亲和雪山？

万柔可不是什么看破红尘，而是在红尘中甘愿沉沦，沉进虚假的美梦后又唾弃自身。

她希冀世界能接受自己，期盼能回到过去春和景明的日子里，她眼中当然有仇恨，只是爱比恨更浓，她爱家人胜过恨他们，一切的背后她又独自恨着没用的自己。

这也是齐瑰目前头疼的。

一想到祝灵说的话，还有即将暴露的身份，她都不敢想这场泡沫破灭后万柔会是什么反应。

她生平第一次涌出些许后悔的情绪。

早知今日，还不如一开始就上观星宗当长老，然后在齐瑰蹲守路口等什么师兄的时候自己鸠占鹊巢，把人打晕带回山上。这样的计划是拙劣了点，但总比现在这种悬崖不知能不能勒马的情况好。

齐瑰从繁乱的思绪中回神，发现万柔还没能做出选择。

她有些乏味，便悄悄问一号：“你觉得我和她爸之间，万柔会选谁？”

“这什么神经问题？”一号打了个问号。

“别顾着打岔了，快说，你赌谁？”

“赌……？”一号迷迷糊糊有些明白了齐瑰的意图，思虑之后下了决定：“我还是觉得万柔不会对她父亲下手，在她看来，她父亲都不存在于她的世界里了，干什么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费力气？”

“很好的观点，所以我有异议，我觉得万柔会选我，并且对他父亲下手，”齐瑰面无表情，视一旁气得凝出光团作打人状的一号为无物，“现在摆在天平两端的人之间，我在万柔心里绝对更加重要。为了保护我，她绝对会主动出手，打倒那个让她既恨又爱的人。一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一号终于找出了那个让它觉得哪里不对劲的点：“所以你现在站出来，是为了以你这个恩人身份，逼万柔抛弃那些不情愿的过去，在根源上缓解心魔？”

“太聪明了。”

一号起起伏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亏我以为你有点长进，到头来只是脑袋里会感伤了，做事还是不留情面！”

齐瑰惊奇的看了一眼这个光团，“我要是留情面了咱们就回不去了，看看现在57点的气运值哪来的？我推波助澜出来的。

“哪有人会把脑袋里的事情带到外面？完成任务就好，为别人伤感的时候还不如先想想自己。”

一号被怼的鸦雀无声，这时万柔那边终于有了点动静——男子向前走了一步。

万柔开口，声音哑得像刚被救回来那会儿，语气沉闷：“别往前走，现在离开。”

男子没有理会，又是一步向前，烙铁般的剑鞘碰触到皮肤，留下道红痕，刺激的他眉头皱起。

“不许动。”万柔又说一句，她头垂得更低，像株冬天时开裂的秸秆，埋在雪地里，骨头一寸寸弯曲。

血液从那道红痕中溢出，男子某一瞬间忽的察觉到不对劲，本能的警钟嗡嗡作响，但下一秒他便人头落地，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平淡的像家常切菜。

“看吧，我就说她会选我。”齐瑰耸耸肩。

“你这态度是真让人生气……”一号黄色的身体快要气成红色，“比起在这里得意赢了赌局，还是想想之后怎么跟万柔坦白吧。”

“才几天时间就这么会戳人心窝了，真是进步斐然。”齐瑰叹气。

但一号说的没错，心魔解决一半后，也是时候该好好想想怎么为计划里出现的致命漏洞找补了。

可她余光中忽的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万柔还拿着那柄剑，手臂颤抖，微微抬起，好像下一秒就要有什么动作。

不好！齐瑰连忙上前，虚弱的身体却适时拖了后腿，就像方才见面时那样，她跪倒在地上，面色隐隐有几分痛苦神色。

齐瑰深夜里曾无数次想过，要是她没有这具弱不禁风的身体就好了，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可此刻偏偏是这具她自己都不想多看的身体吊住了万柔的命。

万柔在挥出那一剑后，重新轮回的念头立即占据了她大半的心神。

重来的话，小一也在，父亲也在，齐长老也在，虽然都很让人讨厌，但所有人都在，再来的话她绝对会拖住那男人的脚步，绝不会让他和小一见面，对了，还有小一替她挡的那一击，师父和兰霖那里也要努力改变……

一声清脆的跪地声将她从浑浑噩噩中短暂唤醒，被迫在天平上做出选择的万柔一抬眼，便看见她刚选的人正跪在地上，神色痛苦。

不救的话，剩下的这个人也要没了。

相同的姿势，让有关小一和齐长老的问题再次趁虚而入。

反正都要重来的，多知道些信息更好吧？

至少她要知道，小一和齐长老，到底是什么关系。

万柔放下了剑，踉踉跄跄向齐瑰走去，这场景看得一号有些拿不准两个人之间谁更有病。

但万柔暂时放弃了自杀的想法，作为源头的父亲也儿戏般被亲手杀死，齐瑰的目标实现了一半，这样看来，至少还算好结局？

一号想的脑袋都要冒烟，最后干脆放弃了思考。

屋内，红罗衣被亲手披上，披着小一马甲的齐瑰柔柔弱弱的看了万柔一眼，嗓子夹了半天才找准音色：“谢谢，我没想到会是这么贵重的礼物。”

“……怎样都无所谓，礼物合你心意就好，”万柔低着头，随口问道：“白麒麟那时的伤，现在还痛吗？”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已经是老黄历了，”齐瑰笑笑，“身体早养好了。”

“真的吗？”此话一出，万柔目光如炬，她手不禁搭在榻旁：“伤疤也没有？”

似乎察觉这样问有些冒犯，她又紧忙补了一句：“因为你长得很好看……留疤就可惜了。”

“没有，你不要再多担心了，每天愁眉不展的，要记得多笑笑。”

这种问题自然是她说什么万柔信什么，难不对方还能半夜来偷看不成？

当晚，在万柔又一次想要重开的动作逼迫之下，齐瑰尽管本能作祟极不情愿，但依旧喝下了那碗对方精心熬制的药汤。

明月高悬，急得一号在空中来回翻滚。

万柔看着对方腹部那狰狞的伤疤，一时头脑空白，想不明白小一为什么要骗她。

脑海中那个猜测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她牙关咬紧。

倘若真是同一个人，小一、齐长老……那她不是一开始就没有告诉自己她的真名吗？

明明关系看起来已经很不错，她把自己从雪山上救下来又装得一副柔弱相辛辛苦苦熬药汤，当什么长老说只收自己为徒，后来又帮自己挡下白麒麟的攻击落得重伤，药浴、灵丹、秘籍、法宝、宗门大比……

对方付出这么多只为接近自己，到底有什么目的？

万柔以为这一次轮回意外结交两颗真心，她还为此沾沾自喜，无数次推拒来求证真心赤诚，拿着虚假的结果夜夜好梦。

结果真心带着目的，蜜糖里是杀机。

她迟钝的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认识过对方。

姓甚名谁，性格爱好，过往经历，她一概不知。

但那又如何？

至少现在还没足够的证据。

……现在小一和齐长老，还算得上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