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堆满了杂乱快餐盒的室内线索板旁,沈雷正和江易厌正在揉着酸痛的肩膀看监控录像。
和半路被警员拉去帮忙,直接目睹城小漫坠楼的苏萤与安晴不同,城小漫出事的时候,正埋头在屏幕前搜查监控的这两位仅仅是象征性地出门帮忙了一下,就再度扎在大片的数据视频中。
因为封锁后人力紧缺,监控组的筛查员们都被紧急调了出去。
安晴率先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碰巧看到两个男人精神萎靡地撑在桌前,一人身边烟雾缭绕,另一个则握着空了的咖啡杯,正将一行无用的视频材料整个删除。
“雷叔,江医生。”
苏萤见状,默默从安晴身后绕过去,意图接替他们,“你们休息吧,接下来的筛查不多,让我来就好。”
“喂,你才是最需要休息的吧!”
安晴在她身后忍不住喊,又对着不甚了解的两人说,“城小漫和那名感染者出事的时候,她就在现场。
入侵的感染者在屋里挥洒了大量麻痹类喷雾剂,当时我冲进去的时候,就看小苏脸色不对…”
“停,我看看。”
江易厌闻言突然起身,摘了耳机径直走到苏萤面前,弯腰直勾勾端详起来。
“咳咳,没有安晴姐说的那么严重。”
她还想辩解,就看到江易厌看了一眼满脸言之凿凿的安晴,二话没说立刻从随身的小医疗包里抽出了根看起来很危险的检测笔,对准她的脸打开激光。
苏萤连忙后退一步,不满地嘟囔起来,“你别开玩笑!”
“啧,身体反应确实有点迟缓。”
他收了一脸吊儿郎当的表情,站直看着面前刚刚站稳的年轻女孩,忽然呲牙一笑,“苏医生,我这边建议你回去休息呢。”
“那你们…”她看着面前明显已经疲惫不堪的两位,犹豫了起来。
“行了,我来。要我说,找人这种事本来就该让专业的人去做。”
安晴一手夹过正在一旁看戏的沈雷手里的烟,掐灭后又直接坐在投放着监控视频的大屏幕桌前,看着剩下愣住的三人伸了个懒腰。
“所以你们,都给我回去睡觉。”
沈雷看着正翘起二郎腿坐在桌前高脚椅上的女子,皱了皱眉,“小晴子,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事?”
“其实,关于监控的搜索已经完成了。我们和黑川硐方面的驻派警员对照了上村区小巷的村民表和相应监控,但没发现任何异常人员来往。”
他沉沉开口,又顿了一瞬,像是很不甘愿承认,“也就是说,杀害付军平的凶手就住在巷子里,我们却还无法确认是谁,只能参考之前凶手的侧写来由当地警方辅助,挨个搜寻盘问。
但这种效率很慢,人为的大范围搜索根据经验,往往需要几天的等候,才能得到下一步消息。”
“村民表里的人,有没有一个叫孙鹭的?”苏萤突然问。
“孙璐?”江易厌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没印象啊,你问这个人干什么?”
“我认为他很可疑,我在一份来源于青藤会的内部报告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也是时候把淳于桓提供的情报悉数讲明了,苏萤抿了抿嘴,关紧了门。
作为此刻唯一的方法,她要试试。
——
“如果小苏的推断没错,那么他就是目击者刘汀的男友,当年矿难遗留的孤儿之一。”
安晴见状,和苏萤一同简明扼要地把之前他们了解的事情都简单陈述了一下,只是在隐约表示出消息来源于淳于桓的时候,震惊到了在旁边的江易厌。
“所以你们都知道了是吗?!”
他单手挠着头悻悻地问,又抱着一丝希望似的把恳求的目光望向一旁闷头不语的沈雷,“喂沈警官,那可是淳于桓。让那种人重新流入社会,应该也是你们警方不愿意看到的吧?”
他倒是没什么反应,默了片刻后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苏萤,忽然低哼一声,“他还会被抓回来。况且以他的身份,也无法融入这个社会了。”
苏萤莫名心头一梗,“抱歉,淳于桓的事是我当时考虑不周,疏忽了。”
“算了也不怪你。”江易厌挠挠头,“毕竟谁也没想到,逃跑的杀人犯还会重新回来找一个医生。”
安晴继续默默讲着,在听到QC基地位于尾硐山的时候,沈雷原本沉默的神情忽然冷峻,待她们讲完后立刻开口。
“如果按照你们说的,必须尽快控制住入境的感染者,那些人里有很大一批是从尾硐山方向涌来的,想来也和那个基地脱不了关系。”
“可是没有人手了。”
江易厌郁闷地直摇头,“尾硐山位于区外,别说我们几个没有权利干涉,连硐山的警方如今也自顾不暇,没有精力再调派人手过去。”
“阿寻已经派人跟踪了意图杀害城小漫的感染者,也许不用去区外,感染者在区内的具体位置很快就可以找到。”
安晴扭过头坐在桌前,朝他们摆了摆手,忽然一顿,“对了,你们有找过刘汀吗?”
身后的几人齐齐摇头,表情更挫败了。
“…还没来得及。”苏萤低声说。
“算了。”
她忽然拍拍肩,揉着胳膊冲苏萤他们笑了起来,“陷入僵局的时候,也许应该放松一下。”
“啊?”这回连江易厌都惊讶地挑了挑眉,“这种情形下怎么能休息下去。”
“不,我说的是你们去休息。”她一字一顿。
安晴说着回身坐下敲打起了键盘,没给他们回话的机会,将一行行代码飞快输入进去,“你们可以出去了,我会根据苏医生提供的情报,筛查出刘汀的最后目击点。
不过小苏等等,你先留下。”
片刻,江易厌和沈雷已经走出了房间,她朝她伸出手掌,轻佻地勾了勾指尖,“嘛,监控组的那些人太不靠谱了,借你的ROSE权限用一下。”
苏萤穆地停下,回过头愣愣地看着她。
她一时没有多想,直接将手腕伸了过去,“哦。”
安晴看着在接入苏萤的终端后,屏幕间瑰丽的红色玫瑰纹样一闪,迅速呈几倍数扩大的数字地域图出现在眼前。
“…搞定!”
她极不轻易地笑了笑,低声说,“接通所有监控的数据库需要至少市级以上的指令…苏萤医生,谢了,下回请你喝奶茶怎么样?”
“那好,我要冰淇淋麻薯味的。”某人回过神来,答得毫不犹豫。
“放心放心。”
安晴呵呵直乐,背身朝准备推门出去的女孩挥挥手,“记得早点睡觉,最近硐山情况很乱,一个人半夜别再打游戏了!”
她回头望了女人一眼,电子光幕间噼啪不停的敲击声中,安晴的背影在昏黄的雨夜中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谢谢关心,先找到刘汀再说吧。”
女孩打了个哈欠关门,微微蹙眉,闭上了眼。
——
次日下午的时候,苏萤从居住的酒店外买了便当餐包,回到居住的202号房内。
酒店里的客人几乎没有,她打开灯,空气中散发着清冷潮湿的气息。女孩随意解开大衣丢在衣架上,关闭了一直处于接通状态的耳麦坐在床边。
雨点落在房檐上的声音透过窗户,在她耳旁沙沙响着。
一天中最先传来的消息来自硐山区第一医院。正如阿寻所说,城小漫仍旧在昏迷中,她的病房被专门的警卫保护着。
而经过了病房坠楼事件后,就连红浓也不敢轻易对她的精神问题直接下定论,开始全力搜寻她和感染者之间的联系,试图从中寻找到一丝线索。
当然,能否找到真正的关联还是未知数。
其次是那名逃离硐山派出所的感染者,和位于尾硐山的QC基地。
苏萤撕开餐包的包装袋,拿出一个热狗面包心不在焉咬着。
就在刚刚,她又找到了当时居住在上村区的老赌徒进行确认,那个老家伙立刻就认出了这名混在医护里的男人,就是他在村南见过的感染者之一。
“妹儿,我可没看错,就是这个人!骗你我天打雷劈!”
老赌徒的话回荡在她脑海中,苏萤停下了咬面包的动作,皱了皱眉。
位于尾硐山的秘密基地实验被迫停止,随后身穿制服的末期感染者从尾硐山逃窜而来…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某种令人绝望的可能性。
她闭了闭眼,努力挥去这种无力的感觉。
现在能做的只有解决眼前的事,苏萤想着,拿出电脑再次对那枚淳于桓带来的U盘进行了读取,重新在照片中翻找起来。
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指尖在一张照片上停下,再度确认后匆匆在一旁的笔记本纸上记下了什么,起身出门。
出门的时候,她碰巧又路过那间购买餐包的便利店。下午的雨天中,苏萤撑着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空了的牛皮纸袋,站在闪着灯牌的大型便利店门口犹豫了片刻,推门走了进去。
古铜风铃跃动相撞的声音在女孩耳畔清悠扬起,因为近来硐山的骚乱,店里人很少。系了红抹额的男招待员原本正无所事事地窝在柜台打游戏,见之前原本已经离开的女顾客忽然折返,放下游戏机打了个招呼。
“你好!请问有需要什么帮助吗?”
——
苏萤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措手不及,愣了一下后也反应过来,笑起来收了伞回应,“您好,请问店里还有便当餐包吗?”
“餐包刚刚买完了。”招待员略带歉意地顿了顿,又说,“不好意思,小姐你可能不太走运。”
“啊…没事。”
苏萤怔了一下,随即连连摆手,眼神莫名暗了下去。她自言自语地嘀咕,“餐包尝起来很好吃,本来打算给他带的。”
“如果是朋友想吃的话,明天可以给你们留哦!”男招待员还在热情地劝说。
“不用了,明天我可能没机会见到他。”她笑笑,毫不留恋地转身出了门。
雨声一瞬间涌进了她的耳膜,苏萤紧了紧风衣,踩着小高跟避开水洼,摇摇晃晃朝地铁站走去。
恐慌的情绪弥漫在大街小巷,路上没有人,只有来回巡逻的警员车队时不时经过。夹杂着警笛嗡鸣的雨落中,她顺势看了一眼路边——这是一家已经关门很久的玩偶铺,落满灰尘的玻璃橱窗上还摆放着过季的姜饼人玩偶和仿制煤炭。
她看着这些再也不需要购主的玩偶一时有些茫然,滴滴答答的雨声一直在响,她用指尖困惑地触碰到莫名发堵的胸口,默默叹了口气。
忽然,苏萤眼前的玻璃橱窗上亮了起来,霓虹般迷幻的光芒倒映在玻璃橱窗上灰暗的雨滴表面,一明一灭。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一朵朵灿烂的烟花在寂静沉默的玻璃橱窗上盛开,簇拥上升,最终流沙一样悄然落下。
风声呼啸,硐山的街道上依旧无声无息。
苏萤在风中扭头,远处山林若隐若现,撑开的黑色雨伞在她的周围形成了一道薄薄的屏障。落下的雨滴连成了水幕,透过水幕,长发被风吹散的女孩看到面前无数森然而立的钢铁高楼屏幕一个接着一个亮起,直到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灿烂光点。
“硐山区特别通告,近来发生的事影响重大而深远,故为了保证区内居民的身心健康,硐山文艺委一致决定,将于三天后在本区内举办进行每年一度的烟火赏,届时居民可通过家中观看…”
苏萤没有动,只是撑着伞静静地看着面前屏幕上的紧急插播滚动播放,眸子里似乎有什么在闪动。
“听说烟火赏,要情侣一起去才有趣哦!”护士长之前的话突然浮现在她脑海中。
片刻后,她低头拨通了安晴的号码。
“小苏?什么事…”对面是女人疲惫不堪地打着哈欠,靠在椅背上困倦的声音。
“安晴姐。”
苏萤的声音在雨中被模糊,听不真切,“我想问你一个事。”
“你说。”
“淳于桓…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通话对面顿时安静了,一滴雨飞溅在了她的脸上,顺着额发缓缓滑落。苏萤被吹得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望着尽头最大的屏幕上正在滚动播放的烟花预告一言不发。
“我也不知道,小苏。”
良久,在恍若隔世的雨声中,苏萤听到对面安晴在幽幽叹气。
“事实上,大家其实都不了解他。我所了解的是一张伪造的面孔,是公众眼中百叶大学温和博学的淳于教授,戏剧场上才华横溢的精英人士;沈雷所了解的,是在联合区接连犯下连环杀人罪行的疯狂罪犯;至于江易厌…
哈哈,他单纯地认为那家伙就是个精神异常的疯子。”
“所以,没有人真的知道他在想什么,对吗?”苏萤回过头,朝一旁的地铁站走去,喃喃问着。
安晴没有继续说话,她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一片的地铁站通道中,这里同样也没有什么人。
不,其实是没有人在乎他在想什么。
“也对,毕竟他是杀人犯。”苏萤笑了笑,眸子闪烁着似乎真的在迷茫,“所以他做的一切不需要解释,就都可以被判定为错的吗?”
“不,小苏…也许你能够知道。”安晴沉默了片刻说。
她的脚步忽然停住,听到通话那方的女人继续说着,“也许你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但是你的存在,对他而言很特殊。”
特殊?苏萤在心底喃喃描摹着这两个字,一时没有说话。
她再度打开了那张出门的时候匆匆塞在衣兜里的纸条,那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个酒店地址,因为下雨潮湿的原因,字痕已经有些晕开了。
“所以,淳于桓最开始才会同意和我合作吗?”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忽然浅浅笑了一下,回头望向地铁站外仍在不断盛开烟花的大屏幕。
“谢谢,我明白了。”她最终这么说道,折身刷卡走进站内。
屏幕落下的闪动光芒在她的身后停止,苏萤没有回头,地铁站中,她身后细长的影子逐渐被通道内的黑暗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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