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悄悄的站台上只有零星几个精疲力尽的上班族游荡在通道中,苏萤安静站在等候区边缘等候着,她头顶的警示灯闪了两下,嗡鸣从漆黑的轨道尽头传来。
深灰色的狭长地铁自远处疾驰而过,停在她面前。
“硐山区乘务局温馨提示您,您所搭乘的四号线已到达本站站台,请上车乘客有序…”
怀揣着感情的机械女音在重复播报进站信息,苏萤没有听进去,紧了紧牛角大衣的领子,沉默地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车厢,独自走进厢内。
因为近来外出人流大幅度减少的缘故,这已经是今天的最后一班车。地铁缓缓开动,她被灯光刺得有一瞬间的眼疼,揉了揉眼一如平常般坐下后,便启动终端。
她首先关闭了与江小夜的联络器,又接连屏蔽了几个红浓近来擅自设置的追踪定位,仅保持了关于白城专案组的联络通路。最后打开电子文件开始阅读。
要去的地方距离所在地还有很远,可以先做一些其他的事。
空气中只能听见隐约的呼吸声,紧挨着苏萤座位的隔壁车厢中,正独自坐着一位身穿黑灰外套的老先生。
车平稳地前进着,仿佛在跨越时空后隔断了外界的恐慌。灯光投下的阴影浓重,在她斜对面坐着的老人坐在紧靠光亮处,花白头发梳得精致,仪态和衣着都很得体。
地铁灯光下,老先生正戴着泛着古铜色的老花镜,慢慢翻看着一份古早的纸质报纸,时不时传来翻阅时的轻微哗啦声。
在第三次听到对方翻阅时的声音后,苏萤不自觉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碰巧和那位老人对视。
对方率先优雅地颔首,朝她笑了笑,她没想到在如今的硐山区还有闲心逸致打招呼的陌生同路人,顿时尴尬地笑笑,重新扭过头。
她在扭头的一瞬间,余光注意到了对方那张泛黄报纸上的标题是“6月末,因列车事故,地铁四号线女播音员意外身亡”。
…当年女播音员的丈夫吗?
她很难去定义这趟地铁对于老人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只是在重新阅读文件的当口,碰巧想到了安晴在几分钟前说的“特殊”二字。
之后便没有人再说话,老先生继续低头翻看起了报纸,苏萤又低下头继续拨动电子光幕。
她正在看的是一份黑川硐警方传回来的实时文件,为了提高筛查效率,沈雷将两地的部分云端数据库进行了实时共享。此刻她打开共享端口后,就能直接看到黑川硐方对小巷仍居住成员的走访调查视频和相关录音。
她扶着耳麦看了很久,待传输来的文件翻到最后时,苏萤思考了一下,在记录仪上敲打下几行字。
「未能在拆迁区域现有居民中发现符合嫌疑人侧写的人员,建议考虑筛查近一年内搬迁的村民。」
片刻后,共享的文件屏幕末端凭空出现了两个字。
“收到。”
关于频发抢劫案据点的事,也许是她想错了某些部分,毕竟以如今地铁站内如此稀少的人流,感染者必然不会再选择如此引人注目的出行方式。
那么会是在哪里呢?苏萤这么想着收了文件起身,播报到站的声音恰时响起。
“硐山区地铁乘务局温馨提示您,您所搭乘的四号线已经到达本次列车的终点站…”
她走下车站,看到那名老先生同样站了起来,走到车门处下车,朝着另一个方向慢慢地离去。
——这应该是他近期最后一次搭乘地铁了,硐山如今的状况,很难允许一名独身的老者频繁流连在外。
苏萤暗自想着重新扭过头,她的目光隔着伞下淅淅淋淋的雨幕望向面前广阔静寂的榕树林与池水。
一片漆黑。爆炸案发生的几天后,恐慌与死亡自雨夜中兜头盖下,化为了有实的载体,附着在一望无际的湖水池周边。
安晴姐,你的日光浴彻底泡汤了啊。
她在心底嘀咕,晃了晃手臂,一辆在附近乱晃的自驾出租车停在女孩的面前。
苏萤裹紧外套,挡住半张脸钻进车里,对闪着红光的摄像头刻意压低声音,开口。
“司机,带我去岩月酒店。”
——
虚拟智能驾驶当然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苏萤在想通这点之后,就一脸淡定地在车上看起了风景。她平时没有来过这个地方,现在有空闲的时间,就多留意了下。
和在虚拟测试中看到的场景完全不同,现实中的榕水口压抑得像是一处无声的坟场。
出租车此刻正沿着榕树林立的大道行驶,往日阴凉的树荫落在已经亮起路灯的路上,此刻都成了狰狞可怖的凶兆。大道旁没有一个孩童或者游客,从阴沉的天空中落下了细碎的雨,雨滴细细密密掉在池中,散裂成层层深黑的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她捏紧了之前放在口袋里的纸条,收回目光。
纸条上的内容是岩月酒店的地址和通讯ip,她在淳于桓给她的资料照片中看到那张被青藤会成员无意丢在地上的酒店名片之后,就敏锐地意识到了那个地方的重要性。
从尾硐山而来的酒店老板夫妇,国道肇事案后城小漫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还有突兀出现在青藤会据点内的酒店名片。
这一切都将这个酒店指向了一个她在此之前完全不会想到的场所。
岩月酒店很可能,又或者准确点定义,至少曾经隶属于“地下”。
一旦酒店与混乱接轨,将会成为流窜感染者最佳的居住场所。
再加上淳于桓把他们下次见面的地点定在了酒店,虽然他现在还没有通知具体的位置,但大概率就是这里了。
苏萤又快速地推导了一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她付了款后跳下车,在面前修缮得低调高级的酒店门口犹豫地四处看了一下,忽然停住脚步。
透过半遮着丝绒窗帘的窗户,酒店内的环境看起来很是温馨。而自动开合的酒店大门处,一行打扮得平常,看起来像是什么被迫遗留在此处的小旅游团成员正零零散散地分为几人一组,走进酒店里。
都这个时候了,正经人谁会来硐山旅游啊?
苏萤敏锐地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侧身悄无声息地躲在酒店附近的回廊处观察。
果然,尽管他们穿了宽松的卫衣和外套,但从她这个方向望去,正准备进入大门其中一名男游客身材笔挺,肩部在走动时不自觉地下沉后仰,后脚跟着地时微微用力。
她装作漫不经意地撑伞走了过去,一路上观察着剩余几人的情况,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虽然他们都或多或少经过了掩饰,但仍旧能够看出身上同样难以掩盖的体态习性。看起来不像是之前她遇到的流氓混混,更像某些受过搏斗训练的相关人员。
不妙的预感使得苏萤抿了抿发干的唇角,她不远不近地跟在最末的一个男人身后,同样装作顾客的样子进了酒店。
大门敞开,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处位于前台大厅的会客厅,大厅里的人不算少,密如丝絮的薄纱落在被昏黄吊灯笼罩的真皮沙发上,被风吹动时微微扬起。前台办理各式手续的男男女女穿梭在薄纱之间,人影憧绰。
明明和之前在测试中见到的场景几乎一致,苏萤却拧了眉。
她没有看到这些住客身上有任何感染的迹象,况且和他们住下的LILI相比,此时此刻,岩月酒店身为硐山区的酒店,委实不该存在这么多住客。
“小姐,请问是需要办理住店手续吗?”
一个亲切的女声恰巧唤回了她的思绪,苏萤扭头,看到身穿制服长裙的女服务员正站在她身侧,自然地招呼着。
她看了一眼刚刚跟随着进来的那个男人,见他背对着自己,正站在几个同行的人身边交谈着什么,时不时还将余光瞥了过来。
千万别引起那些人注意。
苏萤立刻回过神来,露出职业性的笑容,还带了点沮丧说,“对,最近可真是倒霉…你们这里还有没有空余的房间了?
这鬼地方,我找了好几个旅店都不开门。”
对方立刻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做了个手势,带她去电子屏幕面前办理手续。
苏萤离开大厅时边走边回过头,见那个男人收回了目光,继续同其他人聊着什么,暗自松了一口气。
女服务员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思,依旧在身旁热情地询问着,“小姐听口音是外地人?如今还在硐山玩的外地人可是很少见了。”
“唉,本来打算前几天就走的。”
苏萤故作无奈地叹气,“谁知道我之前住的那个地方碰巧发生了起爆炸案,车和带来的东西都损坏了。
现在可好,整个硐山区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全面封锁戒严,想走也走不了了。”
“啊,你说的是森月街那起?”
女服务员露出一脸惋惜的神情,看面前的年轻女生熟门熟路地登记起了信息,又是一脸的疲惫,只当是外来游客因为奔波没休息好,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话宽慰。
“您说的戒严,是因为流窜犯的缘故吧?我听说,不光是感染者,有百叶那边的杀人犯在硐山附近出现了,至今还没有找到呢。”
苏萤正在输入身份的手指突然顿了一下,没有表情地平静问道,“你刚刚说,你们这里有杀人犯?”
“对啊,听说是个疯子…杀了不少人呢。”
女服务员后怕地点点头,突然明白过来后连忙摆手,“啊,不过您也别太害怕,我们这边的警员正在追捕这个家伙呢。
听说前段时间,还有千崎川市来的警探过来帮忙,相信用不了多久就都可以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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