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天色黑得像是烟枪管里的灰,透过窗户折射进来的月光几乎没有半分用处。
光斑瑟缩抖落在地,一只穿短靴的脚踩了上去。
苏萤垂眸冷静地看着,抬起脚单手持枪。她的另一只手里强光手电扫过楼梯口,光线照在滴满干涸绿色药剂的楼梯上。
几个人顺着楼梯,上了实验主楼的十二层。
淳于桓紧跟其后,两个人都处在拉手之后的无声沉默中,只不过一个是尴尬加懊恼,另一个则干脆是为了配合对方的气氛。
何砂和安晴则走在最后,将依旧惊魂未定的橘子夹在中间。
至于为什么不继续乘电梯,无非是安晴和橘子对那个搭乘过刘华树,还老旧得随时可能脱落掉下的货物电梯实在毫无好感。
于是拉着看起来同样被幽闭症困扰的淳于桓,执意爬楼。
男人慢条斯理地弯垂眸子。垂下的五指解开西装扣子,两把顺手绑在同色马甲上的手术刀在阴影中冷光反射。
他抽出一把来,走上最后一节台阶。
实验主楼的十二层是一个类似于晚宴礼堂的半开放式楼层,之前用于工作人员的文娱活动。庞大的水培植物在化工风的透明药罐中枯萎,地面上落满了灰尘,和不明身份的血迹。
“你们看,这里有人来过!”
安晴蹲在一处药罐后方冲几人挥手,苏萤见状走了过去,看见地上有几处因为踱步交叠在一起的脚印。
“是刘华树的吗?”她见终于有了踪迹,兴致高涨起来问。
安晴又细细看了一下,忽然红唇微抿,盯着那片地面又看了很久,低声摇了摇头开口,“不…最明显的一处是女式的坡跟鞋样式,行走时的脚印不清晰,且呈内八姿势,这在刚刚开始学习走路的小孩子里很是常见。
是腿伤痊愈后安暮留下的脚印,303小队曾经来过这里。”
苏萤一怔,随即抬头观察四周。
扇形的大堂在黑暗中被强光手电扫过,挂着深紫天鹅绒幕布的剧院式舞台面前是成排的红布座席。在楼层地面的各处都遍布着形状不同的脚印,杂乱,折返,又聚集向一处。
他们在这里进行了搜查——金查德曾经来过实验主楼的十二层?
她想着,顺着安暮脚印鞋尖指的方向扫去,眯起眼睛走去。
——
她边查看脚印,边记起来,虽然自己在百叶大学时,因为翘课导致临床和侧写学得一塌糊涂,但对于选修的场景人物分析和重建方面很是优秀。
那是还在百叶大学的时候。
“你有着甚至可以窥视时空的思维与直觉,却无法直视人们的内心!
苏萤,你明明已经明白患者发生了什么,却不肯去做你该做的,那这样的精神医师还有什么意义?!”
这是她那个恨铁不成钢的暴躁女导师在她再次翘完课之后,愤愤把她拉到办公室,喝着枸杞红枣茶骂出的话。
“我刚才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完成了,做得也不比他们差。”
女孩满不在乎地回嘴,那时她的父母还没有去世,她甚至还拉着面前几乎气炸的女人的手,半开玩笑地抱怨道,“姨妈,所以你为什么要挂了我的课呢?”
容貌平庸的女教授怒气冲冲地瞪了她很久,握着的水杯发抖,几乎要洒出水来。
她突然痛苦地叹了口气,“我不是让你按照吩咐,你本身足够精确与优秀了,我是让你真心面对患者。苏萤,你知道你拥有什么吗?
那是如我之流,终其一生钻研下去都无法得到的天赋与成就。众神在你的身上施以重彩,你这该死的却只用来玩泥巴!
当然,你是我那个天才妹妹和他的孩子,理应得到这一切。
可我不明白,姨妈一直都看不透你。
你虽然很像你的母亲,那样执着又富有灵感。但是你的内心就像是一个空洞,细望下去什么都没有,只令人感到慌乱与恐惧。因为没有人能够抵挡来自未知的恐惧。
苏萤,你究竟在逃避什么痛苦?在那片空洞里,有什么是你永远失去了的?”
“…我不知道。”
她迷茫地摇了摇头,伸出五指掩上了自己的心口,只觉得那里莫名地微顿,“我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自己曾经,失去过什么。”
从来没有痛苦的,快乐大小姐生活。
如今细细想来,这种状态竟有一丝诡异。
“你如果能感觉到就好了,傻孩子。”
女教授揉了揉她的头,像个长辈一样笑了起来,“对我们人类而言,痛觉是很必要的。
知道吗,在很久以前,现代医疗还不发达的那个年代,它会让你感觉到自己生病了。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感觉到了,记得来告诉姨妈。当然太痛苦也不是什么好事,看看那些精神病人就应该明白,日复一日地凝视着空洞,与回忆和缺失对抗…总有一天会坠下深渊吧?”
——
她的脚步声在舞台下方回荡,安暮不甚清晰的足印通向呈上升排列的座席尽头,拐了弯。
“苏医师,你在想什么?”
淳于桓从她的身后走了过来,其他的人都开始了分头搜索,现在整个楼层里都晃着来回扫着的强光。
“我在想精神病。”苏萤还沉浸在回忆里,顺嘴就说。然后抬头看见了他挑起好看的眉锋,戴着黑手套的食指困惑地指了指自己。
“…不是在想你。”苏萤冷声说道。
对方不置可否。她吐出一口气,手中的电筒垂下,惨白光线落在地上晃啊晃的。
苏萤仰起头,忽然摁着心口,认真地去看他,“淳于桓,你这里痛过吗?我是问,你的内心曾经有过痛苦吗?”
男人忽然深深地看着她,收敛了一直温和绅士的笑容,竟然点了点头,“有。”
“什么时候?”这回轮到苏萤顿住了。
“一直。”淳于桓说,深色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一直都在痛,非常非常地痛。
他从不是个懦弱自怜的人,骄傲,疯狂,冷血,甚至强大哪个都配得上他,唯独没有懦弱这个词汇。
可每次他深夜从靠镇静药剂进入的梦境中再度看到那些已经泛灰的场景,都痛到想要扼住喉咙,一遍又一遍地沉溺在那个地方。
他本不用这样活着。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在他从玻璃病房中真正看到苏萤后,当时就想过那么一瞬间。只要每天醒来后能够远远地看到她,那么哪怕最后被她恨到杀死也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她还在这里,只要自己醒来的时候还能看到苏萤就好,看到她穿着白色医师服在人群中穿梭,那样的话就会很满足很安心…甚至有点可耻的幸福。
因为是偷来的幸福。不过自己这种人也配拥有幸福吗?淳于桓心底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说实话,其实不需苏萤提出合作,自己也会帮她,让所有的阴谋都跟他一同沉进深渊腐烂。
——他的女孩,会属于阳光灿烂的新世界。
可最终,男人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看着苏萤的眼睛。
他的声音空洞泛着回音,推了推金丝眼镜轻蔑一笑,“骗你的,顺便开个玩笑,我良心估计是被狗吃了。”
苏萤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扭过头不说话了,往前走了几步。
“如果你在最初见面时这么说话,我一定会当机立断地转身就走,头都不回的那种。”
她用一种别人听不到的声音闷声自言自语,低着头刘海垂下,遮住眼睛,“可是我们已经熟了呀,淳于教授。”
嗨先生,这个上世纪的老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你甚至就连你喜欢吃小蛋糕这种事情,都骗不了我好吗?
那个表情分明是在掩饰痛苦。
所以就连杀人如淳于桓一般,也会被被过去所困,终有一日坠下深渊吗?
他在痛苦什么?自己有朝一日,也要直视他的内心吗?
苏萤揉了揉脸,不去想这些。恢复心情后开始观察周围的痕迹。
既然姨妈都这么说了,她决定好好利用起来自己的天赋。
她扫视了一圈四周,将所有的细节充斥在脑海中,顺着痕迹走去。
最先出现在黑暗中的,是一双小巧的牛津复古坡跟鞋摇摇晃晃地在走着。久病女子的黑色过膝长筒袜蹭上了旁边红布座席上的灰,学院风的格子短裙扫过空气中残留的蜘蛛网。
打了蓝领结的白衬衫在胸前骤紧,腕扣紧绷,双手平举一把勃朗宁式枪。
苏萤在脚印拐弯的尽头停下,看着会议室墙上撞击出的弹坑,手指抚了上去,低头沉思。
她的面前是密密麻麻的脚印,安暮的足迹混杂在其中看不清楚,303小队的所有成员都在这里汇聚了,而面前的门是虚掩着的。
——
苏萤忽然觉得她漏掉了什么。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自从来到白鲸药剂厂之后,若有若无的舒适感就莫名一直围绕着她。
但她的经验告诉她,在一个极度陌生的危险环境中,出现这种舒适感的下场只有一个。
那就是被危险吞噬。
她蹲下身子,细细查看着地上的脚印。
“没错,金查德曾经来过这里。”
淳于桓看着紧靠着门的一处消防枢纽,从破碎的消防器材柜中取出一片玻璃,丢在地上,“你跟我提到过他的武器,这里面的消防斧被拿走了。”
苏萤仍在观察那几处脚印,安晴的脚印有些过于模糊了,她闭上眼,再度回想刚才流过的画面。
她电光火石般一闪,随即把目光再度投向了一开始由安暮走过的那段路。
这次看出来了,安暮是沿着一条走好的路继续下去的。
从刚才到现在,安晴的脚印步步都踩在前方一个人的落地点。
很明显不是金查德的步伐,但也不是她熟悉的什么男生。
不行了,今天看看能不能爆更叭。
最近几天肝作业早上五点半起,熬到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而且我发现自己码字真的强迫症,沉迷修小细节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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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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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无人应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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