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男子的脚印。横纹皮鞋的痕迹虽然被安暮踩踏过,但隐约能从边缘的轮廓中辨别出来。灰尘中的脚印瘦小狭窄,距离均匀,前脚掌的痕迹很深。
一个微微有些弓背,年轻的男人,他的身材并不健壮,甚至很可能是文职人员。
门口的另一边,有杂乱的脚印通向深色门帘附近的逃生通道。
三个人。她第一眼就认出了掩藏在最底下的那个年轻男人足迹。
她现在看得更为清楚了,那是平稳镇定的步伐,自由放松,一步一停。甚至单手插兜哼着歌在落满灰土的地上跳三拍的踢踏舞,手里的外套甩在空中。
真是得意自满的男人。
金查德拖着斧子的痕迹混杂在他的脚印中;最为鲜明,虚浮在最上面的,则是踉跄不稳穿着纤细牛津鞋向逃生通道奔逃的安暮。
303小队剩下的人没有出来,一个都没有。
苏萤的神色凝重,站起来对淳于桓低声说,“这里的痕迹表明,有一个年轻男子来到此处与金查德见面,安暮是跟踪他来到这里的。
看地上的足迹情况,303小队成员当时没有跟她在一起,应该是后来通过搜索才进入房间。
不知道这个男子当时还在不在。”
淳于桓同样低低看了她一眼,侧过身去,“要告诉安晴他们吗?”
苏萤看了看在不远处楼层中搜查的几人,摇了摇头,“不,如果按照你说的那样,剩余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内鬼。
先进去看看。”
——
门被推开了。苏萤抬起头,会议室天花板上落满蜘蛛网与灰尘的吊灯被砸碎,不知是水晶还是玻璃的灯球在地上裂开。
莫名的熟悉带着神情恍惚在瞬间袭来,像是一瞬间与外界隔绝了,幽暗会议室内空气中安静得诡异。
但她却意外地感觉眼前的氛围很舒适,这种情况令她有些发瘆,举起手电扫视房内。
面前的墙壁是灰色的,中间的地上成了一片漆黑。所有的东西都坍塌破碎。面前乱七八糟倒了一地的杂物和钢铁架像是被火焰融化在地上,如同黑色的岩浆一般流淌在地上,在她的脚下凝固。
可怕的熟悉感一次又一次地袭来,她莫名想到了被火山毁灭时的庞贝古城。这里简直就如同火山脚下一场空难后支离破碎的荒凉村落废墟。
“…这是什么?”她忽然低声问。
房中间的空地中,大片大片的物件碎裂成粉末,堆积在一起,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苏萤愈发不安,她刚打算走近,却看见原本站在她身后的淳于桓一把拦住了她,站在她面前脸色不善。
“别过去!”他猛然低声说,抬起一只手挡在了苏萤面前,神情难得带上了些罕见的谨慎严肃。
“…你现在看到的是陨核反应后的残留物废料。虽然看情况已经过了放射阶段,但我无法断定它是否还具有危险性。
这个地方如今的场景,和七年前AX-P60行星碎片坠落在百叶海峡间之后的残留现场几乎一模一样。”
“你确定?”
苏萤几乎喊出声,她小心翼翼地顺着淳于桓的路线走上前,看着那滩被高温融化的残留物,“有人在这里依靠陨核,进行了一场人为的小规模感染?
可是当年坠落的陨石还沉在海峡最深处,联合区至今也没有任何专业设备能够进行打捞探测这一项目。而且,如果是依靠陨核反应,那么他的陨核从何而来?”
淳于桓忽然沉默了,他看着地上的残留物说道,“我刚才的猜测其实是人造陨核,但是如今就连联合总部也没有能力检测出完整的陨石矿物谱系,更不用说依靠人工制造复制一个出来…
你不要靠近,我去检查。希望是想错了。”
他冲苏萤竖起一指,慢悠悠蹲下身,从腰间的装备包里拿出仅有的防护口罩递给苏萤,自己径直走过去。
男人戴着手套的修长五指捏起一点灰白色的余灰,黑暗中细密的灰尘在他的指尖缓缓漏下。
他的眸子在黑暗中弯起,欣喜地扬嘴而笑。
果然是你。他在想。
过了一会儿,淳于桓打开携带的ROSE终端,扫描完毕后又端详片刻后,开口,“感染反应在爆炸瞬间就已经完成,废料物中不存在放射性,残留灰尘里掺杂了少许衣物的碎片。
衣物材质与精神院搜查制服高度相似,被感染者应该是303小队的那些人。
他们在进门的一瞬间就已经被直接袭来的感染源击中。陨核带来的大量辐射入侵脑部,就像七年前聚集在海域附近的首批感染者那样。
303小队的成员甚至还来不及被感染侵蚀脑部神经,产生幻觉发狂,就直接在感染反应的作用下出现了脑循环障碍,负责控制呼吸的中枢系统停止工作,窒息而死了。”
“至少他们死的时候没有那么痛苦。”
苏萤低声说,她接过淳于桓递来的口罩戴上,手里的灯光扫过旁边的角落。
直射的光线在黑暗中扫过被没有怎么陨核反应触及的角落,这个人为制造的感染完全破坏了现场,她很难提取到场景中微小的信息。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303小队的尸体最终是出现在海洋馆内,这里没有他们死亡的尸体。
有人把他们的尸体丢去了海洋馆里喂鱼。
房间里的制冷系统因为陨核反应被破坏了,薄薄的雾气混杂着余灰悬浮在空中,周围很冷。苏萤揉了揉身上起的鸡皮疙瘩,继续在会议室里寻找着有用的信息。
她的目光跟随着手电光线,落在一个角落处。
这个角落异常杂乱,掉在铁灰防盗箱上的透明针剂已经不知被谁注射空了,她认出针剂的模样正巧是实验室中金查德给自己注射的那种类型。
还有一些零星的药剂碎片融化后凝固在一个角落的铁灰色防盗箱上。
苏萤蹲下身查看,箱子的密码锁已经被破坏,她拿电棍细长的一端用力撬开。
一声闷响,这下连蹲在房中间神情莫测不知在思考什么的淳于桓也扭过头,擦了擦优美下颌沾上的废料灰尘,看着她的举动。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半人高的箱子里,原本应该存放着药剂的凹槽中什么都没有。她看向地面,牛津坡跟鞋与医生常穿的鞋样交错在一起。
争夺,退后,逃走。
苏萤忽然觉得一切都安静了。她慢慢垂下手,指尖从箱顶上砰然滑落。
身前的铁门仍旧在不断晃着,强光手电发出的光照在她清晰泛白的侧脸上,被箱门一下又一下地掩盖,出现又掩盖。淳于桓扭头时看到她背对着自己缩成一团,语气平静低语。
“淳于桓,你猜对了。”
他站起身,走到苏萤身边,听她又说,“之前你认为的没错,安暮当时和其他的小队成员一样,已经被陨核感染。
她是靠注射金查德的药剂活活支撑到游泳馆的。
该死,如果不是刘华树动手,她本可以活着——只要我们当时快一点,哪怕是赶上楚北也好!”
“太晚了,苏萤。”
手电的光在空中忽明忽灭,男人背对她而站,冷声说道,“如今的世界,死人无法复活。”
——
真是可笑,苏萤想。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意外地荒诞。自己一个重生回来的人,竟然在跟一个精神病杀人犯讨论死人复活的问题。
“不过你还是说错了。”淳于桓转身,他越过苏萤的肩膀去指那个箱子里空了的药剂槽。
“安暮小姐可带不走那么多。”
他敲了敲那个地方,“金查德的实验不是没有成果,有人将药剂拿走了。”
他话音刚落,女生的惨叫声在两人的耳边响起,苏萤听到以后肃然一抖,随即狂奔冲了出去。
“橘子?!”她大喊。
她奔了出去,扑到十二层尽头的露天天台上。橘子正呆呆地跪在地上,满脸泪痕。
“对面…对面是…”
苏萤迅速拧眉抬起头,双手持枪猛然抬起!
陨石星云在主楼天台的上方飘荡,对面高耸空荡的白鲸无菌车间大楼上,月光明媚苍凉。
风中她听见了一个很温柔的歌声。是那个叫户柔雪女生在唱歌,不知名的咏叹调歌剧曲目,看不见身影。
远处空无一人的车间大楼上雾气弥漫,独自站着一个人,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宁克…”
她甚至都来不及发出这两个字,身穿精良装备制服的蓝发男子忽然转向了这边,原本活泼的眼睛呆滞地望着他们。
他抬起手,跟随歌声将拳头握紧举在侧脸附近,做出一个诡异的宣誓姿势。
苏萤忽然浑身颤抖了起来,众人的脚步嘈杂地响起,身后似乎有什么人在喊着她的名字,可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燃烧的玫瑰出现在她的眼前,目光所及之处是如同自己漫画中所绘场景几乎一致的破败大楼,就像如今的场景一样。
停下,停下,不该是这样!
她看清了宁克手中拿的东西,那才不是什么宣誓。一管透明的封闭式针剂被他握在手心,刚刚拆开的锋利针头对准脖颈,猛然刺入!
他就要被杀了。一个细小稚嫩的声音在苏萤内心轻轻地说,天真残忍。
给我停下,这不是该死的漫画!
从未有过的愤怒与恐惧几乎要将内心吞噬,一切都在疯狂旋转。嗡嗡的耳鸣从四面八方袭来,无数人类尖利刺耳的喊叫狂吼着朝她的脑海深处袭来。
黑暗将一切覆盖,苏萤什么也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可是,她好像听到有女孩在嘻嘻笑着说。
你听,月光下的歌声温柔缥缈,海妖在高歌,绝望的人类跌落了下去。
那是…多么无助可怕啊。
“啪——!!”
苏萤眼前发白地看向对面,看见宽大服饰的女生身影纤瘦,安静站在那里,黑发姬发从宁克背后一闪而过后消失。
紧接着他仰面,从最高的地方不带一丝挽留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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