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原本在楼层最远处搜索的何砂跑了过来。
“苏医师…苏萤,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来不及去管一旁扶住捂着太阳穴踉跄后退女孩的淳于桓,顺着飘荡在天台四周的歌声探身朝下望去,看到了只能辨别出猩红一片的模糊尸身。
“宁克!”一直面无表情的富二代忽然一掌拍在天台扶栏上,狠狠喊了一句。
空气嗡嗡振动,何砂忽然狠狠转身抬起头,盯着地面早已吓傻的橘子。
他突然目光痛苦地抱住头,双手五指紧紧抓着头发,像是自言自语般嘀咕着,“他死了,怎么会这样…宁克为什么会从那里跳下去?”
空中的歌声缥缈,何砂忽然顿住了。然后一下拔出电棍,径直越过苏萤面前朝斜前方一处角落走去。
他同样听到了那个歌声,随即将目光猛然锁定在天台角落里一个水培罐中,挥臂拿电棍击碎。
水花扑来溅了他一脸,一个封闭防水的老式小型对讲机掉在了地上,黑色外壳幽幽反光。
年轻女生的纤细唱腔仍从里面不断地传来,高亢婉转,温柔又诱惑——这东西竟然是可以远程通话的装备设置。
“户柔雪,你都干了什么?”何砂猜出了对方身份,压下惊惧与怒气低声喝问。只听得对面沙沙的电流音中,女声微顿。
歌声停止了。
“你是谁?”片刻后,一个空灵清澈的女声响起。
那是户柔雪的声音。不同于之前在精神院的任何时候,这个患有歇斯底里精神病患者的语气此刻安静平和,还带着女生的甜美与天真。
“你…”他噎住了,忽然想起他们两人其实之前并不认识。
她并没有给他留下思考的余地,对讲机中传来了隆隆的风声,对方有些迷茫地问着,“你就是,我要找的人类吗?”
扩音器中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带有浓浓的蛊惑意味。何砂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行走在浓雾弥漫的漏水船舱上,滔天巨浪拍打着甲板,海中有浑身湿透的海妖之女在暴风中歌唱。
她在说,来吧,和我一起…跃下最深的快乐中!
他咬着牙抵御这种感觉没有回应,良久,听见对面似乎叹了口气,幽幽轻声道,“…不是吗?那就离开这里吧。”
“够了,你在哪里?!”他将对讲机放至唇边,大喊。
户柔雪又开始自顾自地唱起歌了,何砂手中紧紧握着那个小小的长条型防水对讲器,浑身颤抖。
歌词不明的咏叹调回荡在他的脑海中,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连挪动脚步的力气都失去了,睁大眼睛站在原地。
内心深处传来一阵强烈的痛苦,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此刻伏在天台上,半个身子几乎趴在天台外面,目光怔怔望着看不清楚的漆黑地面,摇摇欲坠。
跟我来,你的痛苦将会转化为喜悦…
他身体趴在空中,几乎要跟随引诱惑人的歌声弯腰坠下,却死死捂住耳朵摇头,口中机械般艰难吐出支离破碎的几个字。
他面无表情地睁大双眼,“蠢货,我,不可以死,我是…”
风声紧迫的天台上乱作一团,没有人在意他莫名其妙的状况,何砂死板地自言自语开口,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我是何氏唯一的继承人。”
——
十八年前,西浣市
沿海的某处郊外,高耸的法式教堂的窗户上镶了深色的琉璃作为装饰,在跨越整个城市而来的海风中摇晃。
海风带来了细密的阴雨,坠落而下。距离教堂不远处草坪广场上,下午刚刚从区内贵族小学放学的男孩子们原本都抱着足球,在种植的嫩绿草皮上大笑着追逐打闹。此刻也急急忙忙地准备跟随着管家四散奔逃,准备打道回府了。
黑白相错的足球被人狠踢了一下,在地上狠狠弹着,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教堂门口滚去。
“喂,那边的小私生子,快给我们捡起来!”一个金发男孩双手握成喇叭状,冲教堂方向大喊。
“不许你们这样说。”原本穿着规矩的黑西服和衬衫,正准备低着头走进教堂的漂亮男孩闻言,气得跳起来,用力挥舞着手臂。
“我妈妈只是在市里不出名,她可是爸爸最喜欢的人了!”
他气鼓鼓地说完,对面的男孩一愣,随即爆发出了一阵讽刺的大笑。
穆然间,男孩像是被这笑声击中了,他呆呆地望着远处纷纷被家人接走的同龄人们,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个足球滚落在他脚边,弹了一下停住。然后他淋着雨慢慢地低下头,顺着余光,去看自己在学校时和他们打出淤青的手背。
男孩在喃喃自语,语气听不出难过还是什么情绪,“所以妈妈,我其实是私生子…对吗?”
他的身后,明明有百岁左右身形仍然保持良好的健壮老人走了过来,因为常年利用生物科技维持,他的外貌像是三四十岁的男子一样。
“何砂,你的父亲死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何氏集团的下一任继承人。”
老人穿着定制的黑色礼服,将一把黑伞撑在他的头上,银白的长发在脑后用银色细线扎住。
雨声在伞外停住了。
“我?”
何砂仰起头,他明亮的的眼睛闪烁着欣喜,“那么,我现在可以见到妈妈了吗?”
“不,你不能见她。”老人摇了摇头,“从今天以后,我会严格培养你的行为举止,直到你有能力真正站在你母亲面前为止。
听好了,作为一名上位者,你未来能够握有的权力是难以想象的。
但仅仅握有权力还不够,我会让你优秀地控制它们。但与此同时,你要舍弃所有的情感,在你之后的生命中,将没有关于人类的任何爱恨…唯一能够保留的是敏锐,直觉一般的敏锐。
除此之外,什么情感都不允许有,明白了吗?”
…
原本已经被封藏的回忆疯狂涌出,何砂怔怔地趴在天台上,任凭脑海中过电影般闪过无数画面。
这就要死了吗?他想。
自己甚至还没有继承那个位于联合区庞大的商业帝国。整个何家到现在为止,其实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甚至不敢想象等到自己死去,那些令人畏惧的财富将要如何被敌对者们瓜分掠夺。
还有被称作妈妈的女人。那个生下他后就消失在西浣市人员名单上的上流名媛,让他背着私生子恶名活了整整二十八年的自私女人。
他甚至都来不及去质问一句,就永远也不可能亲眼见到她了。
何砂突然觉得很想笑,可是已经多年没有使用过的脸部肌肉根本无法去顺利地做出那个动作,只是从眼眶里挤出了一点生理性的眼泪。
脸上的水滴朝漆黑楼下滴落,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风声中身后有踩着高跟的脚步声飞奔而来,他听到了枪声在耳边响起。安晴一把抽出了她腰间装备的枪,抬手打碎了他手里那个录音机。
“何队长松手!”安晴清喝。
他五指一抖,外壳碎片带着芯片元件顿时飞出了玻璃天台外,在空中顿了一下后,飞速坠落向幽暗的地面。
“咳…咳咳。”
何砂一下子伏在栏杆上,眩晕带来的血液反涌上脑部,使他用尽全力地干呕着,撑着玻璃板朝天台内走去。
“这个歌声可以催眠人!”被意外窥视内心后,他心中难得有些愤怒,捂着嗓子向安晴急急走去。
安晴踩着高跟鞋连连退后,后背抵在了墙壁上,仰头看着对方。她刚才因为一点事情耽误了下,听见声音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整个天台的小队成员跪的跪,趴的趴,东倒西歪狼藉一片。
女子黑色波浪卷发搭在脸侧,红唇微抿,猫儿一般的眸子在惨白惊悚的天台上睁大,看着失态的何砂。
“何队长,你哭了…?”她下意识惊呼出声后,顿时觉得自己简直是蠢爆了。
因为她看见面前的男人冷着脸眼眶微红,面无表情地拿着电棍,脸上因为击打水培罐飞溅上去的那点水痕就像是不存在似的,毫无情绪波动地开口。
“你看错了,我只是打碎了放着对讲机的容器。
有人想要把我们引到这里…安副队长你怎么才来?”
何砂额头抵在一旁的墙上,单手撑在安晴靠着的那块墙壁上方,听见她在自己耳边说。
“我,刚才找到了刘华树。白相原早我们一步在这里抓到了他,我让他留在屋子里看着了。
等等,你怎么了?!”
挣脱歌声带来的情绪导致他几乎脱力,何砂忽然面对墙壁双膝半跪膝盖顶在墙上,在安晴面前喘息着,双手撑在女子的肩头两侧。
男子摇摇头低语,“没事,我就撑一下,刚刚太累了。”
安晴看着他踉跄面对自己,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相贴,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声,咬了咬下唇偏过头继续说道。
“嗯,他就藏在一个杂物室里,我凭借声音搜索到的他。”
“很好。”
何砂感觉到安晴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吐出一口气点点头。
片刻沉默后,他又说道,“对了安晴,谢谢你刚才的枪击。我收回之前的偏见,你在搜查方面的确很是专业。”
——
被淳于桓扶住肩膀的苏萤满头冷汗,她迷茫地睁开浅色眼睛,“淳于桓,他手里拿的是金查德研究的药剂…!”
她瞳孔颤抖着,满脸都是惊惧与不可置信,“为什么会这样。对了,你也看过我的漫画对吧?这里发生的事好熟悉。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这个地方眼熟,是不是…”
“苏萤,不要多想。”
男人的眉眼穆然带上冷酷的意味,将食指虚立在眼神放空的苏萤唇边,语气却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柔和,“不要任由任何人去引导你的思维,我欣赏的苏医师是在面对危机时,仍能保持清醒自我的人。
来跟我念,你想到的事只是错觉,好吗?”
“只是,错觉。”
苏萤脑子乱哄哄地呆呆跟着他复述,他的语气带有奇怪的镇定感,女孩眼神逐渐清明了起来,“可是,我可以确定,宁克跳下时给自己注射的,的确是金查德自己研发的病毒药剂。
你说,会议室里的药剂槽空了,会不会有可能是他…?”
“目前来看,宁克拿走药剂的可能性最大,我们也该和剩下的人说明一下了。”
苏萤点点头,想要走到浑身颤抖的橘子旁边查看,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她被一个有力的臂弯接住,淳于桓忽然从背后迅速抱住了她的腰,把她借力撑起来。
他抱住自己的手臂不知为何在发抖。苏萤的腰部极其敏感,扭了一下,厌恶地想要推开,却不料被对方锁得更紧了。
她想起之前还未缓解尴尬的拉手,暗声低喝,“淳于桓,别忘记我们的关系,你如今这是在干什么?”
“…苏医师,你不用一直害怕接触我。”
她听见背后传来轻声地,压抑到毫无感情的冷然低语,“别多想了,我只是在帮你,在合作期间不会伤害你分毫。
你现在的体力不够,利用我不是很方便吗?”
“是很方便。”
苏萤被噎得无语,然后拍了拍她从背后抱住的那双修长好看的手,“那你能不能松一点?你抱太紧了。”
她没有扭头。在她看不到的阴影中,男人眼中的惧怕与慌乱逐渐消退,然后顺从温和地点点头应了,“好,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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