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苏萤几乎紧追不舍。

淳于桓垂了眼眸，带着倦意笑笑，开始斟酌用语。

他并不打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眼前这个正处于郁闷与怀疑中的年轻女医生，苏萤的身上存在着连他也无法真正看透的秘密。

他不知道那些阴影中都藏着什么。庞大的冰川总是浮于海面一角，没人看得到海中存在的究竟是山体还是怪物。

淳于桓转过身定定看她，“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眼中有隐隐的期待，“不是作为被害者家属，而是我的心理医生。

其实，我没有杀人。”

他最终认真地这么说。苏萤愣了一下，忽然偏头，死死盯着坐在斜对面的男人奇怪地笑起来。

从末日归来的小队长以为他在开玩笑，于是说，“别的我都可以抛开不提。但唯独这一点，你认为我会相信吗？”

黄昏的大雨在两人周围下着，淳于桓的眸色在被雨蒙晕染到湿润反光的镜片后遮挡看不清楚。他戴着黑手套的指尖敲打着翘起的膝盖，安静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放下酒瓶，压抑在男人的眼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掩盖。他又温柔笑着问了一遍，穿着灰黑衬衫外套的手臂撑着桌子探身向前，语气坚定到像是在确认。

“苏萤医师，你不信我吗？”

苏萤吐出一口气，她现在开始意识到面前这个杀人犯是认真的了。

她想起之前环绕心头的那些疑窦，沉思了片刻，下意识顺着淳于桓的话去思考了一下。

她的父母并不是10.8连环杀人案中最后一个死亡的人，百叶市的搜查部门在当时为了避免泄露，使得自己身为被害者家属，但并不能了解到这个杀人犯当时审讯时的口供。

直到最后案件破获，苏萤也仅仅只能通过最后报道的结果和满天乱飞的新闻，得知了淳于桓是杀人凶手的消息。

因为10.8事件的社会严重性，在抓捕淳于桓归案后，报道中给出的理由，是他因为在少年时期被领养后遭遇养父母冷落，缺乏照顾又耳濡目染淳于夫妇对待感染者的态度。最后造成三观扭曲，对待死亡的态度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实验。

“他在研究人类。”

最后结束报道的记者在新闻中愤怒地说道，“这个畜生在研究解剖我们！他根本不配为人！”

那是野兽一般的天生无情与漠然，表面上却又温柔体贴，彬彬有礼。多次试图融入人群仍然未果，最后彻底绝望的人类。

苏萤揉了揉太阳穴，看向男人落在地上的阴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自己的惯性一笔带过了。

斜斜的雨水飞溅到桌面上，雨滴附着在掺了白汽水的玻璃杯外，在桌上聚成一小摊，滴落在她的手上。

苏萤被手背上的雨水激得一个激灵，紧接着后知后觉清醒过来。

是结果。

她的思考方向，一直都是顺从既定犯罪事实，来推导淳于桓的行为模式和思考方向。

那么，如果这一切都没有结束，10.8事件的嫌疑犯至今还没有被抓捕归案，事情会是…

不可能，没有比淳于桓更符合凶手画像的了。苏萤随即战栗着否定了自己这个可怖的想法。

她不敢去触碰这个问题，一旦一切要推翻重来，那么她将会不可避免地再度面对父母的死亡现场。

她不想再看那些了。

苏萤在飞速思考时，并不是一个可以完全藏得住脸上情绪的人。淳于桓坐在对面，全程看着她的脸色从放松到严肃，最后重归警惕。

镜片上溅上了雨滴，男人眼中微弱的亮光啪嗒一下，向着深渊坠了下去。

这次是他的错，他眉眼暗淡下去。就算是之前他们已经建立了合作关系，面前的女医生也承诺了保守他的秘密，但在面对真正的矛盾时，她是不会相信自己的。

这个世上，所有人都认为是他杀的人。淳于桓动了动唇，装作满不在乎地扬了嘴角，朝苏萤微笑。

“没事，你其实刚才可以骗我。我只是无聊地想听听有人跟我说那句话。”

“我…”坐在他对面的苏萤脸色仍旧复杂，她原本已经打算回绝他了，结果在听到对面传来的这句话之后，心一横，一闭眼就开口道。

“我相信你，淳于桓。”

雨声似乎静止了，坐在对面原本已经垂眸打算倒酒的男人手指忽然僵硬。昏暗潮湿的空气起了雾，然后苏萤看见他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嘴角颤抖抑制不住地想要上扬，眸色微亮。

“你…刚刚说什么？”他不敢置信又小心翼翼地去问，又低头自顾自偷偷笑了起来，眼角弯得温柔。

“…你酒要洒了。”苏萤看着他咳嗽一声，无语地指了指淳于桓手臂还保持着的那个倒酒姿势。

“差点没注意。”

他连忙恢复了之前的那种疏冷神情，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

“言归正传，为什么我的爸妈会在最后一刻把白城的权限交给你？

我们所在的白城中，到底隐藏着什么？”苏萤问。

淳于桓默了片刻，指尖转着酒瓶，目光深邃起来，“他们在临死之前，想让我帮忙销毁一些还留在总部的历史资料。但是我最终还是保留下了他们的访问权限，没有那么做。

我在他们死后曾经详细查阅过上面的内容。你是他们的女儿，应该知道你的父母参与了什么。”

他说着打开自己的终端，苏萤看到他绘有玫瑰纹样的桌面上有一个巨大的黑色衔尾蛇图徽，脑子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

她之前从未见过这个标志，试探又警惕地开口问道，“我记得你之前在网路被屏蔽的药剂厂中，就是靠着这个东西连接上总部系统的。”

“根据里面的资料显示，总部的人把这个机构称为第八号，全称是百叶市第八号特别行动处。”

淳于桓见苏萤仍旧满脸困惑，再度解释出声，“它与联合区刑事科是平级关系，主要负责感染区的各项研究与搜查，还有一些联合区内感染者的处理问题。

这个机构已经在几年前停止运行。你的父母在此之前曾接到过他们的邀请，进行过一段时间的外包项目研究。

我目前登录的ID就是苏宁州那个时候遗留下来的，在天台给你开放的账号是温城的。

本来私自使用废弃账号不会被发现，不过白相原击毙那天系统自动调动了白城的雷达装置，现在估计总部已经知道了第八号机构账号未销毁的事情。”

“等等，既然第八号的账号可以登陆联合总部的系统，那也就是说，删除白相原和精神院几人资料的人，也有可能是第八号特别行动处曾经的人捣的鬼？”

“有这个可能，但还不确定。”淳于桓揉了揉眉心。

“苏萤，你父母几年前是否告诉过你，要前往西浣市进行项目研究？”

苏萤点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