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方的漫画自动滚动着，屋内寂静无声。

「庄园下大雨的时候，魔女在深夜收到了一个订单。」

「“尊敬的魔女大人，救救我，我被可怕的追求者缠上了！”她拿拆信刀打开印着滚烫火漆的信封，上面只有这样一句话。

——署名是一个简短的名字缩写L.D.，地址来自城郊的一处歌剧院大道。」

「二十分钟后，魔女披上斗篷，带着与她契约的人类助手，走进大雨中。」

“啪嗒。”

苏萤摁下回车，暂停了自动播放。

最近她在精神院忙得脚不沾地，把自己之前画的漫画内容忘了大半，如今权当是在重看。

深夜独自看恐怖漫画确实有点渗人，苏萤摸了摸发冷的胳膊。

她当时绘制的这篇连载漫画是通过个人工作室的方式投递的，从剧本策划到绘制上色几乎都是自己来做。最多在忙大考的时候招一两个助手。

这段故事并不复杂。

如果她目前的印象不错，应该是讲了一个在小城中小有名气的歌剧首席女歌唱家，被卑微疯狂的□□追求者纠缠。

在多次拒绝后，追求者以倒计五天的方式，威胁女歌手立刻嫁给他，否则要将其杀死。

在小城中没有亲友，走投无路的女歌唱家几欲崩溃。于是她向魔女许愿，希望以灵魂作为交换，让那个追求者从小城内消失。

魔女同意了，但是又提出了另一个条件，她要用女歌手的声音来换追求者的消失。

犹豫不决以后，最后一天，女歌唱家眼见死亡威胁即将来临，向魔女献上她的声音。

生活似乎恢复平静了。她默默辞掉工作，用几年的积蓄在郊外买了一个小房子，成为一个在修道院福利机构帮助孩子们的哑女。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半个月后，福利院的孩子在偷偷喝酒花光身上的银币后，偷了男院长的钱，聚众诬陷给了一个新来的不合群男孩。

曾经的女歌唱家亲眼目睹但无法述说，她拼命打手势解释。但在回家的路上，被愤怒疯狂，曾经犯过案的男院长，逼上了一处空荡的废弃工厂楼顶边缘。

歌剧院的女首席换了新人，在新剧开演的那一晚，旧日的女歌唱家从高楼上失足滑落而死。

苏萤的目光死死停留在最后一页，双指缓缓伸出，小心翼翼点在一个地方，拨动画面。

放大，再放大。

被死人血液染红，闪烁着月光的废弃工厂倒映在她的瞳孔里。漫画被她拼命地放到最大，她颤抖地找出了药剂厂的全景图。叠在上面。

完全…重合。

哗——

暴雨倾盆。

——

苏萤的头猛然痛了起来。

她在看到那格漫画上的工厂时顿时浑身发麻，最不想被承认的事情发生了。

不论是从分镜，死亡现场，还是工厂整体的轮廓来说，药剂厂宁克死亡的画面，都跟她早在几个月前发布的漫画几乎一模一样。

她回想起来宁克死时那个诡异的姿势，忍不住有点反胃，伏在桌上大口喘息起来。

他在…复原我的漫画？模仿？还是什么…？

奇怪的感觉再度袭来。女孩后脑处突突地疼着，淳于桓送给她的芭蕾女舞者就放在桌子另一角，无声地立着。

轰鸣的雨声让她的脑子乱成一团，她想要干呕，踉跄推开桌子去拿水杯喝水。结果混乱中，不小心将杯子摔在地上，水洒落成一摊，缓缓流淌。

血…是谁的血…

苏萤的眼前有什么片段一闪而过，嘈杂的声音再度在她耳边响起。这次却不是源自暴雨，而是一些孩子们的吵闹交谈。

“哈哈哈哈…”

又有什么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响起。她想起来了，是这章漫画中最后画的那些福利院的孩子们发出的笑声，那些人物是她一个一个画上去的。

“喂，就是你吧。”

一个没有脸的男生在漫画里大笑，说，“偷钱的怪胎！”

她记得很清楚，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由她一个人完成。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画的时候，那些孩子都没有画上脸。

苏萤捂着头慢慢蹲下，神智已经开始模糊。

但她此刻眼前出现的，却不是那个漫画上的福利院，而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教室。

——

空荡荡的教室里，一群没有脸的小学生在嬉闹着。其中有一个黑色马尾辫的高年级女生在走廊上唱着清爽的歌，声音清脆。女生背对着自己看不到脸，挂着红色纪律委员袖章在一半青绿，一半白色的校服上格外显眼。

她头痛地闭上眼，一片漆黑，画面不见了。

“不是他！我都说了不是他！”

黑暗中，她听见那个女生急得大喊，“你们放开，再不放我要告诉老师了！”

“啪——啪哒！”

又是黑暗，皮球的弹跳声一下一下地响着。苏萤捂着头睁开眼，恍惚间好像看到一个红白相间的皮球从自己面前几下跳着弹开，一双白皙，校服上戴着袖章的手臂接住了它。

她是谁？

眼前好像是隔了一层雾气，苏萤对那个女生有很熟悉的感觉，努力地睁大眼睛，但仍旧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听见那个清脆的声音小声说着，马尾辫在她的眼前轻微地甩了甩。

她在摇头。

“你今天还要跟我玩吗？可是我…我还有点事要去…”

…

“好，那就…等我回来！”大约停了一会儿后，红色袖章一闪，对方哼着歌匆匆跑远消失了。

“停，下。”苏萤半跪在地上，张嘴试图发声几次后，终于嘶哑着嗓音喊出两个支离破碎的字。

停下！

她不能走，她惧怕地在心里拼命喊。教室里的人又开始笑了。苏萤捂住耳朵不想继续听，眼前只能看见细细的雨从那间教室走廊外的窗沿上落下，学校傍晚的天温暖而明媚，没有陨石坠落。

“凉…凉儿姐姐！”

一阵阵的头晕中，苏萤终于喊出了声。暴雨在窗外轰鸣，她跪倒在椅子旁一声又一声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害怕再度忘记一般嘶哑喊着。

“凉儿姐姐！别走，你停下！”

“朵凉儿，停下！”

苏萤被这个自己在下意识中，脱口而出的陌生名字震住了。她终于从刚才混乱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自己已经掐出血印的掌心，喃喃自语。

“朵凉儿…她是谁？”

——

次日晌午，沈雷拉了把椅子吊儿郎当坐在会议室桌前，嘴里叼着烟努努下巴。

“哟，看完了？”

半靠在皮质靠椅上的淳于桓冷眸移开屏幕，上面显示的画面，是某个曾经被安晴提起的资源论坛网站。

画面上下着大雨，一身深灰修女服的哑女仰面倒在雨水和血泊里，安静地像是要睡着。

穿着白衬衫的淳于桓没吭声，继续翻完了最后一点。

——

「“我来接你了啦…”

魔女披着斗篷开心地蹲下，围观的人群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绝望的灵魂，来跟我走吧？”」

「她的人类助手站在一旁，将一张契约拿出来，披着修女服的鬼魂立刻签了名字。」

「“你对她撒了谎。”

人类助手看着围观人群中，一个望向尸体眼神崩溃的□□混混冷漠地说，“魔女只会吃掉绝望的灵魂，你说让她的追求者消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那么做。

因为那样她就会开心…你就吃不到她了。”」

「魔女说，“我很饿呀，三个月没有吃东西了。

而且我之前也遵守约定，让追求者触碰不到她，她同样看不到对方了…现在我说不定能再等等，再吃掉一个呢！”」

「“那为什么不吃我？你那么饿，为什么不吃我？”助手问。

家人，朋友，工作，感情…魔女看着面前的男性人类。她知道，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自己目前还是吃不掉他——只要他们还在一起，魔女就永远无法拿走这个人类的灵魂。」

“沈警官大早上把我吵醒，不会是让我来看苏萤医师的漫画吧？我之前其实已经看过一遍了。”淳于桓推了推金丝眼镜，隔着屏幕带着倦意说。

“注意身份，我是警官，现在是在调查你。她的第二十八章，《谁杀死了知更鸟？》。”

沈雷敲敲桌子，“你就不打算解释一下？”

淳于桓挑眉，十指交叉冷静地望着他，沉默不语。

“保持沉默是吧？行，我就知道你肯定什么也不说，反正我也没打算问你这个。”

沈雷调动屏幕，顺便问他，“下面论坛你看了吧，我们来聊聊怎么样？”

“你是想问论坛里上方的那几条言辞激烈的跟帖？那种评论每个网站都有，而且比这几条过分的还不在少数。”他冷淡地回应。

沈雷把屏幕论坛调出，简洁的界面上，有几条穿插在回帖中，看起来和漫画格格不入的评论。

2121.1.16，[匿名] 青藤会好厉害ww

2121.2.3，[匿名] 今天去看了朋友

2121.4.20，[匿名] 那家伙拿了东西就走，真没礼貌…

2121.5.15，[匿名] 妈的！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2121.5.28，[匿名] 青藤会好厉害www

2121.6.13，[匿名] 恨恨恨恨……

2121.6.21，[匿名] 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