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录…孙鹭。”
苏萤喃喃念着着几个字,原本放松的心思绷紧如弓。
她的手指在照片上绕了绕,闭上眼搜集起回忆。照片上的人都死于那场她曾在网上看到过的矿难,这张照片就是拍摄于他们前往矿洞探查的路上。
死在十几年前的几名矿工,寡言沉默的女目击者,和她年龄相仿的失联男生…还有淳于夫妇的那场意外车祸。
零碎的细节被逐渐拼凑起来,但苏萤隐约觉得,迷雾中还差点什么。
就差一点点。
她停下转动的指尖,皱了皱眉轻声问,“姑妈,现在几点了?”
“我看看…差不多快一点半了吧?”姑妈看着屋外的表说。
还有一个多小时。苏萤揉了揉已经被包扎过的肩膀,抬头冲她虚弱地咳了一下,眼神遮掩,“姑妈,我有点累,想休息了。”
“好吧,那姑妈也去睡觉。”她擦了擦手,把碗筷收拾一下就要出去,走到门口时忽然扭头问。
“对了,你明天白天不上班,早饭是想喝肉粥还是菜粥?”
“白粥就好。”苏萤乖巧地钻上床,平静靠在床边,顺手关了灯。
她垂了好看的眸子,嘴角弧线微扬,“今晚谢谢,麻烦您了。”
“你这丫头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她笑着嘀咕,悄悄地给正靠在被子里扭过头睁着眼装睡的苏萤关上了门。
片刻后,雨顺着未关严的窗缝漏进来,屋子里的床上空荡荡的,旁边桌子上压着一张字体沉秀的手写便签。
姑妈,早上突然有点急事,早饭您和姑父一起吃吧。
——
苏萤披了挡雨的宽大黑风衣,骑着大型摩托车在雨中的田野上一路狂飙。
这辆深灰摩托车是她从村中一个废弃仓库里找出来的半报废机车,她靠着经验修理之后,直接顺着唯一一条通往村外的小路发动摩托。
然后,她就看到了成片成片枯萎的土地被从天而降的亿万雨滴冲刷。
头顶是高高悬空的无数陨石云层,黑川硐土地不适合种植农粮,她开了硕大的前置灯,红裙火焰般从风衣中漏出,身影在黑夜中化为极小的一颗流星,在一望无际的荒野紧贴地面飞速穿梭。
她一路骑过来的时候,周围没有任何人烟。大雨虽然将一切的痕迹都冲刷殆尽,但她可以根据刘汀衣物上曾经沾染过的痕迹,断定这条路,就是她上班时唯一能够前往国道的路线。
周围并无居住点,刘汀没有在这条路上见到那个人。
雨水拍打在苏萤眉头紧蹙的脸上,她横穿过原野,一个急转弯,车尾甩出长长的泥点,飞溅腾空。
国道尽在眼前,江水滚滚,苏萤高跟长靴猛踩油门,顺着坡道一路冲上。
老旧的发动机发出吱嘎吱嘎的吼叫,开车的人眉眼冷厉如冰锋,红裙似火压低身姿。大雨中,她身后长长的黑风衣下摆翻卷抖动,冲上断裂的坡道末端,借力腾空而起。
“刺啦——!”
国道上火星四溅,半报废后再改造的大型摩托在空中划过弧线,满是水迹的柏油路上重重落下发出轰鸣。雨夜的车身反着光倾斜得几乎紧贴地面,活活拖行出一个半圆后,一双踩着高跟长靴的长腿猛然踏在地面。
苏萤扯开风衣搭在肩头下车。她如今还是刘汀的人物模型,但原本沉闷怯懦的眸子变得灼人,吊带红裙衬得肌肤如雪,鼻侧挂了摇摇欲坠的雨珠。
凌晨2点40分,距离事发还有二十五分钟。
她看完表后重新回到收费站,面前蓝光的虚拟屏幕上收费记录滚动,一个个车主信息在苏萤的眼前晃过,秒数一下又一下流逝。
十分钟…五分钟…三分钟…
苏萤坐下,闭上眼在心底默念倒数。对面的隧道中,一辆黑色的高档轿车在山洞飞速行驶,明晃晃的车灯若隐若现。
最后一分钟。
嗡鸣声在她身侧响起,大型货运车从收费站中驶过,隔着玻璃窗,货车上方蒙着挡雨的布在风中抖动,入站的横栏缓缓抬升。
苏萤猛然睁开眼。
尽头的隧道中真的亮起了两盏车灯。大雨拼命敲打着她面前的玻璃,昂贵的高档轿车直冲而来!
她死死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握紧扶手。
黑色轿车出现在大桥上,眼前的自动收费屏幕滚动。苏萤缓缓扭过头,看见身侧货运车窗内自动操控台上的那团模糊的人形黑影遮了遮头顶的棒球帽,冲着她缓缓转动身躯。
明明是错觉,但深夜中,他竟像是咧开嘴笑了。
“当前通过车辆:原油矿产有限公司货运专车硐EC8622
车主:李长青
当前收费站:成江大桥国道265号
行驶方向:尾硐山南—百叶市区”
完全陌生的名字,完全陌生的车辆。
“你是…谁?”
她看着那团黑影,不由自主问。
黑影没有回答,苏萤可以清晰地看到老旧驾驶室内的所有摆设,着着出入平安的挂牌在车顶晃动,风格鲜明的白瓷不倒翁套娃描了鲜红的嘴唇和眼珠,放在左侧挡风玻璃最前方。
她低下头,几瓶伏特加堆放在后座紧邻主驾驶座位的最下方,开瓶器扔在酒箱里,隐隐发光。
诡异的感觉瞬间爬满了她全身。苏萤觉得他和自己对视了一眼,黑影扭过头,收费站挡板开启。
突然,黑影又伸出手。
车内似乎出了问题,他在慢悠悠地拿右手仔细调试着货运车上的自动操作台,但没有用处。
他不耐烦了,打开手边的瓶子喝了一口。操作台上显示的车速突然加快,原本绿色的数字疯狂变红上升——这仅仅是事后警方推测后的复原,但亲自发生在她的眼前,却透着说不清的古怪。
货运大车一下子冲了出去,震耳欲聋的轰鸣刮擦声在国道上追击拖动。苏萤紧跟着甩门跑进雨里,抬起头,看见还没彻底升起的挡板被撞飞,在天空中旋转着落下,涂成黄色的铁板朝着对面直直砸下。
轰——!
整座大桥在她的脚底震动摇晃,挡板护栏的落地声和车辆被挤压扭曲的可怖响声同时响起,苏萤在雨中突然一个激灵,直直站在原地。
车里的人…车里的人是!
“停下!”她捂住被震得剧痛的耳朵,忍不住大喊。
车辆急刹转弯的刺耳噪音轰鸣,火光掀起热浪朝她迎面扑过来,苏萤匆忙俯身扭过头,手臂遮挡在脸侧。
她的发丝被掠起烧焦,雨水紧接着热浪打湿在身上。一辆变形,车厢彻底凹进去的黑色轿车浑身带着火焰和浓烟向后枯叶般飞出大桥。
尚还完好的车尾先是狠狠撞在了国道护栏上,护栏弯曲崩开,轿车在空中扭曲了一百八十度,翻转,坠落,车头直直朝桥下的江水坠入。
原本尚还平静的江面水花冲天,货运车内的黑影消失了,车厢内因为相撞而导致燃烧的原油彻底点燃爆炸。苏萤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脚下左右摇晃不稳,面前的视野地震般抖动起来,她连忙后退几步。
但这次她来不及避开,再度袭来的气流将她掀翻在地,苏萤伏在地面呛得用力咳嗽,踉踉跄跄半跪在地面。
她颤抖着拨通了身上携带的终端电话,一阵连接的忙音过后,通话被人接起,千崎川地方派出所的标志在火光中旋转。
“这里是成江国道,大桥上出车祸了…!”她接通后立刻捂着耳朵喊道,“你们听我说,货运车里坐的人不是车主,他现在…”
“我是沈雷。”
一个低沉老道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苏萤浑身的热度都像是被冷水浇透了,站在雨里看着面前的车祸现场。
“我现在正在大桥底下。”
她扭过头,看见被火光照亮的江边站着一个身穿警服的男子,正开着通话模式。他穿着雨衣,忽然朝桥上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目光沉冷又锐利。
“告诉我,苏萤医生…你都看到了什么?”
——
“货运车里的人不是李长青。”
苏萤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喘着粗气从遍地废墟的大桥上起身,“车里有专门针对惯用手的开瓶器,还有整体装饰布置都可以表明李长青是左撇子。但开车的人不管是调整操作台还是喝水,都用的是右手。”
“是的,这个我之前调查过,当天车里坐的人的确不是李长青。这辆车是二手的,登记的人名也是伪造信息。”沈雷的声音从烟雾外传来,并未有什么波动。
她垂了眸子,看着江下停靠的数辆警车想了片刻,又说,“成江在事发当天不适合游泳,车里的人逃窜方向是黑川硐。
听说你们没有在黑川硐中找到他?我刚刚去看了,山中的村外有野兽出没,独自一人很容易被尾随。这个人应当对那里的村子很熟悉,不然不可能躲过当天警方和搜查队大范围的追捕。”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下去。”
闪着红灯的救护车和巡警大队已经匆匆赶到现场,苏萤看见沈雷边说从江边走过来,进入隧道,她又顿了顿,继续开口。
“还有一件事,刘汀今晚值班,要去见一个人。”
“什么意思?”沈雷一愣,不解地问。
“她也许正在恋爱,或者喜欢上了一个人,并打算今晚见面。但我没有在她的上班时间,或是之后的安排表中,找到她和那个人可以相处的机会。”
苏萤朝桥上乱成一团的人群走了过去,她说这话时正巧路过一众忙于扑火的消防队员,一个消防员猛地撞了她一下,苏萤一个趔趄,塞在兜里的金链子掉了出来。
“对不起!”那个人提着水龙匆匆跑过去,喊。
她没有动,只是呆呆看着落在地上的那根金链,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衣兜,衣兜里除了那根金链什么都没有。
苏萤扭头看向空荡荡的驾驶室,捂住嘴巴。
“怎么了?”沈雷在那边大声问。
耳边乱糟糟的,隔着火光,她蹲下捡起金链看着它在指尖摇晃,沉默了很久之后说。
“沈警官,刘汀在上班中唯一可以接触到外人的时间,是和违规货运车主的对话。
她好像…爱上了一个货运车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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