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对面沙沙响着,安静了一瞬。
“隧道里信号不好…你刚刚说什么?”
苏萤看到一个穿着兜头雨衣的老民警从隧道里钻出来,脸上满是在犯罪现场忽然听到八卦后的诡异神情,朝自己这边走来。
沈雷?
她此刻正在跟现场的搜救人员记录案发过程,见他过来后脱身不得,只得掩饰地咳嗽一声,匆匆说完后低调离开人群。
警官立刻会意地走过去,他的目光首先停留在对面女子风衣下肩部的绷带上,皱了皱眉,“苏医生,你受伤了?”
苏萤摇摇头遮掩了一下肩膀,开口,“还好,我刚刚在说刘汀。”
她接过沈雷递来的伞看了看四周,离开货车驾驶室附近。
苏萤边走,边晃了晃手里的金链子,“这只是我的直觉,这个女人不太对劲…
驾驶货运车,和淳于桓养父母相撞的那个人用了假信息,唯一可以随时登记更改车主信息的人,只有当时坐在收费站的刘汀。
她的家境并不富裕,如果遇到有意进站的人会顺势收取一些小费,但是我手里却只有几个小时前的这次交易物品。
这里面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肇事货运车主的信息本来就是已经录入好的,她和这件事没关系。
而另一种,就是刘汀和这个冒用假身份,开车的肇事者互相认识。是她替对方改动的信息。”
沈雷接过她递来的金链,沉默看着不语。又看见苏萤撑着伞避开几个赶去扑灭火势的消防员,捏紧伞柄继续深吸一口气开口。
“接下来说的这些,只是我根据分析得出来的推测,沈警官仅供参考。
我认为,她很可能隐瞒了什么。”
“我请你来,就是为了听苏医生从另一个角度分析这件事。”他点点头,看向江面附近正在朝自己挥手的几名警员,朝苏萤示意。
“你刚刚的思路没错,但是这里人多不方便说话。
淳于桓养父母的尸体找到了,我们从隧道下去,边走边说。
对了,到下面之后不要叫我沈雷。我现在姓赵,你可以同那些人一起,叫我赵队。”
“明白。”她点点头,掀起横在山洞隧道上的黄色封锁线,弯腰钻了进去。
——
苏萤拿着手电筒,左右照射着面前漆黑的隧道,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充斥着潮湿与烈火浓烟的山洞中。
她高跟鞋发出的脚步声哒哒地响,层层叠叠地形成了幽幽回声,在黑暗中听得十分诡异。
她先是简单叙述了一下她在收费站发现的端倪,又继续说,“所以,刘汀今晚不仅换好衣服,还特意画了妆,做了头发…你们之前搜查时注意到了吗?她平常在收费站内,甚至连镜子都不会照。
一个性格内向寡言,还有些懦弱不善言辞,从小失去父母在姑父姑妈家长大的女孩,突然打扮起来。如果换做是我,这么用心的打扮,一定是要去见一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所以你才会觉得,她因为这个人,对到场的警方撒了谎。”
沈雷又沉思了一会儿皱眉,“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案发当时,警方被破坏严重的案发现场和随之赶来的后续各大媒体记者围堵,忙于应付根本没时间顾得上她,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就匆匆赶走了。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么刘汀本人和肇事者存在认识几率的可能性很大。”
“还有一件让我坚定刘汀与肇事司机相识的小事,是关于那个黑川硐村。”
苏萤用指尖指了指黑川硐方向,“那个村落里的居民对外来人员极其抵触。如果肇事者当时因为野兽袭击的缘故,没有逃窜至山上,而是在村中顺利躲过了警方的地毯式搜查。
那么他对黑川硐村民的熟悉程度一定很高。而刘汀,就是从小在村中长大的居民。”
“我会再度查阅当时村民的走访记录。”沈雷点点头走下江边的楼梯,忽然扭头冲苏萤问道。
“对了,你那边见过安晴他们了吗?”
“我没有看到她。”
苏萤一问之下也是诧异,摇摇头,揉着胳膊困惑,“你也没有看到她?对了,还有一个人是谁。”
此刻两人都走到了江边,起吊机已经将被接连几次冲击撞得扭曲成一个诡异角度的轿车拖到了岸边。
她撑着黑伞,看到一大群身穿救生服的搜查队员泡在江水里,浑身湿透地扯着淳于弓漳和宋喜南的身体。旁边还有一群白衣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在匆匆穿梭。
“…三次电击心率无反应!瞳孔持续放大,准备加大伏数!”一个跪在担架旁,满身是血的医生冲人群里的一个角落喊,嘈杂的人声和大雨几乎将他的声音盖住。
“江医生没用的…患者的呼吸已经停了!”对方回应。
一声凄厉哀痛的呜咽突然从紧邻苏萤的岸边响起。她被这阵哭声吓得和沈雷齐齐匆忙扭过头,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蕾丝紫裙女人无力地跪伏在地上,对着那具已经毫无声息的男性尸体,抽抽涕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说是淳于弓漳传闻中的小情妇,才不到三十岁。”
沈雷偷偷侧过头对苏萤低声解释,“当时是和他在酒会上认识的,这次逃离联合区淳于弓漳没有带她走,这女人自己偷偷开车跟了过来。”
“她也是目击者?”苏萤问。
沈雷点点头,“但是隧道里太黑,和角度问题,她同样没有看到货车司机的脸,反而因为亲眼目睹车祸现场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创伤…警方当时找了心理医生前去疏导,但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她还想说什么,忽然看到坐在江岸毫无形象嚎啕大哭的紫裙小贵妇挣脱还试图安慰她人的手,冲面前还没来得及放下除颤器,擦着鲜血满脸措手不及的医生又气又悲地喊。
相隔距离实在太远,两个人都支起耳朵细听。
“好了好了,别哭了,逝者已逝…”男医生默默叹气。
“…你别管!凭什么他们要死啊呜呜呜…”
“你一个小夫人,哭情郎我可以理解…但哭原配还这么真诚就…”男生声音愈发地弱。
“他们两个不死,淳于桓后来能干出那种事吗?”
“这两件事有关系吗?等下…刚刚你在说什么?”
小贵妇猫儿一般揉着通红的眼睛,想起什么之后哭得更加真情实感了,“呜呜你说,要是他们不出事,淳于桓会不会还是百叶大学那个温和礼貌的教授啊…
我还可以偶尔追追他的演出呢呜啊啊…”
苏萤:……
沈雷:……
“我好像,猜到她是谁了。”苏萤听着远处那两个人又开始新一轮的吵嘴,叹气扶额,满头黑线。
“…真巧,我也猜到了。”沈雷默默跟上话,又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这两个活宝,真不想认识他们。”
——
“他演出能有什么好追的?”对面的医生郁闷不满地问。
安晴揉着眼睛想起自己那两张高价收来的剧院票,越想越难过,又一阵悲从心来,眼泪止不住地掉。
“因为我的患者虽然精神有点问题,但看起来像是正常人的情况下还是很吸引人的…如果不知道他是连环杀人犯的话。”
沈雷去了江边指挥工作,苏萤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安晴的身后,木着脸拍了拍她的脸,“别哭了,我回去就让淳于桓把钱退给你。”
安晴傻了,顿时丢脸地把头埋在手臂里捂住眼睛,伸出一只胳膊疯狂摆动。
“认真自我介绍一下,江易厌,在测试中用的是重名。大学期间主攻心外科,在精神院负责病理研究和解剖工作,目前在专案组充当尸检人员。”
一只修剪整齐的手伸了过来,苏萤抬头看着手的主人那副收敛起吊儿郎当的模样,忽然说,“我们之前见过两次?一次是在我刚刚入职那天,另一次是实验室外。
你在精神院的状态很放松,不像是个靠工作谋生的外科医生。”
“苏医生的记忆力和观察都很好,不愧是沈警官挑中的人。”
江易厌扬起嘴角小嘚瑟地笑了起来,随后又看了一眼四周,脱去外套后活动了一下筋骨,“既然我们人都到齐了,那么就开始行动吧。
说说看,你们之前都遇到了什么?我这里倒是一时还检测不出来什么。”
“我叫城小漫,是从国道附近的别墅里一路跟过来的。”
安晴率先回答,她有点不太适应自己这身夸张华丽的衣服,几番整理未果后任由它就这么挂在自己身上。
她竖起一根手指,“当年城小漫的证词中,只是说了她尾随情夫淳于弓漳来到国道,目睹车祸全过程。
但是在警方查阅的资料中发现,事发几天前,一直没有与她联络的淳于弓漳,忽然主动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案发当晚同样有一个两人的通讯记录,随后她驾车从正在度假的别墅中驶出,驶上离别墅区最近的联合国道。
所以说今晚,我是接到他的电话之后,才来到这里的。”
“你在车后跟随的时候,注意到什么异常了吗?”苏萤问。
她摇了摇头,深思熟虑后才慎重开口,“几乎没什么,淳于夫妇的车速很快,我得集中精力才能跟上他们的速度。
小苏你呢?你有什么发现吗?”
苏萤原本撑着伞打算去树下躲雨,忽然停住,扭头看着他们。
“我有。”她说。
片刻后,她靠在身后的大树上重新讲述了一遍之前跟沈雷提到的事。面前两人听得都是面容沉思。
“…大概就是这样。”她最终开口结束,吐出一口气,将后脑抵在盘根交错的大榕树下放松。
“当年这个案件里的目击证人,都在朝着自己有利的方向述说,重新侦查的话难度很大。”
身后的大榕树在雨中滋滋啦啦地发出声响,长满树藤和树根的老树枝头微微摆动下垂。苏萤紧靠的树干背后,有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默不作声地靠在那里,听完了几人所有的讲述。
男人的金丝眼镜被水雾淋湿,抬手捏着镜腿慢慢摘了下来。
淳于桓仰起头,他身上的衬衫被雨水淋湿,自从案发开始他就已经安静地呆在这里了。
隔着大树,他听见载着他养父母尸体的救护车一路急促地鸣笛离开江边。
黑夜中警员和医护人流如织,男人眸色清冷地垂着,背对所有人靠在树下,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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