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黑影没进来,房间的门被掩上。
苏萤裹在被子里没有动,她听不见他的声音。以为自己是发烧昏了头在做梦。迷迷糊糊中,她滚烫的额头被黑影很轻地摸了一下,收回手,开始慢慢地拾捡散落在地上的药物。
对方的五指冰冷,刚刚扫过时,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把身子在床上埋得更紧。
黑影看着她,又转身去房间里拿了什么东西,苏萤张了张嘴想去说些什么,结果一下子昏睡了过去。
昏睡之前,她听见旁边自动热水器悄悄打开的声音,热气氤氲蒸腾,买好的熟米拨弄下锅。
——
苏萤做了噩梦。
她这次不巧,梦见了父母去世前的那段时日。
叽叽喳喳的喜鹊落在白城街道的梢头,感染爆发后,父母待的私立医院一年到头都很忙。
那段时间她正在学校忙着考试,平时通话的时候不是她啃着早餐在学校路上奔波,就是爸妈那边又赶着要进手术室,经常聊不到几句就结束了话题。
那段时间,百叶市出现杀人魔的传言已经悄悄地在百叶大学里悄悄流传。
半夜出没的杀人幽灵,各大研究所在睡梦中遭受感染,暴毙死亡的精英研究员…以及各种添油加醋的小道消息,闹得整个百叶大学那段时间内人心惶惶。
偏巧,爸妈又突然再次被调来百叶市总部的研究所工作。
苏萤此刻正梦到他们来到百叶市自己的小公寓附近,说要来看她,顺路住几天的场景。
她终于可以回家的时候,爸妈已经走了。自动加热锅里放着白粥,她家的厨艺很一般,能速食做成的绝不亲自下厨,也就她做饭还能看。
她欲哭无泪地看着那一小锅基本被母亲煮糊的速食粥,端着碗撒了点牛肉干,决定把粥端去小区里喂流浪猫。
然后第二天,他们没有回来。
第三天,他们也没有回来。
第四天,苏萤乐呵呵地把通话催到了研究所里,还是没有消息。
第五天,苏宁州与温城的尸体在研究所的一个冰库仓站内里发现,经鉴定已经死去五天。
她浑浑噩噩认领完尸体后回到公寓,看到楼下的野猫把那锅母亲熬好的粥给喝空了。
被烧得黑糊糊的锅坏了锅柄,歪在深夜的草坪上。白色米粥混着深浓的肉撒了出来,锅的周围是一群漆黑瘦骨嶙峋的野猫们,它们拖着皮包骨头的身躯争相恐后舔舐着,发出凄厉兴奋,恶鬼一般的婴儿哭叫。
像是争相撕咬尸体,从地狱河川爬出的杀人魔。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碰过白粥。
——
岩月宾馆里,苏萤把自己裹成小小的一团,浑身发抖。
伤口发炎带来的高烧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她的思绪彻底混乱了。
苏萤先是梦到爸妈终于回到了那间小小的公寓,她兴奋地跑了过去,但看到他们皮肤青白,脸上一半是白骨,着急地哭出了声。
“你们…怎么成这样子了呀?”
他们在她指尖触碰到的时候化成燃烧的灰烬坠向地面。但随后,眼前的脸又变成了七岁那一晚的淳于桓,衣衫褴褛站在白城曾经的那所别墅里。
请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满身是血,穿着破旧白衬衫的男孩瘦削得像是风中的枯萎藤木,露出的小臂上遍布被人虐待后的青紫,一遍又一遍地嘶哑询问着。
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们,是不是见过…?
…
接下来,请大家欣赏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
欢快的女声响起,她吓得倒退几步,扭头时又看到了自己——一个站在破旧的台上穿着白纱蓬蓬裙的女孩,第二幕白天鹅奥杰塔的出场独舞。
还有…被打得缩在台下角落里一动不动的淳于桓。
苏萤在梦里以为自己是当年台上跳舞的小女孩,于是当即被他身上的伤吓得哭出了声,躲在被子里眼圈红红的呜咽。
怎么会这样呢?她抓着自己梦中的小裙子满怀委屈心疼地想,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呀。
怎么再看到他时…会变成这样呢?
微弱叹气的声音再度响起,岩月宾馆附近的医疗设备有限,苏萤头顶渗出的冷汗被人拿沾了温水的白毛巾一点点耐心地擦干。
她皱了皱鼻子,闻到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粥香。
她刚从混乱的噩梦中回神,觉得味道熟悉又好闻,恍惚中以为是爸妈这次真的回来了,于是又用力朝床边蹭了蹭,情不自禁地笑出来,拽着对方的衣角摇了摇。
“你不要走,好不好呀?”
对方原本打算离开床边的身子顿了一顿,又默默坐回床头,看着她不言语。
苏萤的鼻尖和眼角都哭得红通通的,黑发海藻般披散在枕头上,一抽一抽地发抖,又攥紧了一点对方衣角。
不远处的锅里还在煮着粥,淳于桓正站在床头默默洗沾了退烧喷雾的毛巾。
他戴着金丝眼镜,但身上还穿着白日里跟她上地铁的那套衣服,垂着眸子隐藏在黑暗中。
苏萤的烧已经退了一点,但伤势还是很不妙。
他在孤儿院里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满身是伤过得久了,对这种事还算比较熟悉。正准备起身去换水,顺路去拿消炎和治伤用的药,忽然觉得衣角一紧。
昏暗的深夜中,淳于桓扭头看着死死拉着自己衣角不松手的苏萤,声音又闷又软地啜泣,小声嘀咕让他别走。
他呆住愣了几秒,随即明白她是烧昏头后认错了人,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弯腰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指掰开。
苏萤不满地哼了一声,顺势握住了他的指尖,撇了撇嘴。
他于是任由她拉着指尖停在原地,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
茧形的房间边缘很狭窄,以淳于桓的身高只能弯着腰跪在苏萤那张小床边。他在玻璃斜窗下的侧脸轮廓分明,拿指关节轻擦着她眼角的泪痕和余热,又一直看着她念叨着什么,直到发烧逐渐退去才略微安心。
是又想起父母了吗?淳于桓的眸子暗了暗,胸口隐隐阵痛。
头顶玻璃窗外的天空昏暗,他跪得时间久了,腿已经隐隐发麻,嘴唇翕动声音嘶哑。
“你…本来可以永远不用再见到我的。”
苏萤终于沉沉睡去,他晦暗的眉眼染了窗外的星光,替她把被子和头发掖好,又哑着嗓子低声说。
“如果不是你无意中画了那个漫画…你根本不会以这种方式认识我。
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能够重新见到你,苏萤。”
虽然你此刻已经彻底忘了我。
——
苏萤一觉醒来,天差不多已经是大亮。
身上的烧竟然全部退了,她活动了一下右肩,发现除了外伤遗留的隐痛,之前发炎的地方也消掉不少。
莫非这房间还有治病的功能?
苏萤被自己清奇的脑回路逗乐,原本沉闷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
“谁呀?”
她连忙起身拉开门,看见一个穿着月白旗袍的女服务员笑盈盈地端着盘子走进来,把上面的早餐放在餐桌。
“这是…?”
“是酒店提供的爱心早餐哦。”女服务员笑着回答。
她看着放在面前的早餐。一碟洒满海苔碎的蛋卷,温度热得恰好的白米粥,煎五花肉,还有一小盘切得齐整的凉拌小菜。
这得几点起来做饭啊。
苏萤咽了口唾沫之后看向那碗粥,想起被楼下黑猫分食的那锅白粥,小声抗争,“我其实,不喝粥…”
“哎?小苏你怎么醒这么早!”
话音未落,门口一个精疲力尽但是仍旧利落的女声突然闯进来,在苏萤面前晃来晃去左看右看。
“安晴你…”
苏萤被顶着城小漫那张娇艳欲滴的脸,手里提着的各种花花绿绿补品的女人震惊,一下被她摁回床上。
“我听沈雷说你不是病了吗,你赶紧躺下好好休息…哎等等,那是什么?”
之前端盘子的小服务员见她来了立马识相地离开,苏萤看着她对自己桌上的吃食饶有趣味,默默开口。
“…爱心早餐。”
“哎哎?”
安晴一觉醒来饿得半死,见到她餐桌上热气腾腾的早餐大感疑惑,狐疑地凑过去,“我今天起来怎么没见过?你…”
她话没说完随即闭了嘴,眸子转着盯着那早餐看了片刻,随即想起什么倒吸了一口气,满脸复杂地在她的身上和餐桌面前看来看去。
她手臂在空中划了一大圈,做出一个理解的姿势拍了拍她的肩,“我懂了,小苏萤。
你这是幸运地遇到酒店里的田螺姑娘了。”
苏萤以一种诡异的眼神眯起来盯着她。
“好了好了,你快吃,再不吃就要凉了。”
她尴尬地回避,咳嗽一声扶着苏萤坐在餐桌前,把蛋卷和粥放到她面前。
“专案组的人等下要开会,江易厌他们都快来了,我帮你换完药就一起去。”
“我不太喜欢喝粥…”她这么别扭说着,听到肚子恰时地呼噜一声,盖过了她的声音。
不就是饿了吗!苏萤被安晴忍笑的表情气到,赌气拿起勺子舀了一点。
昨晚的梦境重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想起朦胧中看到的那个黑影,还有一直若隐若现漂浮在房内的…粥的香味。
那个黑影,是很熟悉的人。
她想着,粥意外地很好喝。苏萤很快就揉着眼睛把饭吃完了,冲安晴笑笑,“走吧,我们去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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