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沿上落下的点点光斑照在城小漫脸上,她瑟缩着看了半天面前陌生的女医生,又自顾自地低下头,静悄悄又拿起另一块拼图,放在尚未拼好的树林之间。
虽然没有说话,但这次她拼得很快,就像是想要急切证明什么似的。苏萤见状索性没有说话,坐在旁边看着她拼。
“苏医生现在正在做什么?”透过监控室的显示器,江易厌摘了头戴式耳麦站在椅子旁,问正在操控数据台的安晴。
“看不清楚,听声音,刚刚应该是问了城小漫什么事。”安晴带着麦边说,边伸出一指推近摄像头,把画面调到最大。
“拼图?”沈雷冷声说,从后方椅子上站起来。他端着咖啡杯走到监控屏幕前,眼神盯着城小漫面前地面上还剩下三分之一的风景画拼图。
红浓低声疑惑了一句,同样注意到了那副拼图,扭头问手下的护士长,“是谁给她的拼图?”
身后盘发的护士长调阅了一下值班表,对她说,“是前天值班的小护士随手给的。根据记录,当时城小漫情绪还算比较稳定,但是神智很消沉。
那名小护士索性从病院里准备拿给自闭症患者使用的拼图里抽了一套,给她打发时间。名字是…哦找到了!
《千崎川焰火赏》,不过目前还是看不出她拼的是哪一副。”
“焰火赏又是什么?”安晴见眼前监控屏幕上两人像是定格里一样,十几分钟都没什么动静。索性靠在椅子上,和那名护士长闲聊起来。
“你说这个?焰火赏其实是我们这里保留的一种古老风俗,大约在百年前很是流行。”护士长关闭了值班表,眼里满是幸福回忆地娓娓道来。
“每到夏日,这里散落在山脉中的小镇或者是村落都会挑个时日,镇子里的男男女女们都会出来相约逛集。大家一起吃水果棒冰,喝山花茶,然后在深夜欣赏烟花,祈福许下的愿望成真。
不过现在基本是年轻情侣们趁机约会,许愿长长久久在一起的节日了。你们有机会可以去下面的镇上试试,看时间,最近应该就会有一些地方举办了。
我之前还和我男朋友去过呢,大家不论身份聚在一起很热闹的!”
“别,这种节日,我一个单身狗还是少去为妙…”安晴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头,重新看回监控。
画面上,城小漫终于把最后一块拼图放在画上,她抬头看到后激动得差点把摄像头控制器摁掉。
“拼完了!”
她站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对讲开关给碰开,监控屏幕中的苏萤顿时一愣,偏了头,冲摄像头位置悄悄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
“这是…焰火?”苏萤看着画面,略感意外地低声道。
拼图上,是被寂静白桦山林环绕的,漆黑一片的广阔湖面。湖面上盛开了灿烂绚丽的焰火,大片大片的烟火从空中坠落,在漆黑夜空中划过一道道笔直的弧线。
天空中的焰火转瞬即逝,湖面倒映得波光粼粼。
可为什么会是烟花?苏萤惊诧之后,随即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看着旁边还未拆封的剩余拼图,这不是位于最上面的第一副,拼图封面上有各个风景画的小预览图。
她从十几张拼图中挑中了这个,不会有什么含义吧?
“你的手很巧。拼图名字是《晚烟》,所以…这是山上的焰火?”
她想到这里后缓声开口,偷偷调整耳麦收音,确认监控室那几位可以听到自己说话后,走到拼完拼图,坐在重新缩在角落里不发一言的城小漫面前。
她笑着冲面色苍白,仍然满脸警惕的女人伸出手,“城女士你好,我叫苏萤,是可以帮助你的人。
你可以叫我苏医生,或者和我的朋友一样,叫我小苏。
听说你昨天不太舒服,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或许是被她的态度感染,对面坐着的女人姿态略微放松了一下,抿唇摇了摇头,朝她伸出手。
苏萤握住俯身,耳麦上的微型摄像头瞬间对准了拼图,耳朵里立刻传来安晴在那边搜索定位的敲打声。
“让我来看看这地方是哪里…”
安晴在监控室快速放大拼图,目光来回搜索排查着千崎川的标志性景区。
“找到了!”
不到片刻,她从一堆重合度较高的风景图中选出一张图片,对屏幕那头的苏萤说。
“她拼的拼图,是黑川硐上村区域的一处林区,你可以尝试问问看她都知道些什么。”
“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苏萤听到耳麦里不断传来的信息后略微颔首,同时对两边的人如此说道。
她又装作细细端详着那副拼图,忽然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一下手,“我想起来了,你拼的画是黑川硐附近,情侣们一起去观赏的焰火赏对不对?”
城小漫点点头,女人的眼神不知为何,在听到“情侣”二字时温和下来,带着淡淡的光。
她是想起了淳于弓漳吗?苏萤拿了把椅子,又将她搀扶到床上坐下。
她的身子很轻,她扶上去时就像是触碰到了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女人走了几步后忽然推开了她,飘渺地走向床边,安静坐下。
“对了,你之前去看过焰火赏吗?”苏萤问,又有点尴尬地挠了挠额角,“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过这个呢,不知道好不好看。”
对方又沉默了。耳机里安晴的话还在响着。
“小苏,我查过了,黑川硐的焰火赏在每年中旬开始。不过这件事和国道案没关系,你再尝试从其他方向入手。”
苏萤眸色微动,思索片刻后坐在椅子上正面靠近她,露出一个好奇的眼神,“城女士,我听说…你可以看到鬼?”
突然,城小漫狠狠地抬头看她,她突然指向她的耳麦,警惕着嘶哑开口。
“他们,在看着我。”
“你是说这个?”苏萤对她的观察力感到惊讶,心道这还真是一个不好相处的患者。
她于是指了指耳麦,摘掉后叹气,“你误会了,那只是我的朋友。你看,这样他们就听不到了。”
城小漫看到她摘下耳麦后一愣,狐疑地看着她,又抿了嘴唇。苏萤于是转身,把耳麦装进衣服里。
她转身时趁机对摄像头做出一个安心的手势,笑笑,再看向城小漫时手指在胸前尝试着比划了一下。
「我们,可以用手语交流」
——
“见鬼,她什么时候也会手语了?”江易厌在屏幕这头忍不住叫出声。
“看那个不熟练的程度,八成是淳于桓在跟我们在车上碰到的小女孩交流时,她偷偷学了点。”沈雷头痛地看着屏幕上两个人僵持了片刻,竟然真的开始互相比划交流,喝了口咖啡醒神。
“不过她胡来就算了,可为什么城小漫也会?”
“各位,我忘记说了。城小漫她在跟淳于弓漳出席慈善会议的时候,一直是作为随从翻译跟队的。”曾经在测试里了解过她的安晴扶额补充。
“这个女人…会包括手语在内的至少八国语言,属于上流交际圈里优秀的外交人才。”
“啧,淳于的名下还真是不养闲人。”
江易厌颇为同情地看了屏幕上的女人一眼,“我就说一个普通名媛,怎么可能入了淳于弓漳眼里。”
他顿了顿,又幽幽地朝身后问,“所以说我们这边,有人能看懂她们在聊什么吗?”
众人沉默。
“破案够忙了,谁还有空学八国语言。”沈雷尴尬地咳嗽一声。
“早知道会这样,就先把淳于教授找到了。”安晴被挂了耳麦正不满,低声嘀咕着。
——
「苏萤医生,你会手语?」
城小漫熟练地打着手势,苏萤瞥淳于桓时顺路学的那点三脚猫功夫,在她面前根本相形见绌,只得勉强应付。
「只会一点,是跟你的一个熟人学的。」
「谁?」对方几乎是立刻回应。
“是你先生的养子,淳于桓教授。”苏萤开口,认真地盯着她看。
她的手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突然停住了,僵在半空中,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我懂了,原来是他。」
城小漫比划了一下,又恢复成之前那种平静不语的状态。苏萤见她眼神躲闪着似乎很是不愿看到自己,突然凑近她的身边,微笑着低声说。
“城小漫,你相信我。我是淳于桓的主治医生。
既然他对我放心,那么你也可以同样放心于我。”
“你在骗人,阿桓那男人从来不会相信任何人。”
因为长久没有开口而沙哑的女声从她的嘴里吐出来,城小漫媚眼微眯,冷冷地说道。
苏萤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嘴里的阿桓就是淳于桓。她就算是听沈雷提起过两人的关系,但也没料到会如此亲密。
这两人不会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吧?她顿时有些胸闷,脸色变了变。
“阿桓是不会信任一个普通的心理医生的,苏萤小姐。”
她发现这个女人一旦真正说起话来,根本就不是之前那种平静的气质,甚至有些压抑着的癫狂。
苏萤不知为何带了气反驳,“那他总不会信任你吧?”
“我说的任何人里面,自然包括我。”对方脸色苍白地笑了笑,看着面前的女医生。
“哦?苏医生,你在生气。”
“我没有。”她揉了揉脸试图把情绪盖住。
“不,不是生气。你是在担心…”城小漫柔柔地靠过去,长发垂下。
“你担心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比你高对不对?”
“你都说错了,我只是想了解他。”苏萤平静下来与她对视,“作为医生,我需要知道我的患者经历了什么。对你也是如此,城小姐。”
城小漫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像是被她的话稀奇到,停了很久才说。
“我对阿桓没有兴趣,充其量也就是同病相怜吧。
不过,你如果真是他的医生,那他挑选医生的眼光和他自己本身的能力比起来,也太差劲了。
我虽然也不了解他,但我混迹情场多年,却能够看出一点。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人。
不管你怎么努力,你也永远都不会高过她的地位。”
苏萤的脸,在听完她说的这句话之后,肉眼可见地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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