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雨夜的光

手机信息不间断，震动模式下动静并不小，裴文晖本打算无视，但陈老板提醒他：“看看吧，万一有急事。”

是挺急的。

聊天框一点开，一连好几家烤肉店的链接，元煦问他想吃哪家。

裴文晖没回，随即收起手机。

“不回个信息，万一人着急了？”陈老板在一旁瞥了几眼，装作正经，实则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裴文晖说：“不是重要的消息。”

“再不重要的消息也得顺手回一下吧，基本礼貌。”陈老板没什么礼貌，伸长了脖子瞥裴文晖的手机。

在陈老板的窥视下，裴文晖坦然自若地回了一条：［没空。］

言简意赅，充分展现了自己与信息那头并不热络的关系。

陈老板显然没看够戏，还要问下去，被他老婆按头打断。

震动声消停了，裴文晖不知道在心虚什么劲儿，手机都要开始烫手。他趁陈老板没注意，又给元煦回了一条：［今晚有事，不回去。］

设想元煦收到信息后嚷嚷不停地模样，裴文晖后面的饭没吃几口，脑袋里已经编排好跟元煦解释的话。

其实今天出门的时候裴文晖就犹豫要不要讲了。下一期市集跟度假村合作，度假村在东部沿海区，离市区有一个多小时车程，他准备在那边过夜，看看场地环境调整市集方案，出门前还收拾了换洗衣服。

犹豫到最后没告诉元煦，是因为裴文晖没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为什么要跟元煦报备行程？

不过没有如裴文晖的设想，他在陈老板家吃完饭准备动身去度假村，看了眼手机，还是一片安静，元煦没回复。

生气了？

裴文晖自然而然地反思，想是不是直接回的那句“没空”惹到小少爷了？

走了会儿神，裴文晖没听清陈老板说的话，随口一应：“回头做好方案发给你审核。”

“别逃避问题。”陈老板严谨起来，“我是让你好好看清楚元煦的态度，自己多注意点，他是什么家底的你也了解，别到时候让人家里边找上门了告你拐骗！”

这都能扯到拐骗？

裴文晖坚持他和元煦没那回事的关系，但解释起来显得很苍白，别说陈老板不信，裴文晖自己都心虚。

他离开陈老板家，在附近公交站等车。不打算开车去度假村的，准备自己熟悉一下交通路线，方便做方案。

和元煦的聊天框一直没动静，裴文晖反复按亮手机屏幕，思索许久，最后删删打打又给元煦发了一条——

［要去看下一期市集的场地，在东部沿海区，打算在那边过夜。明天回来可以吃烤肉。］

裴文晖自己脑补一番，以为冷了元煦，元煦肯定又生气又委屈，完全没想过，手机另一头的元煦玩得正欢呢。

为了让努力过但没什么见效的柳条增加英语词汇量，元煦追着他不断对他输出，见什么指什么地念单词。

柳条满屋跑，嗷嗷叫。

后来是杨卉曦提了醒，说：“你们音乐玩得那么好，或许可以把单词编成歌，会不会更容易记住？”

这一提醒让大家彻底玩了起来，不仅单词，数学公式也要拿来编，阿盖和鱼籽本就无心学习，跑去借了吉他弹弹唱唱。

劳逸结合嘛。没耽误写作业，还能让这群性格迥异、年龄有差距不小的人玩到一块儿。

除了林樾。林樾一直都是闷闷的，讲题和问问题之外，基本不吭声的。阿盖玩开了忘记注意林樾的身体状况，跑过去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

“别看了，歇一会儿。”

那头元煦和柳条抢着一个麦在唱歌，歌词写在一张英语测试卷的角落空白处，鱼籽弹吉他。挺欢乐的小曲调，杨卉曦和姚瑶在边上拍手捧场。

不过，看到林樾被拉出来，姚瑶一下紧张起来，慌忙赶过去扶。

姚瑶动作太大，阿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讪讪地松开手，半蹲下去要扶又不敢碰，两只手在林樾右腿假肢前打转，说着：“慢点慢点，别摔着您咧。”

大概是至今无法接受别人过分关注腿上的问题，林樾眉头一皱，不愉快地绕开，转身回去写作业。阿盖自觉捅到人家痛处，很是愧疚，没再参与热闹，和姚瑶都回了座位上翻课本。

一个屋子两种世界，那头弹弹唱唱玩得欢，这边埋头写字一声不吭，阿盖甚至产生了不安和紧张，直到桌上手机响了起来，阿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抓起手机就喊：“元煦！晖哥给你打电话！”

元煦没听清楚。

“裴文晖，电话。”阿盖又喊，“挂了，现在。”

音乐声戛然而止，元煦把抢了半天的麦克风塞回给柳条，匆匆跑过去拿手机，这才看到裴文晖给他发的消息，立刻回拨了电话，一边走出教室。

后面林樾的目光一直跟着元煦的手机，毕竟“裴文晖”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太深刻，阿盖不了解其中因由，试图调节气氛，哈哈哈地朝元煦喊：“你慢点，跑什么呢，别摔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接对象电话呢，哈哈。”阿盖转头向林樾和姚瑶说，不过没人接他话茬。

太尴尬，阿盖哈哈哈地笑，起身追上元煦，玩笑地说着要去偷听元煦和对象说什么。

阿盖才逃离出让他局促的现场，一出门听到元煦朝电话耍赖似的嚷嚷：“不管！我也要去！”

阿盖凑近耳朵，听到电话那头的确是裴文晖的声音，他疑惑了，因为元煦整个状态像极了小情人间的撒娇。

元煦无视掉阿盖，可不觉得自己在撒娇，明明只是着急。裴文晖的三条信息他才看到，然后裴文晖还说刚刚响一声的电话是打错了，再问下去，裴文晖说：“我还有事要忙，挂了。”

“那你把度假村位置发过来，我自己打车过去，我也去海边玩。”元煦说。

裴文晖似是无奈：“我不是去玩。”

“我去玩啊，我作业都写完了。”元煦一下‘哼哼唧唧’求人带玩，一下又换了语气，质问起裴文晖，“哦，我说呢，你早上怎么快出门了还在叠衣服，还背包了，是不是带好换洗衣服了？你不早点告诉我！”

“我没必要跟你报备行程。”裴文晖口气冰冷。

元煦开始委委屈屈，说：“我不敢一个人睡！”

对话安静几秒。

元煦转身走开，避开阿盖狐疑的打量。

将委屈进行到底，又朝电话那头说：“学习好累，我也想去海边吹吹风。”

“学习好累，我也想去海边吹吹风。”没过一会儿，裴文晖出现音乐教室的楼下，一直在观望的阿盖立马开窗吼这么一句。

阿盖思想太直，刚刚回教室就把元煦和裴文晖的对话复述一遍，旁人有的能察觉一二，有的只会打趣元煦娇生惯养这么大了还不敢一个人睡。

杨卉曦还反复叮嘱元煦：“你还经常去阿晖那里住？不好这么打扰人家的，你稍微长点心。”

元煦没理，快速收拾完书包下楼等。等来了裴文晖，先问：“车呢？不开车？”

楼上还在不停地喊：“我好累～我要吹风～”

元煦抬头瞪了他们一眼，拉走裴文晖到路边准备打车。

“没开车是为了熟悉从市区过去的交通路线，方便做市集方案。”裴文晖冷眼瞥过元煦 ，“搭公交过去中途要转车，到了那边下车还要步行十五分钟。”

说这些是想让元煦打退堂鼓，别跟了，但元煦听完只是有些丧气，退出了手机上的叫车软件，转而问裴文晖要搭几路公交车。

又问：“去一趟这么不方便，那还会有人特地过去逛市集？”

“你那么多的朋友，就不能找他们蹭住？”裴文晖不在一个话题上，并且一副很不欢迎元煦跟随的无语表情。

不过元煦觉得裴文晖要是不欢迎他，能亲自过来接？有恃无恐，悠哉悠哉：“不能，他们吵死了。”

接着反驳起“蹭住”的形容，不断表示自己交过房租的。

上了公交，从拥挤的市区街道缓缓穿梭进沿海岸线，阴天里没有什么风景可看，没有落日和碧海，只有乌泱泱的云层好像顷刻间就会有大雨涌出。

尽管这样，元煦一路上还是肉眼可见的心情很好。

坐在最后一排，从城市喧嚣到郊区寂寥、从高楼林立到山海间，看着形形色色的赶路人奔走于自己的生活中心，在元煦眼里，不乏又是一个人类观察室，唯一遗憾是没带相机和收音器。

到了站点，下车还要步行一段距离才能到度假村，天色已经暗了，豆大的雨点越下越急。

在站牌前避雨，元煦把手伸出去接雨，还没出声呢，裴文晖先设想元煦委委屈屈的模样，在夜色里淋雨走山路，这不是元少爷能接受的事。

为了避免元煦又要一通埋怨，裴文晖准备联系度假村的对接人，应该是可以派一辆观光电瓶车过来的。

只是裴文晖电话还没泼出去，手先被元煦拽了一拽。

“我们淋雨吧！”元煦两眼放光，那神情跟看到水洼就想踩的小学生没两样，打开了手机上的录音设置，也不等裴文晖回应，直接往雨里跑。

裴文晖设想一通，倒是没想过元煦能适应这里的环境。

确切地说，也不是适应，是融入。

平常走过脏一点的路面都不忘强调自己的鞋有多贵，现在却完全不在意，元煦跑了两步就踩到泥洼，溅了半身的水还乐在其中反复又踩了几脚，也不做任何遮挡，任由雨水模糊视线，忙着拿手机录雨声录泥洼溅水声。

“走啊！”元煦回头喊裴文晖。

裴文晖愣了愣，反应明显有些迟钝，跟着跑进雨里，那目光始终定在元煦身上。

这一刻，裴文晖眼中的元煦仿佛雨夜里一只闪闪发光的精灵。

他身上好像真的有光。

“要往哪个方向跑？”元煦笑开了脸，也不着急跑。

裴文晖回了神，抬头认了一下路，然后拉上元煦的手往度假村的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