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010

江克柔吃过早饭去商场给阿行买了两件新衣服,她通常每个季度都会买三两套新衣拜托客运站司机稍回白鹿镇,阿行八岁时那张孩童的脸随着岁月流转在江克柔脑海里渐渐模糊,如同一张风吹日晒的旧相片。

河笙一整个上午都站在镜子前不断地尝试搭配各种造型,她一会将头发拉直,一会卷起,吹了又吹,洗了又洗。河笙想在第一次见面时给白家的人留个好印象,那家人毕竟在白鹿镇老百姓口中很是风光。

“河笙,我们只是过去看阿行一眼,你这样打扮会不会太隆重。”江克柔见河笙打扮得仿佛像是要去参加舞会不禁在镜子面前驻足。

“你懂什么,老古董,你没见到偶像剧里的女主角去世交家中拜访都是这么穿戴吗?谁像你每天打扮得那样寒酸?”河笙冲着镜子对站在背后的江克柔翻了个白眼。

河笙从前每个月都会订购时尚杂志提升服装品味,即便中午饿一学期肚子也要攒钱买二手名牌,近两年之所以有所收敛只是在为高考腾出复习时间,她深知对于普通家庭的孩子来说学历才是立足本钱。

“寒酸吗?我倒是觉得还好。”江克柔凑到镜子前打量自己一眼,顺手擦掉镜子上的一处污点,她看不出自己哪里寒酸,青城大学的学生平时差不多都是这种打扮。

“那是你自我感觉良好。”河笙把脸贴到镜子前仔细地涂唇膏。

“外婆叮嘱千万别为阿行受伤的事跟人家撕破脸皮。”江克柔忽然想起外婆昨天傍晚在电话里的那番嘱咐。

“外婆真是不了解我,我怎么会傻到和白家的人翻脸,阿行伤都伤了,我冲她们发脾气有什么用?我老早就被‘拳击手’磨练得没脾气了。”河笙收起唇膏对着镜子抿了几下嘴唇,随后又将一枚胸针别在裙子锁骨下方位置。

“拳击手?”江克柔觉得这个奇怪的称呼似乎潜藏在记忆深处。

“我那个亲爸呗,你忘啦?这个外号当初还是我们俩一起研究出来的呢,除了他有谁能配得上这个称呼?”河笙抓起一对耳环侧着脸比划来比划去,似乎对今天的造型怎么都不满意。

“你可闭嘴吧,好好的提那个败类干嘛?”江克柔显然不想再触及那段阴暗回忆。

午饭时间定在十二点,江克柔十一点与河笙从家中出发,河笙在路上一脸兴奋地对江克柔讲述姐妹三个仅有的那一丁点童年趣事。江克柔心里想如果现在的生活是年幼时午后的一场梦该多好,那时母亲魏如愿还没走进第二次、第三次婚姻,那时未来这个家中的悲剧还不见端倪。

白家清幽古朴的宅院将河笙从回忆中拉扯回现实,她请求江克柔将车开得慢一点以方便多拍几张相片,江克柔本欲嘱咐河笙别总想着拿着白家的照片对同学炫耀,后来想还是不要在这个姐妹重聚的日子里扫兴,毕竟快乐才是这个家中真正的奢侈品。

“两位女士里面请。”何家老宅门廊前站着一位穿着白衬衫黑西服的老者。

河笙挺直腰板对老者微点了下头,脚踩高跟鞋丝豪不怯场地走在江克柔身前,那一刻江克柔发现妹妹河笙身上确实隐藏着某种光彩照人的特质,如果不是生在这个烂泥一样的腐朽之家,她或许会像时尚杂志里的那些女人一样活得明艳而又张扬。

“千舟?”江克柔这才发现站在老者身后等待的白家小姐竟是自己所属戏剧社团的成员。

“前辈?”何千舟面对江克柔的出现也显示出同等惊讶。

江克柔与何千舟相识大约是在两年之前,青城大学历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要求每个新生入学时必须报名一个社团,何千舟在母亲怂恿之下胡乱地填写了一张戏剧社团的报名表。江克柔这个戏剧社团团长发现名叫何千舟的成员每次团里活动都缺席,打电话不接,发邮件不回,开学几个月从没露过面。

第二个学年学校要求戏剧社团在小剧场献上一段长达三十分钟的表演,老师特意要求戏剧社团的二十八名成员全部参演。江克柔为了完成上头发下来的任务,只好提前查好课表到教室去堵何千舟,那天她终于亲眼看到这个幽灵一样的社团成员的长相,何千舟的脸比社团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更适合参演戏剧,只是她本人压根儿没有这个意愿。

何千舟不想参与排练每次见到社团团长江克柔都躲得老远,江克柔也乐得花心思陪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每天都抱着课本耐心地等在教室门口,任谁也没有想到这场较量中最后屈服的人竟是何千舟……

江克柔好说歹说地给何千舟安排了一个殉情美人的角色,她只要穿着华美的衣服安安静静地躺在一片花朵中十分钟便可以结束表演,何千舟实在熬不过前辈的软磨硬泡,只好在戏剧上演那天乖乖躺上了那张花朵装点的长台。

那天演出结束以后江克柔塞给她一个五十元的红包并叮嘱她要当天花掉,何千舟却觉着自己在那天仿佛提前预习了一次死亡,当她躺在花丛中的那一刻,周围的喧嚣都离她好远。

何千舟在江克柔心中是整个戏剧社团中最不配合且最难搞的成员,江克柔在何千舟心中也是一位温柔却十分难缠的社团前辈,两个人任谁都没有想到今天竟会在这样的场合里因阿行碰面。

“前辈,我们去餐厅吃饭吧,阿行正在那里等你们。”何千舟收起眼中的惊讶邀请河笙与江克柔一同用餐。

“我亲爱的小哑巴!”河笙抢在前头一把抱住面前已经和她长得一样高的妹妹,那孩子依旧顶着六年前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扑克脸。江克柔放下手中的购物袋走过去贴了贴阿行的面颊,记忆里那张风吹日晒的旧相片终于浮现出原有的画面。

白家的午餐中出现很多江克柔从来没见过的菜色,餐桌主位前摆着一副卡通空碗筷,何千舟与江克柔坐在餐桌左侧,河笙与阿行坐在两人对面,白家餐厅令江克柔感觉好似置身于一幅年代久远的古朴画卷。

何千舟用餐时目光无意落在河笙别在锁骨下方的银白色胸针,那胸针母亲拥有一枚,她也拥有一枚。何千舟与白凌羽的胸针是金色,金色代表一生为家族操劳的白家长女身份,白家长女之外的其他女孩在百日宴上会得到一枚银白胸针,银白胸针意味着可以一生安享白家物质财富的次女、幺女……

“前辈,对不起,阿行因为救我而受伤。”何千舟回过神后端着茶杯起身向江克柔致歉。

“哪有人不受伤的,你别放在心上。”江克柔端起茶杯客气地接受来自何千舟的道歉。

江克柔想面前这位白家小姐一定没有见识过什么真正的血腥场面。何千舟和月隐一样自幼被家中保护得很好,即便当初她不配合社团活动给江克柔惹出很多麻烦,江克柔依旧对她不反感,江克柔平等地羡慕每一个自我而又任性的女孩。

“阿行,我朋友月隐送你的礼物,她说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部手机,我上午去申请了一张副卡放在里面,通讯录里有我和你二姐的电话,我们姐妹三个以后要时常保持联系。”

阿行伸出大拇指向前弯动两下对自家姐姐道谢,随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包含各种面额的纸币递给江克柔,江克柔见阿行对她这样生分眼眶一红。六年的时光令阿行与家中姐姐们的关系比从前更加疏远,她本以为那孩子会因为与家人重逢而喜悦,但是没有,阿行全程表现得好似一张何千舟会客的背景板。

江克柔想或许阿行的心在六年前那晚就已经彻底死去了吧,那时她已经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孤立无援的处境,那时她已经明白所谓亲情不过是一场沉痛的自我欺瞒,这世上根本无人可以指望。

“阿行,你要不要和我换手机?”河笙从包里取出自己手机在阿行眼前晃了晃,她现在使用的这部手机是母亲两年前的淘汰品,手机电池已经接近使用寿命,如果想开机一整天得冲三四次电。

“河笙,不可以。”江克柔板着脸对河笙摇头,阿行双手先是掌心朝上向前平推,后又伸出食指指向河笙,那个手势的含义是“送你”。

“可是……”河笙似乎还想争辩。

“没有可是。”江克柔不得不在这时像儿时那样对妹妹拿出长姐的威严,她知道河笙虽然看起来张扬又叛逆,内心却对她这个姐姐依旧留有几分尊重,毕竟她们两姐妹在年幼时曾互相支撑走过一段不同寻常的时光。

“好吧。”河笙不情愿地将月隐赠送的那台手机还给阿行,她从前总是喜欢把自己用旧的文具和书包与阿行置换,阿行木讷到从来都不在意自己文具与书包的新旧,她最喜欢阿行身上这一点。

窗沿上不知何时停了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阿行吃饱了便拄着下巴盯着那些小巧的鸟儿出神,午饭过后河笙硬是拉着阿行帮她在白家庭院里拍相片,何千舟与江克柔站在二楼阳台上看着河笙像鸟儿一样在院子里穿梭。

“前辈,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何千舟点燃一根烟递到江克柔手里。

何千舟曾不止一次在天台看到江克柔躲在角落里偷偷吸烟,那种乖乖女背着他人抽烟的反差感着实另她难以忘怀。何千舟觉得江克柔好似水流,无风时可以静静流淌,起风时也会掀起浪涛拍打礁石。

“问吧。”江克柔迟疑一下还是接过烟吸了一口,白色的烟圈被秋风迎面反扑向面颊,何千舟被烟草气呛得转过头咳了两声。

“我想知道阿行为什么在六年前被家人遗弃到白鹿镇?”何千舟思虑再三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埋藏在心底的问题。

何千舟迫切地想知道究竟因为什么使阿行的家人做出那样决绝的选择,她不想花费许久去捕捉细枝末节一点一点去猜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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