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013

何千舟昨天午餐时特地找机会从江克柔那里问出阿行的名字,阿行全名叫做宋青行,宋青行,何千舟总觉得这名字散发出一股竹林听雨的清冽味道。

“我们昨天学习了我的名字何千舟,今天来学习你的名字宋青行。”

“阿行,宋字一点也想不起来吗,一点、一点、一横钩、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何千舟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地耐心示范。

阿行将一个简单的宋字写得歪七扭八,她便握着阿行的手带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写,何千舟觉得阿行比抽屉里那些各种形状的药片更能令她情绪平稳,她愿意每天被面前这个古怪的少年占据大部分时间。

“阿行,写字的时候拇指和食指不要太过用力,手指轻握笔杆就好。”

“阿行,你的左手为什么总在写字时候搭在胸前呢,我来教你标准的书写坐姿。”

“头部端正,肩膀放松,后背挺直,双手放在桌面……“

何千舟看到阿行埋头认真写字的样子不禁再一次想起了妹妹小世,何千舟当年也是这样手把手地教小世学习写字,她掌心里包着小世热乎乎的小手。每次小世写不好的时候手掌总会因为紧张渗出一层细汗,那孩子总是怕何千舟对她感到失望,因为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人就是姐姐。

阿行在这个时刻却无法自控地再一次想到身居大洋彼岸的小姨,记忆中那个春日的午后,阿行总是把两个相近的字频频写错,小姨便像现在这样握着她的手把错字写上整整二十遍,即便这样小姨的脸上也看不到丝毫气恼。

阿行想到六年前无故遭受苦难的小姨喉咙一阵酸涩,她放下手中的笔身体从沙发上无力地滑落到地毯,何千舟见阿行情绪如此低落伸手捋了捋她的头发,阿行便凑到何千舟身旁像一条小狗似的用头依靠着她的裤管。

何千舟受伤的小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可她却没开口提醒阿行。何千舟知道阿行此刻一定也是回想起了某个人,某件事,就如同她在此刻难以避免地想起妹妹小世。两个人一边互相依偎一边心里惦念着别人。

“你在哭吗,阿行?”何千舟用手掌试探着摩挲阿行的眼角。

阿行摇头,她才不会哭,即便是为了心爱的小姨也不会。

阿行在过去这六年里几次三番地试图去怨恨小姨魏如念,试图怨恨小姨一个人逃去国外把她独自留在深渊,可是小姨从前对她实在太好了,那些暖融融的记忆令阿行无论怎样努力都对魏如念怨恨不起来。

阿行无法轻易抹煞掉小姨从前对自己的付出,但对何千舟来说这样会不会太不公平?

阿行在心中发誓下一次何千舟教自己写字的时候,一定不可以再想起小姨,阿行发誓下次绝不可以再把两个人的形象混淆在一起,魏如念在她心中是最为敬爱的小姨,何千舟却是她心中唯一的神明。

何千舟在这时接到江克柔打来的一通电话,江克柔在电话中询问何千舟是否在家,她们姐妹俩想过来送一趟东西。何千舟知道江克柔可能是来送那条项链,便在电话中答应了她的请求。

“千周,对不起,我妹妹河笙昨天在你们家擅自拿走了一条项链,我特地带她把项链给你送回来。”江克柔在祁老师赠送的小手提袋里掏出项链交还给何千舟。

“不碍事,我妈妈今早发现少了一条项链,又打电话给阿京订了一条同款,河笙,如果你喜欢这条项链就留着吧。”何千舟见河笙不敢应声便走过去亲手把项链系上河笙颈子,何千舟觉得河笙的形象很适合这条项链,她看起来像一只芭蕾舞剧里充满**野心勃勃的黑天鹅。

“这不合适……”河笙很想要可是又怕江克柔当面让她难堪。

“你摘下来。”江克柔见河笙迟疑立即走过去将那条项链取下。

“钟叔,你拿去处理吧。”何千舟不想推来推去便把项链交给钟叔。

母亲白凌羽的衣帽间每个角落里都装有监控,何千舟一早就得知河笙偷走项链的事情,钟叔昨晚就已经备份下河笙偷饰品柜里项链的视频,问白凌羽是否追究,母亲说,算了,毕竟那是阿行的姐姐,随后又说那条项链不如就送给河笙吧,她永远不会佩戴小偷摸过的饰品。

河笙的眼眸在钟书收走项链那一瞬变得如黑白照片一般黯淡,那一刻她的世界观被眼前这一幕冲击成碎片。原来她眼中如此珍贵的饰物对白家人来说不过是个丢了再买的小物件,何千舟的反应就像姐姐江克柔丢了一个发圈那般平淡。

河笙想到姐姐江克柔在车上连唬带吓地对她一顿斥责,突然觉得很好笑,江克柔竟然因为河笙偷了这条项链对她大谈监狱、高考、梦想、飞鸟……河笙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江克柔与何千舟两者之间可悲的差距。

江克柔之所以会对偷项链这件事产生这么巨大的反应,是因为几万块对她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何千舟之所以对她偷走项链这件事无动于衷,是因为这几万块对何千舟来说不过是口袋里的几枚钢蹦。

“钟叔,你来说。”何千舟侧身对钟叔点了一下头,江克柔想何千舟一定是要钟叔当面公布再也不允许她与河笙踏入白家。

“河笙小姐,白家亲戚中有一名和你年纪相仿的女孩,最近因为抑郁症自杀而亡,她的父母委托白家替他们寻找一个不介意接受遗留物品的适龄女孩,那对夫妻对于接受者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允许私下变卖,那些包包、鞋子、饰品、衣物上大多都留有那女孩的姓名首字母,如果变卖一定会被那家人发现。你有意愿当这个接受者吗?”钟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向河笙展示了一系列华美衣饰相片。

“我愿意,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河笙如大梦初醒般扯着嗓子欢呼。

“那么接下来的事交给我来办,您只需三天之内在家里空出一间房。”钟叔言毕恭敬地退出了房间。

河笙原本还在恨姐姐令她因为一条项链在众人面前如此难堪,谁承想钟叔在下一刻就给她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河笙现在不仅十分感谢姐姐江克柔今天对她不近人情,更感谢阿行在白鹿镇从恶犬嘴里救下何千舟,她本人什么都没付出却成为了这件事情的最大受益者。

阿行站在大家身后看着二姐河笙的情绪犹如坐过山车一般忽高忽低,阿行不明白何千舟为什么要授意钟叔对二姐提及如何处理那些遗物,她更不明白二姐为何在得知逝者的衣饰即将属于她时会表现得那么开心。记忆中二姐河笙从来不肯穿母亲和大姐淘汰下来的衣服,每逢过年母亲不给买新衣服她都会冒着挨打的风险又闹又哭。

两个人目送江克柔与河笙上了停在宅院门口的一辆白色汽车,阿行面无表情地隔着院门对大姐江克柔挥手,何千舟转身看到阿行眼里竟然对那几个人流露出一丝羡慕,阿行究竟在羡慕什么呢?何千舟思忖半晌才意识到……阿行是在羡慕那几个人可以随时随地回青城的家。

“阿行,我带你回家去看看吧。”何千舟言语间将手搭在阿行肩头,阿行只比她矮了半头,何千舟想阿行今年才十四岁,或许再过两年她就会长得比自己还高。

阿行此刻身上穿的是江克柔昨天吃午饭时带过来的那件新外套,衣服样子还好,只是尺码看起来小了两号,显得阿行像一片投在地上的影子,手脚很长。

那辆白色汽车一路开得很缓慢,何千舟跟在后面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她不想被江克柔发现。白车抵达目的地时,何千舟发现自己竟然开了四十几分钟,原来两家人竟住得这样远,几乎横跨了这个不大的城市。

阿行没有下车,何千舟落下车窗,阿行就那样把双手和下巴搭在车窗,她湿漉漉的眼睛隔着街道定定望向家中的院落,秋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好凌乱。

江克柔、河笙还有一位很消瘦的年轻女孩从车上下来推开院门,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阿行家的老房子,阿行就那样呆呆傻傻地看着她们,家是她永远无法回去的地方,那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对她的回归表示欢迎。

“我们走吧。”阿行转过头对何千舟比划手语。

何千舟发动车子,她觉得阿行刚刚仿佛在对自己的家再一次作出告别,阿行六年前想必也在心里告别过一次,但是“家”这个字任谁都难以割舍。

“阿行,我带你去买衣服吧,我们开心一下。”何千舟不想让阿行再穿着那件小两码的外套,她想如果阿行换上一些颜色浅淡的衣服,或许看起来就不再那么死气沉沉,年仅十四岁的孩子不应该活得像个半只腿跨进坟墓的人。

何千舟挑了一套又一套衣服让阿行去试,阿行出乎意料地每一次都表现得很配合。何千舟觉得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细线存在于她与阿行之间,那条细线令她在不经意间萌发出星星点点生的意志,她从这根看不见的细线中感受到尘世对她的挽留。

何千舟付账时阿行突然受了很大惊吓似的拽住她的手,那孩子的手一开始像钳子一样有力,后来渐渐抖成一滩泥,何千舟感到阿行的骨骼与灵魂正在经历一场破碎,那些有如冰层开裂的咯吱咯吱声响,如冷风一般灌入何千舟耳畔,她在那一瞬清楚地听到阿行的碎裂。

“宋青行,你这个扫把星,谁允许你回到青城的?”那个女人见到阿行像见到恶魔一般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你已经毁了我一辈子的幸福,还不够吗?你现在还想做什么?”那女人把阿行当做一块破布般咬着牙狠命地撕扯。

“啪!”只听一声脆响在半空中如烟花般炸开,随即又是一声刺耳清脆巴掌声响。

阿行将一个又一个耳光响亮地甩在母亲魏如愿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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