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014

江克柔回到家中便一头扎在厨房准备晚餐,月隐在一旁笨手笨脚地给她打下手,菜不会切,米不会淘,看似帮忙,实则添乱,那人一看就是从来没干过家务的小孩。

河笙闻到饭菜香味放下手机跑到厨房,江克柔在月隐座位前摆了一碗盛得满满的米饭,她一想到月隐说自己在家里吃不饱饭心里就一抽一抽的疼,江克柔不知自己为何总是惯性地心疼月隐。

江克柔明知月隐每天都在家中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小姐生活,江克柔明知道月隐根本不必像自己一样为生活发愁为学费担忧,可江克柔就是无法抑制那种心疼的感受……心疼她……心疼到时常觉得她可怜巴巴。

江克柔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和月隐之间的相处里有一种喜剧式的滑稽……家境平凡的穷家女总是在心疼怜悯衣食无忧的富家女,穷家女总是在去便利店购物时奖励给富家女一到两枚面值五角的硬币。

“克柔,我们明天早上开始一起跑步吧。”月隐饭吃到一半忽然提议。

“你不是一向不爱运动吗?”江克柔纳闷儿地看了月隐一眼。

“我怕这样吃下去身体会发胖,我妈妈很容易就会发现,如果我现在开始计划每天早上跑步,运动量应该足够抵消掉晚餐。”月隐道出她心中的担忧。

“那我明天早上开始陪你跑步,五点怎么样?你能起来吗?”江克柔在心中迅速调整一遍自己的时间表用以配合月隐。

“我多定几个闹钟,应该没问题。”月隐立马在手机上设置闹铃提醒。

河笙吃过晚餐模仿天鹅优雅地转着圈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仍旧沉浸在那场华美衣饰装点的美梦里,月隐则争抢着要为厨房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我来洗碗吧。”月隐拎起搭在厨房水槽上的橡胶手套。

“还是我来吧,我担心你打碎我心爱的盘子。”江克柔套上围裙将月隐推到旁边。

“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这样我心里过意不去。”即便两个人已经熟悉到如今这种地步,月隐依旧会为这类小事对江克柔感到不好意思。

“你站在这里和我说说话就好,等洗完了碗,你陪我去江边散散步再回家。”江克柔打开水龙头哗啦哗啦地清洗碗筷,月隐今天晚餐吃了两碗盛得满满的饭,江克柔担心月隐肠胃消化不好,便想着等下一起去江边散步消食。

客厅防盗门锁芯在这时随着钥匙咔嚓咔嚓转动了几圈,江克柔与月隐几乎同时抬头看向门口,只见魏如愿顶着一张红肿的脸晃晃悠悠地甩掉挂在臂弯的包,扑通一声将身体摔向柔软的沙发。

“我究竟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事呢?为什么这辈子让我生下这个罪孽?老天爷,我拜托你快点收走那个可怕的怪物,她的眼神简直像要吃人,她总有一天要弑父杀母,你怎么能把这种败类留下祸害人间呢?我求求您收走她吧,我恳求您一定要收走她,明天就收走她好不好?”魏如愿手里握着酒瓶仰头望着天花板醉醺醺地对天祈愿。

“妈妈,你的脸怎么了?”江克柔摘下橡胶手套一路小跑来到魏如愿面前,母亲唇角渗血,脸肿得好似捅过马蜂窝。

“你的好妹妹阿行打的!我今天在商场陪男朋友买衣服的时候遇见她,我不过是骂了她几句,她就对我痛下狠手。”魏如愿把头埋在抱枕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行……打你?”江克柔一时间难以理解母亲的话,六年前母亲几乎将阿行打个半死,阿行整个过程中没敢对母亲还一下手,那个年幼时一直都在默默忍受疼痛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对母亲下手?

“对,打我!你说这还有天理吗?我们中国人一向最讲孝道,你见哪个孩子敢对母亲动手?她敢!我真后悔当年生下她,我怎么没有让她死在我肚子里!她这种天生坏种就不配活在这世上。”魏如愿咕嘟咕嘟地将剩下的半瓶酒喝得精光,那股难闻的酒气在室内肆意蔓延。

“阿姨,您敷一下吧。”月隐从背后递过来一条湿毛巾。

“克柔,你知道阿行回青城?”魏如愿接过月隐递过来的毛巾敷在面颊。

“阿行前几天被镇上一条黑狗咬伤了手,这阵子留在青城是为了打疫苗,下周就回白鹿镇。”江克柔蹲下来帮母亲脱掉脚上的高跟鞋。

“那条黑狗怎么没咬死她?咬死她也算是为民除害!”魏如愿咬牙切齿地穿上江克柔递来的拖鞋。

“我看你醉得不轻,扶你到床上休息吧。”江克柔与月隐一左一右将魏如愿扶到她的卧房,魏如愿十几分钟后开始一边打鼾一边说梦话。

母亲的梦话一向里都是她的前夫与历任,她总是在梦中很委屈地问他们为什么不爱她,问他们为什么会抛弃她,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头,问他们会不会来找她,母亲世界里的每一件烦恼通常都与爱情有关。

“月隐,可不可以带我去青花江兜兜风。”江克柔披上外套与月隐一起出门,每每照顾酒醉的母亲后她总是想找个有风的地方清静清静。

“当然,我们走吧。”月隐在这种时候也想好好陪一陪江克柔。

傍晚的青花江边石阶上稀稀落落地坐着几对学生和情侣,落日的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那些被风吹皱的涟漪好似江克柔心中细碎的烦乱。

“克柔,你那会儿为什么不劝劝阿姨呢?我想发生那样的事情她一定很伤心。”月隐朝江面掷了颗小石子。

“妈妈对我哭诉挨打的那会儿,我突然想到从前妈妈打阿行的场景。月隐,我妈妈当初对阿行下手实在太狠了,如果杀人不犯法,我相信阿行一早就没了命。

今天轮到她被阿行打了,我好像做不到怜悯她,我好像看到母亲当年亲手埋下来的种子,如今一天天生长到足以反噬她,所以,月隐,我爱妈妈这毫无疑问,但我并不想安慰她。”江克柔如实对月隐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我明白了。”月隐取出一支烟递给江克柔,她知道江克柔压力大时会用抽烟来疏解情绪,所以平时会在车里备上一包烟,但月隐自己从来都不抽,因为她母亲向来厌恶别人吸烟。

江克柔在秋风中用一只手掌围着香烟撑出个半圆,月隐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为江克柔点燃。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呢?”江克柔对江面吐出一个轻飘飘的烟圈,那烟圈好似一朵环形的流云在她头顶盘旋,聚拢,上升,而后在风中慢慢消散。

“你想过离开青城吗?”月隐转过头很认真问江克柔。

“我想过无数次,可我如果真的离开,我妈妈该怎么办呢?她忘记带钥匙的时候谁来给她开门?她晚上喝醉回家的时候谁会开车去接?她不省人事的时候谁来彻夜照顾?我妈妈她就像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我得留下来做她的守护者。”江克柔倚着月隐的肩膀望向浮光跃金的江面。

“为什么?”月隐骨骼突显的手指咔嚓咔嚓滑动打火机滚轮。

“因为三个孩子里妈妈只喜欢我。”江克柔思忖良久才给出心底的答案。

“那就这样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吗?”月隐不明白江克柔为何要为那个残破的家做出如此的牺牲。

“我不知道,月隐,我真的不知道。”江克柔从来都不敢认真思考自己的生活,她也从来不敢细致地剖析母亲对她的爱。记忆中母亲总是对江克柔哭诉自己命苦遇不到好男人,母亲总是说大女儿是她在家中唯一的依靠,年幼时江克柔觉得被母亲依靠很值得骄傲,所以她就努力活成母亲希望的样子。

月隐的手机在口袋里发出嗡嗡嗡地震动声响,她没接,江克柔知道一定是月隐家人打来的电话。

“风有些凉了,我们回去吧。”江克柔从台阶上站起身,月隐帮她拍掉裤子上的尘灰。

夕阳沉入地平线,江面龙鳞般的波光已经消失不见。

月隐牵着江克柔的手一步一步踩着台阶穿过马路,江克柔那一瞬又产生了一种自己是月隐女友的错觉,两个人明明只认识了二十几个月却熟悉得仿佛已经携手走过大半生。

“你等下在我家洗个澡再回去吧,你妈妈不喜欢烟味,如果闻到了又要跟她解释许久。”江克柔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同月隐交待。

“也好。”月隐发动车子,路灯在这个时候仿佛接到口令似的齐刷刷点亮,商铺门口有几个年幼的孩子在端着水枪嬉闹。

“别玩了,淋一身水,快点回家做作业!”店铺里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一只手掀开门帘,那小孩听到母亲召唤便放下水枪乖乖迈进家门。

“真是个乖孩子。”月隐眯起眼角。

“月隐也是个乖孩子。”江克柔感叹。

“我们都是妈妈的乖孩子。”江克柔望着窗外的夜景在心中自问,如果两个妈妈眼中的乖孩子相爱,是否能看得见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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