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鸟儿啁啾,孩子们埋头在课桌上做题,每个学生书桌上都摆着厚厚一摞卷子与书本,黑板上方最正中位置悬挂着醒目的高考倒计时。下课铃声一打,男孩女孩们放下手里的书本步行到青川一中操场。
“河笙,你妈妈又对你动手了?”班主任祁亚蓝见河笙额头上戴着发带,便知道她一定是在遮挡乌青,只好趁课间操将河笙从队伍里叫到一边单独询问几句。
“嗯,她对我又动手了,您也知道我妈什么德性,我妹妹前几年被送回白鹿镇,她现在只能逮我一个人可劲儿欺负。”河笙早已对母亲像过山车一样的情绪习以为常,近两年她内心甚至已经开始对挨打这件事视为日常。
“我这两天去家里找你妈妈本人谈谈怎么样?我觉得她不应该在高考之前这种关键时候给你添乱。”祁亚蓝用指头挑起河笙额额头上的发带瞄了一眼,那种青紫色淤痕令年近四十岁的她觉得触目惊心。
“我妈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救!您千万别找她,如果您找她讲上一堆道理,她不仅不听劝,反而还会把气都撒向我。”河笙想到母亲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慌忙摆手拒绝。
“那你高考之前这段时间能撑得下来吗?”祁亚蓝盼望这个身处逆境的学生能在明年顺利摆脱沼泽一样的家庭。
“我撑得住,祁老师,您放心,我六年都撑过来了也不差这两百多天,反正我还有几个月就去南方上大学,我报考的时候一定选个离青城最远的城市。”河笙反过来对祁老师一通安慰。
河笙太过了解魏如愿,母亲恰好符合阿行六岁时那句精准的形容,魏如愿一天没有男人都不能活,她的心里根本没有这个家,她的心里也没有三个女儿,只有大姐江克柔那种厚道人才会相信母亲爱女儿的那种蠢话。
“河笙,老师送你个不值钱的小礼物。”祁天蓝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两张淡青绿色的邮票。
“您这是?”河笙先是低头打量了一会邮票,又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一眼祁老师,她不懂为什么老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送自己两张小小邮票。
“河笙,你不是对老师说过你想当飞鸟吗?这两张邮票里的鸟儿是黑白兀鹫,它是世界上目前已知能飞得最高的鸟类,我丈夫二零一二年去乌干达时带回来给我女儿收藏,我昨天收拾房间时恰好看到,今天就想着给你也带过来两张。”祁天蓝将那两张轻飘飘的邮票放到河笙手心便转身离去。
河笙趁课间去卫生间偷拿出手机在二手购物网站上查了一下价格,两张邮票售价大概五十元。
“果然不值钱。”河笙不禁对着那两张邮票感叹了一句。
阿行年幼时倒是很喜欢这种印着鸟类、猛兽或是昆虫之类的邮票,河笙却对这种东西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趣。所谓邮票在她眼里只不过是印着各种图案的长方花边白纸,她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会费尽心思地去收集这些小小的纸片,她不懂得这种爱好的乐趣与意义究竟在哪里。
河笙回到教室将那两页邮票放进书包夹层的口袋,那里面装着一些毫无用处的购物小票和买参考书时店主赠送的书签。
那天放学后依旧是与姐姐江克柔和月隐三个人一起吃晚餐,河笙很喜欢月隐经常出现在家里,她性格温和,极少生气,只是整个人看起来太过清瘦,每每月隐出现在厨房餐桌前,河笙都会莫名觉得自己当下的处境很安全。
河笙甚至偶尔会幻想如果这个家中没有魏如愿,只有姐姐江克柔,月隐与自己,那她或许不会像今天这这样急切地想要逃离,她要逃离的不是青城这个雨季和雪季都很漫长的城市,她要逃离的仅仅是母亲。
河笙最喜欢在晚餐这段时间里默默观察那两个平时脾气都极好的人,江克柔吃饭时目光总是在追随餐桌对面月隐的一举一动,每当月隐的碗里饭吃到最后一口,江克柔都能在下一秒起身为月隐盛饭。
月隐平日里爱吃鱼,姐姐便每周都做一两次,每当月隐吃鱼,江克柔都会端着饭碗看月隐看得忘记了吃饭,姐姐生怕月隐一不小心扎到刺。即便月隐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大人,姐姐依旧像担心小孩子一样担心她,那种又爱又关切的眼神根本瞒不了人。
傍晚姐姐与月隐照旧结伴去青花江边散步,那两人的背影远远看过去十分般配,月隐比姐姐恰好高了半头,河笙觉得这是最适合接吻的理想身高差,只可惜那两人的性格都像夏日里闷热的天气一样温吞吞,河笙觉得等到自己去上大学的那一天她们也未必能确定关系。
两个人离开之后河笙欢呼雀跃地把自己关在阿行原来居住的阁楼里,现在这里是她专属的阁楼衣帽间,河笙在昨晚临睡前畅想出一个疏解压抑情绪的完美渠道,她准备注册一个全新的社交账号,每隔三四天上传一组房间里这些奢侈物件的相片,只要拍照时不露出五官便可以避免被亲戚同学们发现。
河笙从实木首饰盒中选出一只样式精巧的钻石戒指摆在桌面,两只手端着手机像个专业摄影师似的从各个角度仔细拍摄。大抵因为阁楼灯光昏暗与手机拍照功能过于落后的关系,那几张相片里的钻石戒指初看起来充满廉价感,河笙思来想去把戒指戴在手上对着阿行房间里穿衣镜又拍摄了一遍,这次的相片效果总归好了一点。
河笙迫不及待地在两组照片中各选一张发布到新注册的社交账号,她在图片发布之后陆陆续续收到许多点赞与留言,那些留言里面有人表示羡慕,有人表示嫉妒,有人打听如何才能购入,有人在图片下方做很专业的珠宝科普。
河笙那颗深埋在心海淤泥里多年的虚荣心在那晚得到了极大满足,她发誓要利用学习之余的碎片时间保持这个账号持续更新,她要在社交软件里做一个人人都羡慕的富家小姐,她喜欢被羡慕,她喜欢被仰视,她要做网络世界里的何千周。
河笙在那晚凌晨时分收到一封言辞诚恳的私信:
“您好,我是青城一名业余摄影师,很冒昧地想约您拍摄一系列习作,我目前在圈子里还是个需要大量高强度练习的技术新手,我诚心期盼与您合作,我将为您无偿提供拍摄,您将为我提供优越的素材,我们俩是否可以相互成全?”
河笙读过私信之后进入那个人的账号看了一眼,那人的主页里除去显示性别是女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有效内容,她的头像是一张双手端起相机对着前方拍摄照片的漫画,近年来这种风格的头像图片来在网络上很常见也很普遍。
“我可以答应与你试拍一次,但我有一个很苛刻的条件,那就是我本人不能露脸。”河笙盯着手上的戒指倚在床头思索良久才回复那条私信。
“我承诺将在最大程度尊重您的**,那我们两个就这么说定了?”那位业余摄影师在私信末尾附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两个人私下约定周日上午在位于路德路的一间私人工作室见面。
河笙一时间兴奋得忘记做祁老师当天布置的试卷,她满脑子都是周日与摄影师的会面,河笙用手机给摄影师拍摄了一些她所拥有衣物以及珠宝的相片,摄影师在图片中用红线圈画了几件,拜托她在周日拍摄的时候一起带到工作室,河笙痛快地应允,毕竟拍摄这些物品才是她此行主要目的。
周日那天河笙等不及闹钟响便早早起床梳洗打扮了一番,她在阁楼衣架里选了一件优雅得体的外套与一只精致小巧的手提包,那件搭在椅背上的肥大校服在一旁显得幼稚而又寒酸。
“河笙,你从哪里弄来这身打扮?”魏如愿睡眼惺忪地走出卫生间。
“我从一个去世的姐妹那里接手的旧物,你要不要去阁楼上挑两件试试,我全部都可以借给你穿戴。”河笙站在那里想尽办法地讨好母亲,她不想在临出门之前再挂彩。
“你这个时候倒是不挑,留着自己穿吧,死人的东西我嫌晦气。”魏如愿砰地一声甩上卧室房门。
河笙按照先前的约定带去了摄影师选定的服装与珠宝首饰,女摄影师位于路德路的那间私人工作室离家中大概半个小时公交车程,河笙一路紧紧抱着背包中这些繁复精致的物品,生怕沾染上拥挤车厢里的那些污浊气息。
“你好,我是展元,你可以叫我阿展或是阿元,这位神秘的小姐,我要怎样称呼您呢?”河笙推门而入时听到那名女摄影师的自我介绍。
“我……我姓韩……你可以……你可以叫我笙笙。”河笙顺着声音的方向好奇地打量了那位摄像师一眼,那女孩虽然梳着马尾身上却有一种很清新洒脱的少年感,河笙几乎可以一眼断定她的取向是同性。
“哦?你叫韩笙?你的名字很好听,难怪你戒指内侧刻着HS两个字母。”展元言语间端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咔擦按下一连串快门。
河笙这才留意到原来这些饰品上刻着的字母竟然与自己姓名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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