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如愿与家中一行人来到位于路德酒店附近的青城银行,她在众人注视之下将魏老太留下的赔偿金分别转到三个女儿账户,银行工作人员办完业务把存折从递单槽还给她,她打开一看内页上的余额数字已从十八万变为零。
河笙嘴角带着掩藏不住的笑意盯着手机屏幕,她如获至宝地反复查阅银行入账短信通知,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数六字后面的零,那是她长到十八岁拥有数额最大的一笔钱。
河笙一边数零一边盘算在哪家餐厅回请展元晚餐,她想下次从展元工作室拍摄结束再也不用站在街边等公交,这笔钱会令她在未来好一阵子之内荷包满满,她可以出门的时候随意打车,饿肚子的时候尽情点外卖,再也不必为了节省五毛一块地精打细选,再也不必为了买心爱的物件攒钱不吃午餐。
“姐,你在外花钱节省点,我和阿念在国外赚钱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容易。”魏如念丈夫似乎认出姐姐魏如愿身上的大衣品牌,那人本以为妻子姐姐一家日子过得很清苦,所以才愿意给对方提供长期经济援助,谁想她今天来墓地打扮得竟这样光鲜。
“我魏如愿辛劳一辈子花钱给自己买件三四万的大衣怎么了,凭什么我买一件衣服还要征求你们这群刻薄鬼的同意,我消费奢侈点怎么了,我消费的是我妈的车祸赔偿金,又不是你们口袋里掏出的钱!我的日子过得多么苦啊!我怎么就连犒劳犒劳自己的资格都失去了呢?你们这群人整天管天管地怎么就不管管自己呢?”
魏如愿被妹夫夹杂着怨气的埋怨所激怒,自从她试图为河笙有毒蛋糕的那一天开始,家中所有人都选择站到她的对立面,她一辈子从未这样孤立无援。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你这辈子自己没赚过一分钱,我们供养三个孩子是身为小姨、姨夫职责所在,我们凭什么辛辛苦苦供养你这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的确,你买这件大衣花的是岳母的赔偿金与我们没有关系,那你花光岳母的赔偿金之后怎么办呢?你是不是得向我和阿念伸手乞讨?”魏如念的丈夫在争执中豪不相让。
“你……你这混账小子简直是欺人太甚,阿念怎么会看上你这么计较的男人?”魏如愿踩着脚下的高跟鞋愤怒地离开青城银行,魏如念百味掺杂地目送姐姐离开的身影,她这时才留意到姐姐脚下的皮鞋竟然是红色,那一抹渐渐远离的红色在她眼里像血液一样刺眼。
“阿念小姨,如果你在国外钱不够花记得找阿行要,只要你肯开口,阿行命都给你,反正她那几百万遗产也没地方花……”河笙故意在一旁给魏如念两口子添堵。
“你说什么?”魏如念丈夫转过头呆愣愣地望着在一旁窃笑的河笙,那人唇角仿佛被系了根绳子似的一抽一抽。
“阿行前阵子得到了一笔价值几百万的遗产。”河笙见小姨夫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心中一阵暗爽,那天小姨夫义正言辞地谴责她是告密者,谴责她牺牲姐妹利益为自己换取机会,如今河笙倒想点一盏明灯看清他的本相。
“阿念,那我们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把阿行……?”魏如念丈夫听闻河笙的话一时间陷入深深懊悔,那时他只是觉得妻子每一个娘家人都是吸血鬼,他与妻子确实再无心力照管一个让人费心的孩童。
“如果我没记错,你那天清清楚楚地告诉我,阿行这种患有严重心理疾病的孩子,任何一个家庭都无法接纳,她最后只能被社会淘汰,我们的孩子不能与这样的危险人物日夜为伴……
如果我没记错,你那天还对我说,阿行如果在我们家里长期生活会对我们的孩子产生非常可怕的影响,她就是一个潜在的杀人犯……
如今因为阿行的这几百万遗产,你就能接受这个潜在的杀人犯了?你就能接受她这种危险人物与我们的孩子日夜为伴了?”魏如念这才发现丈夫不接受阿行的那些理由全部都是借口。
“阿念,我……我……我们为什么要和钱过不去呢?难道你觉得我们这些年在外面闯荡还不够辛苦吗?”魏如念丈夫的面庞在巨大失落之下变得扭曲,那一刻他沮丧得仿佛是丢掉了中了头彩的奖券。
“你这话说晚了,我已经将阿行托付给青城白家来照顾,那孩子手里的钱你们就都别惦记了。”魏如愿瞥了一眼脸色发白的丈夫,又警告似的看了眼躲在一旁憋笑的河笙,她绷着脸呵斥道,“除去克柔之外,你们这群人各有各的算计,没一个好东西!”
江克柔与河笙当晚在青城机场送走了阿念小姨与姨夫,她们的破烂之家在魏老太去世之后恢复了久违的宁静。魏如愿自阿念小姨离开之后只把这个家当做备用宿舍。历经那场女儿们发动起的联合审判,魏如愿那双锋利的爪子仿佛被众人联手用刑具斩断,她再也不敢拿家中的两个女儿当做情绪发泄桶。
江克柔与月隐有一天在校园里遇到了何千舟与阿行,何千舟左手提着一只纸质手提袋,右手抱着两本厚厚的专业书,阿行手里握着绘本之类的小册子,两个人肩并肩穿梭在青城大学落叶满地的羊肠小道,她们比肩而行的画面好似融入了初冬时节的景致。
“千舟……居然带着阿行来上学?”月隐与江克柔不约而同停住脚步。
“阿行待在何千舟身边一定比留在我们那个破烂之家幸福,我真是个没用的姐姐……”江克柔感慨地望着阿行与何千舟在树林里若隐若现的背影,那两个性格都很古怪的人相处在一起看起来竟然十分和谐。
“别自责,克柔,你这些年间也没少为阿行操心,你这个姐姐做的要比你妈妈好一百倍。”月隐抬手拍了拍江克柔的后背以示安慰。
江克柔没有告诉月隐,她之所以觉得自己没用是因为看到何千舟对阿行的悉心对待,原本这些关爱,这些陪伴应该由她这个亲生姐姐来完成,但她却在阿行巨大的困境面前选择了隔岸观火。
周一早上江克柔照旧与月隐约在青花江边跑步,每天她们都会在晨风中一起迎来朝霞。月隐原本只能跑三公里,现在已能轻松完成每天五公里,大抵是因为每天早上坚持跑步的关系,即便月隐每天晚上都吃得很饱身材依旧保持原样,同时体力也比从前好了不少。
“克柔,我有件事想问你。”两个人结束当天的五公里跑步计划之后,月隐表情很凝重地向江克柔提问。
“你说,月隐。”江克柔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月隐最近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常常走神,江克柔当然知道月隐在她面前频繁走神的原因,只是月隐不问,她便不提。
“那天在白鹿镇你为什么不允许我为外婆的墓穴填土?”月隐终于问出一连几夜令她辗转难眠的问题,月隐不明白为什么阿行可以那么自然而然地把工具交给何千舟,江克柔却侧开身子避开她尴尬悬在半空中的手臂。
“因为你仅仅是我的朋友,因为你不是将与我携手走过下半生的爱人……”江克柔转身望向碧波荡漾的江面,她几乎未作思考便给出了答案。
“难道我在未来某一天就没有机会成为你的爱人吗?”月隐站在青花江边的白杨树下鼓足勇气问江克柔。
白杨树干枯树叶在清晨的冷风中飒飒攒动,江克柔在长久沉默之后终于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开口。
“月隐,你会为与我在一起忤逆你妈妈吗?
你们的家庭容得下同性之间的这种关系吗?
你出于对妈妈的恐惧……二十岁了连剪个短头发都不敢……
你从身体发育一直到现在从来没在家里吃过一顿饱饭……
月隐是妈妈的乖女儿,又怎么会成为我的爱人?
江克柔一句接着一句地反问身旁的月隐,月隐前一刻的问题在她眼里那么的天真,那么的不谙世事,那个人根本没有经历过一天普通人的生活,那个人根本不知道如果两个人走在一起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江克柔不是不爱月隐,她只是惧怕没有结果的爱,她只是惧怕没有名义的关系,她想要一个勇敢的爱人,她不想一生陷入无望里,而月隐注定会一辈子躲在妈妈的怀里。
“月隐,你敢现在向你妈妈摊牌吗?
你敢当面对她说我是你未来女朋友吗?
你能在家人面前给我光明正大的身份吗?
或者你只是与我在一起渡过几年……
然后就像那些烂人一样跑去结婚?
月隐一瞬涨红的面庞在漫天的朝霞中燃烧,她无助地望着江克柔张了张嘴唇,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月隐是头脑一热问出未来可有机会成为江克柔爱人这个问题,江克柔的回答却仿佛已对两人关系经过许多个夜晚的深思熟虑,那段话根本不是江克柔随口而出的回答,那个答案很久之前就已经深埋在江克柔心底。
江克柔每一句反问都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击中月隐内心,那些问题实在太精准了,精准到每一个都令月隐哑口无言。月隐一直以来都在默默地喜欢江克柔,她在此之前从未认真考虑过两人在现实世界中将会面临的困难,她亦从未正视过自己的家庭会给两人的相处带来多少阻力。
月隐像一个梦想家般每天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江克柔考虑的却全是现实生活中会发生的实际问题。
“月隐真是妈妈的好孩子。”
月隐今天才真正懂得江克柔当初那句感叹的真正含义,如果她继续一直在家里做妈妈的好孩子,那就意味着她与江克柔之间根本不存在任何未来,既然两个人之间不存在任何未来,那么江克柔又怎么会肯让她为外婆的墓穴填土?
原来江克柔的心中一直藏有委屈,原来击碎自己的“懦弱”才是破解这道爱情习题的唯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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