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 040

何千舟遵照医生的嘱咐站在原地闭眼做了几次深呼吸,那一刻她仿佛看到自己情绪的帆船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摇摇晃晃,狂风席卷起一层又一层巨浪,那艘不起眼的帆船随时都有可能在无尽黑暗中倾覆,如同被残忍割掉鱼鳍扔回海底的鲨鱼。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the subscriber ……”何千舟手机话筒中传来运营商客服提示音,她脑海里一瞬闪过小世满脸是血躺在巷尾电线杆旁的相片。

“千舟,那孩子十分钟前还在,你别急,我现在给你调监控。”老万回身拽过来一张椅子给何千舟。

“白小姐,你妹妹在那儿。”阿孔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指向窗外。

何千舟起身来到窗前顺着阿孔手指的方向望向路面,阿行正蹲在组委会办公室街道对面商铺的地摊前细细打量,老板见阿行感兴趣便从帆布包里掏出几个物件为阿行一一展示,阿行最终从衬衣口袋里摸出几张纸币付了账。

何千舟见阿行买完东西站在人行道等红绿灯,便同老万打声招呼下了电梯,她双手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琴姨一早备好的药盒,电梯一晃那些药片便在狭小空间里四处滚落。

那个半敞着盖子的药盒安静地躺在一枚雪水融化的鞋印里,各种形状的药片被无数个脚底踩踏过的地面沾染,她恍然间又仿若看见小世校服裤子上留下的脏污鞋印。

警方根据鞋印分析嫌疑犯为十二三岁的女孩,鞋码三十七,身高大约一米六二,体重八十五斤左右,数据宽泛且证据有限,小世的死在岁月流转中渐渐沦为一桩悬案。

“阿行,这里。”钟叔落下车窗向阿行摆手。

阿行听到钟叔召唤不自觉加快脚下步伐,她看到何千舟半倚着车身一脸严肃地望向自己,阿行知道这样的面色代表着即将迎来一场疾风骤雨,虽然她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触碰到何千舟的情绪开关。

“你的手机为什么不充电,万一你丢了我联络不到怎么办?”何千舟见阿行走到身前伸手推了一下她肩膀。

阿行被何千舟推得向后踉跄一歩跌坐在路面,那支刚从地摊上买来的弹弓从裤子口袋里掉落在鞋边。

阿行不知道该如何向何千舟解释手机关机的原因,她自从拥有手机之后只有何千舟一个人联系过自己,现在两个人每天几乎从早到晚都呆在一起,她便认为平时没有携带手机的必要,那部手机她已经放在床头柜抽屉里好一阵子没管。

“那是什么?”何千舟看了一眼地上的弹弓。

阿行从地上抓起弹弓为何千舟演示了一遍。

“你连声招呼都不打跑出去……就是为了买这个玩具?“何千舟难以置信地盯着手握弹弓坐在地上的阿行。

阿行听到何千舟把弹弓叫玩具面颊与耳朵瞬间覆上一层浅红,貌似何千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偷跑出去买玩具的贪玩孩童,阿行没料到自己在何千舟眼里的形象竟然这般幼稚,她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里面。

“玩具给我!”何千舟皱着眉头向阿行伸手。

阿行从地上捡起弹弓擦净双手交到何千舟手里,她望向何千舟的眼眸中带着些许自责,些许担忧,些许恐惧,些许期盼,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她一边惧怕何千舟像那些恶人一般凶残地对待自己,一边却在暗自期待……期待炽烈而又疼痛的关爱,期待像暴雨般来势汹汹的责难,那样她或许才可以真正从阴霾过往中重新苏醒,那样她或许才可以找到在人生路途之中迷失的自己。

阿行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直卡在六岁时的那道缝隙里,半边身体露在外面,半边身体被缝隙卡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便她的骨骼随着年龄增长一天天伸展,即便她的五官渐渐变成了大人模样,她思想中的某一部分仍旧停留在六岁那年,停留在母亲喂她吃奶油蛋糕的那个傍晚。

母亲送给阿行的六岁生日礼物是——成为哑巴,她因为乱说话被一辈子剥夺了说话的权利,何千舟给的惩罚永远不可能像母亲这样令人刻骨铭心。

“记住,你以后无论去哪都得和我提前打招呼,我最讨厌偷偷跑出去不打招呼的孩子!”何千舟抬手将阿行新买的弹弓扔进了身后垃圾桶。

阿行见弹弓被扔进垃圾桶下意识地瘪了下嘴巴,何千舟下一秒便扯着衣领将她塞进了汽车后排座位,阿行知道何千舟依旧没有消气,那个人每每生气都会紧握住拳头控制情绪爆发,阿行一见何千舟手掌皮肤下泛白的关节,便知她又在独自一个人拼命忍耐。

阿行觉得不止自己心中关着一个魔鬼,何千舟的心中也有,她们两个都是心中关着魔鬼的怪物。

何千舟回到白家后头也不回地直接回了她自己的房间,阿行回到小世房间从抽屉里翻出手机揣进口袋,她刚一推开门便听到何千舟房间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刺耳响动,那个辛苦忍住一路脾气的人好像砸碎了房间里的所有东西。

阿行觉得每一个碎裂响动仿佛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皮肤,阿行知道此刻是那些无辜的物品在替她受罪,阿行知道她在车上攥紧拳头的时候心里恨不得撕碎自己,那种极致关爱又极致责难的巨大反差不知为何会让阿行贪恋,阿行早已感觉不到普通人之间那种浅浅淡淡的情感,只有时而平静时而疯癫的何千舟才能令她感到自己的存在。

阿行想从六岁时的那道缝隙中走出来,阿行想离开母亲亲手为她布下的陷阱,阿行希望何千舟能为她解开脚腕上的镣铐,她不想站在原地一直淋雨,她想与何千舟一起看看头顶湛蓝的天。

“别怕,小姐经常会这样……”琴姨不知何时走到阿行身旁,她手中的托盘上摆放着一只全新的药盒与一杯水。

阿行想琴姨手里的那些药片或许是何千舟心中那头怪兽的安眠药,何千舟只要一直按时服药那头怪兽就会一直倒头酣睡,阿行决定下次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也拜托她给自己开一些药,那样自己就再也不会做出冲动而出格的行为,她觉得自己也病了,她可能与何千舟一样得了那种让人不快乐的病。

何千舟在房间里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逐渐变缓慢,阿行知道她一定是累了,那个人的面色总是像纸一样苍白,她的唇色因此总是显得格外好看。何千舟的五官美得有如神迹,阿行不知为何最偏爱她的唇角,每当她嘴唇开启的时候,阿行总是喜欢将目光落在她微张的唇角。

何千舟的房间里已经彻底没有任何响动,琴姨抬起手肘撞了一下阿行肋骨。

“阿行,你把药给小姐送进去吧。”琴姨言语间把托盘递到阿行手中。

阿行端着装有水杯与药的托盘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门内传来很冷清地一声回应,阿行听到这声音不免后背一紧。

何千舟房间内一片狼藉,仿若是被寻仇的人大闹了一番,阿行咯吱咯吱地踩着碎屑来到何千舟面前,那个人仿佛疲惫了似的半倚在沙发边,她那头柔软长发此刻早已如海藻般凌乱不堪。

阿行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用手势示意何千舟服药,何千舟无力地摇了摇头,她好似在摔东西时已经用光了身上的全部力气。阿行模仿何千舟为自己擦汗的样子替她擦拭脸颊,何千舟眼角毫无预兆地落下一串温热的眼泪。

阿行的指腹陡然间感受到那温热,她下意识地将手指放进口中,何千舟的眼泪是海水一般咸咸的味道,阿行本以为何千舟的眼泪尝起来应该满是苦涩,那个人每天都要在不同时段服下很多种类的药片,她的灵魂如残月一般少了半边。

阿行从塞得鼓鼓囊囊地口袋中掏出充电器与手机,她嘴巴里一边发出呜呜的声音一边当着何千舟的面为手机充上了电,那样子仿佛是一个在零售店为顾客仔细讲解手机功能的店员。

何千舟从沙发上起身拄着下巴看阿行在自己面前一通忙碌,那孩子给手机充上电之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钢珠,阿行拿起一粒对何千舟做了一个拉扯弹弓的手势,随后将手里的钢珠哗啦哗啦全部倒进垃圾桶,何千舟这才明白钢珠是那支弹弓的子弹。

何千舟知道面前这个少年正在用她独有的方式向自己道歉,那个人认真道歉的样子看起来真挚中带着几分傻里傻气,那家伙好像是一个笨拙小孩花尽心思在努力讨姐姐的欢心,那双湿漉漉的眼眸仿佛在向何千舟表述她的忠诚,仿佛在告诉何千舟她甘愿奉献爱,奉献生命,奉献一切。

何千舟伸手从药盒里捡出两片白色药片放入口中,阿行端起水杯送到她唇边,何千舟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咽下使人情绪稳定的药片,阿行手握托盘蹲在地上像一只失宠的小狗般仰着头凝望她的脸。

“傻瓜,我没事了,姐姐没生你的气,姐姐是在生自己的气。”何千舟叹了一口气将阿行拉入自己怀中,两个人在一地残渣碎片中静静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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