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不红皂不白

为首青年青衣翩翩,他侧身朝身后,眼神淡漠如万年玄冰,只扫了一眼那盘踞如山、犹自昂首吐信的巨蛇,唇齿开合,吐出几个字,字字如冰锥坠地:

“妖蛇作乱。陈婴,此次你来诛杀。”

“是!”那女道从青年身侧踏出,恭敬地作揖领命。

宋疏狂本为刀疤脸败落而开心、为小说桥段幻想时,陡然间听到那青年的“诛杀”还未反应过来,等她意识到时已是心神俱裂。

她连滚带爬想要冲出乱草窠,口中大喊:“等等!仙长!”

然,言出法随!那七道青白流光在空中一折,化作七条择人而噬的毒龙,汇聚成一道无情的剑光瀑布,朝着Q呆蛇那颗高昂的、正对着修士方向的巨大头颅,轰然泼下!

剑光临头。

Q呆蛇似乎察觉到了那毁天灭地的杀机,巨大的蛇瞳猛地收缩到极致,里面映出漫天青白死光。它庞大的身躯下意识地想蜷缩躲避,却因盘踞的姿态迟滞了一瞬。

“噗嗤!噗嗤!噗嗤……”

沉闷的利器入肉声连成一片,密集得令人头皮炸开。那七道流光,如天降的刑钉,精准无比地将那团小小的、正在奋力扭动腾挪的黑影,死死钉在了黄褐色的山坡上!

血,深红近黑的血,瞬间从七个恐怖的创口里汹涌而出,在干燥的黄土坡上迅速洇开大团大团黏腻的湿痕。它细长的身躯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抽动都牵扯出更多的血沫。一声低沉、痛苦到极致的悲鸣从巨蛇喉咙深处挤出,那颗巨大的蛇眼,一只已被剑光刺穿,变成浑浊的血洞;另一只半睁着,瞳孔涣散,吃力地、极其缓慢地,转向宋疏狂藏身的草丛方向。

那颗圆圆的、曾撞飞山匪的头颅沾满了尘土和血污,Q呆蛇喉咙艰难地吞吐,发出断续、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嘶嘶声:

“人……快跑……蛇保护你……”

宋疏狂直觉大脑一阵轰鸣,双腿一瞬间瘫软在地,怔愣着跪倒在灌木丛里,双手如灌了铅般沉重,只余指尖狠狠掐进手心。

高天上,为首青年仍神情淡漠,目光扫过地上垂死抽搐的黑蛇,又掠过那浑身鲜血、面无人色的山匪,最后在宋疏狂跌坐的灌木处略微一顿,便移开了。

“此獠已伏诛,尔等自便。”那修士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宣读天条律令,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冻土上。他身后的女道抬手一招,七道染血的青白流光从蛇尸上飞起,嗡鸣着落入她袖中,只留下坡地上七个小孔和一大滩迅速变暗的血迹。

刀疤脸如梦初醒,连爬起来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多谢仙师!叩谢仙师!妖兽伏诛还仰赖各位仙师……”

为首青年袍袖一拂,一股柔韧的力道将刀疤脸推开数步,并未伤他分毫。他不再看地上的蛇尸,也不再看那山匪,目光投向远方,似乎那薄脆的官道尽头有什么更值得关注的东西。

“此间事了,走。”几道身影再次化作流光,投向天际,转瞬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刺鼻的血腥味在闷热的空气中发酵,还有死一般的寂静。

看着一地狼藉,刀疤脸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心有余悸地瞥了眼地上那摊血和不再动弹的小小黑影,又朝之前宋疏狂藏身的草窠方向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终究不敢再节外生枝。

“晦气!碰上硬点子巡山了!那几个废物也不中用,死了也好!”他骂骂咧咧,拖着伤体,踉踉跄跄地钻进另一边的山林,很快消失不见。

而宋疏狂依旧跌在草窠里,一动不动,像块沉在淤泥里的石头。

“什么鬼啊?说好的带你一起走向人生巅峰呢?”宋疏狂嘴角扯着笑,脑子里嗡嗡作响。

坡上只剩下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还有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

莎莎——

一个浑身插着草的女孩从灌木里爬出来,她歪歪扭扭地爬呀爬,一路爬到一地深褐的腥味前,最后双手紧紧抱着黑色的巨蛇,一下又一下用头撞它。

而撞击声很快又被另一种淅沥的声音掩盖。

淅淅沥沥中,那些还温热的、带着浓烈腥气的液体,星星点点溅到了宋疏狂紧抿的唇上。她伏在Q呆蛇上,牙齿死死咬进嘴里塞着的衣摆,咬得腮帮子高高鼓起,牙根生疼。那衣摆很快被唾液和一点更温热的液体浸透,咸腥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口腔,又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混着无声汹涌的泪,一路蜿蜒流进汗湿的胸口。衣领里那片粘腻的湿热紧紧贴着她的皮肉,那温度,竟比正午头顶直射下来的、能把人烤出油的毒日头还要灼烫几分,烫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无声地抽搐、蜷缩。

她起身慢慢抬起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指尖触及颈侧皮肤,那里仿佛还残留着Q呆蛇脑袋蹭过的触感,一下,又一下。

雨声大了。

宋疏狂直起身跪在血雨里,双手死死攥着、指节捏得发白。短刃的锋深深划破了掌心,血混着蛇血一起流下,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堵住了她的喉咙,连呜咽都发不出来。

她抬起头,望向那具小山般的蛇尸。月光不知何时已悄然爬上了东边的山脊,惨白的光冷冷地泼洒下来,朦胧地,照着那凝固的黑色山峦,照着身下漫延开来的、暗红发黑的血沼,也照着她脸上消逝的血泪。

不。不!一定有办法的!师父不是给她们牵了魂契吗?不是另类版不死不灭吗?

宋疏狂眼底倏然涌出一点亮,她又爬回树下躲雨,颤抖着从背包、胸前掏出各门派的书,映着月光一点一点找。

她先找到了魂契的知识,御兽门神通上说。

魂契者,如双方亲自契约,则一死一活时,一方灵魂停留在另一方识海;若外人辅助魂契,一死一活时,应由辅助者引导一方灵魂进入另一方识海。如若无辅助者,应在一时辰内自行引导灵魂进入识海。

书上没说一个时辰后会发生什么,但宋疏狂知道这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时间紧迫,宋疏狂一目十行,一本本书迅速闪过眼前,看了很多起死回生的法子,岳经、转生、留魂、引灵诀……可是不行,她现在没有任何灵力,根本用不了这些法子。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宋疏狂崩溃地用手锤头,难道就没有不用灵力也能用的法子吗?难道就没有……

宋疏狂忽然眼前一亮,不用灵力?不是还有卦书吗!对,卦书!卦书上一定有什么能帮忙的!

她又从背囊里掏出荀青山的珍藏卦书,认认真真的看。

卦书前面一直在讲如何解卦、如何起卦、如何避坑、如何坑人,宋疏狂看得叹为观止,直到易物这一卷。

易物?荀青山还没教授但警告过的一卷,宋疏狂眉头紧皱,若有所思地翻看这一卷。

“以物易物、以魂移魂,万物可易。”看到最后一页,宋疏狂喃喃自语,眼底全是兴奋。

不管了!试一试!

按照书里的卦阵,宋疏狂拿出荀青山的龟甲放在背囊上,又用背包里的银条、金叶子结阵,最后割破指尖,让自己与阵法产生联系。

指尖的血珠滴落,混着冰冷的雨水,在银条与金叶结成的简易卦阵上晕开,。龟甲在背囊上微微颤动,缓缓透出一片诡秘的幽光。宋疏狂顾不得指尖的刺痛,她全部心神都沉入那玄奥的“易物诀”中,口中念念有词,但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撕扯她仅存的气力。

“……魂兮离兮,循契来;

愿成灰兮,易物哉……”

阵中幽光蔓延,那是一种更幽深、更接近虚无的暗芒,仿佛从地底深处汲取的幽冥之气。这光芒缠绕着宋疏狂,仿佛冰冷地渗入她的指尖伤口,顺着血逆流而上。

就在那幽光骤然璀璨、几乎要吞噬宋疏狂的一刹,她的身体和心神猛地一空。

那种“空”并不是剧痛,而是一种剥离感。她冥冥中总觉得有什么极珍贵、与生俱来的东西,被硬生生地从她生命的根基里剜走了。这感觉来得突兀又寂静,只在她心头掠过一道冰冷的阴影,快得让她抓不住,也无暇去细究。

而紧随其后的,一种微弱的、全然不同的冰凉,在她意识的最深处突然出现。

那是一种熟悉到令她灵魂颤栗的柔软触感,带着点笨拙,带着点依赖,怯生生地蜷缩起来。Q呆蛇!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那莫名的空虚。所有的疲惫、恐惧都被这意识中微弱却真实的存在感驱散。宋疏狂闭上眼,努力去感知那灵魂的存在,仿佛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全然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巨大慰藉里,忽略了身体深处正悄然发生的、更为惊悚的变化。

直到幽光缓缓散去,雨水依旧无情地敲打着树叶,也敲打着她蜷缩在树下的身躯。宋疏狂再也无法以凡人之躯感受Q呆蛇的灵魂,只能用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冷的龟甲,仿佛在确认一个奇迹。

身体的沉重感似乎加深了,四肢百骸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乏力,仿佛长途跋涉后的虚脱。但宋疏狂只当是失血、寒冷和心力交瘁。

她年轻稚嫩的脸庞上,狂喜尚未褪尽,眉宇间却已悄然笼罩上一层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凡尘的疲惫与黯淡。她似乎与某些奇异的命轮彻底断开了。

然而这些,宋疏狂都不知道。

宋疏狂猛地站起身,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她已不再看那轮冰冷的月亮、凉的雨,而是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抓住Q呆蛇狼藉的大脑袋,试图拖动这庞大的躯体。

她要把呆蛇的身体带着,虽然不知道怎么复活,但凭她十年书龄的阅历,原生身体总比傀儡、夺舍好。

拖了半天,ok啊,纹丝不动。

她喘息着,松开手,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道旁一株被蛇尾扫断的半截树干上。她走过去,将那粗粝沉重的树干扛在肩上,拖到蛇尸旁。然后跪下来,不再试图移动蛇身,而是用那双沾满血污的手,十指抠挖着被血和雨浸透、变得粘稠泥泞的黄土。

指甲很快翻裂,指肚磨破,鲜血混着泥土,但她浑然不觉。一下,又一下,在Q呆蛇巨大的头颅旁边,在那片被它热血浇透的土地上,她用自己的双手,挖掘着。

月光无声地移动,将她佝偻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在那片暗红的血沼上,像一个沉默的鬼魅。汗水、血水、泥水混在一起,从她脸上、身上不断滚落。土坑渐渐深了,一旁的土坡也高了。

雨声也小了。

她从腰侧拿出那个扁扁的御兽袋子,放在土坑底部,把袋口拉得大大的,大得能吞下月亮。

她再次抓住冰冷的蛇头,用肩膀抵住,用尽吃奶的力气,一寸一寸,将这为她而死的头颅,推下土坑。当那颗沾满泥土和血污的头颅终于拖着全身滑入布袋时,她虚脱般地跪倒在坑边,大口喘息。

“晚安,呆蛇。”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血濡湿的布袋,放在内衬的心口旁。然后,她用手,把那截断木放入土坑里,又将旁边带着血块的湿土,一捧一捧,填回去。泥土落在木头上,发出沉闷的响。

血土混合的坟丘渐渐隆起,在惨白的月光下,如同一座新生的、沉默的黑色小山。坟顶,一块折断的木头、无字的木头,倔强地刺向冰冷的夜空。

想起那山匪,宋疏狂不确定他会不会杀个回马枪。所以为了添堵,宋疏狂决定在道路中间造个假坟唬唬人,哪怕没唬上也能晦气一把。

放这个坟,也方便她日后好算账。宋疏狂扫视着这一片的难山,眼底一片猩红。

至于那群道人,宋疏狂冷笑一声,不明事理的大人物怎么可能还记得杀死的小虫子。只是怕辖区里有妖物闹事不好看罢了!

如果有机会,如果有机会......

宋疏狂瘫坐在新坟旁,背靠着冰冷的土,仰头望着那轮金陵方向的月亮。呆蛇的冰凉触感还残留在掌心。她摊开血肉模糊的手掌,月光落在掌心伤口翻卷的皮肉上,也落在那道被刃划开的指尖上。

风呜咽着卷过坟头,带着未干的血气,盘旋很久很久。

宋疏狂沉默良久后猛地闭上眼,而后睁眼、起身,向山里走。雨中路滑,宋疏狂一下子滑了脚,她只得手脚并用地在乱草中爬行,像一条真正的、被打断了脊骨的蛇,朝着与那血泊山坡相反的方向,朝着金陵城的方向,无声而狼狈地挪去。

粗砺的草茎刮破了手背脸颊,她浑然不觉。

山风呜咽着卷过坡顶,扬起细微的尘土,轻轻覆盖在那一滩暗红之上。那七个小孔,在黄土里沉默地张着,如同大地无言睁开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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