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寒玫

雪片砸在玫瑰公馆的巴洛克雕花金柱上,碎成细沫子,被北风卷着往门缝里钻。

铅灰色的天压得极低,把整座洋房裹在一片沉郁里,新刷的墙皮泛着冷白,像裹了层冻硬的尸布,唯有法式彩绘玻璃在雪光里映出暗红光斑,贴在墙面,像未干的血。

沈文昭踩着及踝的雪走在最前头,军靴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每一步都沉得像要把冻硬的石板踩裂。

他肩背绷得笔直,刀疤从眉骨斜划到颧骨,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浅白,腰间的枪套擦得锃亮,却被他无意识攥得变了形。

【这鬼地方,十年了,竟还立着。】

他喉结滚了滚,眼底掠过一丝阴翳,指尖触到枪套冰凉的皮革,才勉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燥热——十年了,只要一沾着跟这公馆沾边的东西,他总像浑身裹着煤油,下一秒就要烧起来。

“沈将军,慢些走。”

苏曼卿提着旗袍下摆跟在后头,金丝眼镜滑到鼻尖,她抬手推镜架时,指尖在镜腿上顿了半秒。月白旗袍衬得她肤色偏黄,粉底厚得能遮住眼底的疲惫,可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还是泄了气。

【当年烧得只剩灰的地方,竟真翻修了,这裴家夫妇,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目光扫过公馆大门上的铜质铭牌,

“玫瑰公馆”

四个字刻得精致,却蒙着层薄灰,像许久没人碰过,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包里的药瓶,瓶身的冰凉顺着皮肤爬上来,压下心头的慌。

陆景年把鸭舌帽檐又往下压了压,遮住大半张脸,相机包贴在胸口,磨得发亮的皮革蹭着衬衫,痒得慌。

他脚步放得极轻,总往公馆墙角瞟,墙根堆着未清的积雪,底下隐约露出发黑的木茬,像是当年大火烧剩的梁木。

【不该来的,沈文昭这老东西偏要选这儿避雪,可这公馆……】

他喉结动了动,指尖抠着相机包的搭扣,金属扣硌得指腹生疼,十年前冲进火场时,焦尸的味道也是这样,混着雪气,闷得人喘不上气。

周墨堂的玉扳指在指节上转得飞快,肚子上的肥肉随着脚步晃悠,踩得雪地里的脚印又深又圆。

他盯着公馆的雕花门柱,眼睛亮得吓人,嘴里念叨着“这鬼天气”,心里却在盘算——深山里的独栋洋房,光是这雕花金柱,拆下来也能卖个好价钱。

【上官家倒了十年,这宅子换了主人,里头的宝贝怕是早被搬空了?】

他咂咂嘴,指腹蹭过玉扳指上的裂纹,当年为了那桶煤油赚的双倍价钱,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值,就是老管家那断腿的模样,偶尔会在梦里冒出来,怪烦人的。

顾书昀走在中间,校服领口扣得严严实实,厚镜片上蒙了层白雾,他抬手擦了擦,指尖抖得厉害。

雪粒落在他的发梢,很快融成水珠,顺着鬓角往下滑,凉得他一哆嗦。

【怎么会是这里……】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十年前他也是这样,踩着雪往家跑,身后是公馆烧起来的火光,映得半边天都红,还有女人的呼救声,像针一样扎在耳朵里,这么多年,总也消不掉。

林舒薇拢了拢身上的洋装披风,珍珠项链在雪光下泛着冷亮的光,坠子贴在锁骨,凉得很。她抬头挺胸,裙摆扫过积雪时刻意放慢脚步,生怕沾了泥污。

【不过是座乡下宅子,也配叫公馆?】

她瞥了眼身边的顾书昀,眼底掠过一丝鄙夷,又很快收回目光,指尖摩挲着项链吊坠——这串珍珠戴了十年,依旧亮得晃眼,比当年上官池烟戴在脖子上时,还要体面,她凭什么不配?

许汀兰走在最后,白大褂下摆沾了雪,冻得发硬,手里攥着个玻璃药瓶,指缝里的药味混着雪气,呛得她喉咙发紧。

她盯着公馆侧面的药房窗户,窗玻璃蒙着层灰,却能隐约看见里面的药柜轮廓,突然弯腰剧烈咳嗽起来,指尖死死抠着墙皮,指甲缝里嵌了雪粒,疼得发麻。

【药柜……跟当年的一模一样……】

她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十年前调配迷药时,药粉融在水里的味道,混着上官池烟身上的玫瑰香,至今一闭眼就能闻到,那味道,比任何毒药都要毒。

“ここは……玫瑰公馆ですか?(这里……是玫瑰公馆吗?)”

松本健一拄着手杖,礼帽檐压得低,中文说得生硬,尾音带着日语的拖沓。

手杖头镶嵌的玉饰在雪光下泛着冷光,他敲了敲石板路,笃笃的声响在雪地里格外清晰。

【布局跟当年画的图一样,只是这新主人,倒有些意思。】

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指尖摩挲着手杖上的族徽——当年从祠堂撬下来的上官家徽,镶在这里十年,依旧亮得很,这趟避雪,或许能再捞点宝贝。

“God bless us, such a heavy snow.(上帝保佑,雪真大。)”

艾伯特抬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黑色教袍下摆扫过积雪,十字架贴在胸口,凉得像块冰。

他笑容温和,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疏离,目光扫过公馆的后门,那里的锁孔被雪堵着,十年前他塞进去的木屑,怕是早被烧没了。

【没想到还能回来,这地方的罪恶,倒是比上帝的慈爱,更让人难忘。】

他轻声说着,语气里带着虚伪的悲悯,只有自己知道,当年看着火势蔓延时,心里那股畅快,比任何祷告都要真切。

就在这时,公馆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里站着个女人,穿一身墨色旗袍,布料顺滑贴肤,裹着她纤细的身形,像裹了片化不开的墨。她皮肤白得像冻住的雪,没半点活人气,长发松松垂在肩后,发尾带着不易察觉的干枯,领口别着一朵假玫瑰,红得刺眼,却没半点香气。

“诸位可是来避雪的?”

她语速慢悠悠的,声音像浸了冰水,落在雪地里,透着股疏离。

沈文昭抬眼望去,女人眉眼轮廓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只觉得那双眼太凉,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

【这女人……有点像当年的上官池烟,可上官家的人,早该烧没了。】

他攥了攥枪套,压下心头的异样,沉声道:

“多谢夫人收留,雪太大,山路断了。”

女人没接话,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身后跟着个男人。

男人身形挺拔如松,穿一件深色长衫,衣料平整无褶皱,却总泛着层不真实的冷光。他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温和,可肤色白得像纸,眼底没有半点活人的光,像旧照片里定格的影像。

他走到女人身边,自然地替她拢了拢披风,指尖却没碰到布料,动作温柔得很,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虚幻。

“外面冷,先进来吧。”

男人开口,声音温润,目光落在众人身上,却没什么焦点。

“这是我先生,裴念。”

女人介绍时,眼神往男人身上瞟了瞟,语气里难得带了点温度,像冰面融了丝缝。

裴念……

沈文昭心里咯噔一下,指尖攥得更紧,这个名字陌生得很,可这张脸,却跟当年那个军阀裴怀准有七分像。

【不可能,裴怀准早被我砍死在火里,烧得连骨头都不剩,这小子不过是长得像罢了。】

他喉结滚了滚,强装镇定地颔首,眼底却翻涌着压抑的戾气——当年若不是裴怀准护着上官池烟,他也不会费那么大劲,更不会十年都被那场火缠得睡不安稳。

裴念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侧身引着众人进屋,长衫下摆扫过门槛,没留下半点雪痕。顾书昀跟在后面,眼角的余光瞥见雪地里的脚印,只有女人那串浅痕,男人走过的地方,雪面平整如初,连个鞋印都没有。

【怎么会……】

他心里一慌,脚步顿了顿,又慌忙跟上,指尖掐着掌心,疼得让自己清醒——

一定是雪太大,看错了。

进屋的瞬间,一股陈旧的木头味混着淡淡的玫瑰香扑面而来,呛得许汀兰皱了皱眉。客厅里摆着紫檀木家具,雕着繁复的花纹,墙上挂着水墨屏风,画的是江南玫瑰园,可墨迹发暗,像是有些年头了。最扎眼的是客厅中央的挂钟,黄铜钟摆停在寅时,时针分针死死钉在那里,像被冻住了一样,连半点声响都没有。

“这钟……”

苏曼卿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钟面上,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寅时,十年前那场大火,就是从寅时烧起来的。

【巧合,一定是巧合。】

她笑了笑,指尖摩挲着手包的搭扣,试图掩饰内心的不安,可指腹的冷汗还是洇湿了皮革。

裴念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挂钟,温和地笑了笑:“这钟是老物件,十年前那场大火后就停了,修不好,便一直挂着。”

他说话时,目光掠过众人,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澜。

陆景年的相机包在怀里硌得慌,他下意识摸了摸,指尖碰到冰凉的相机机身,十年前他就是在这个时辰,冲进火场拍下那些焦尸照片,每张都卖了高价,可那些扭曲的面孔,总在梦里盯着他,让他夜夜难眠。

【十年前的火,十年后的钟,这公馆里的东西,怎么都透着股邪性。】

他低下头,鸭舌帽檐遮住眼底的慌乱,不敢再看那挂钟。

“诸位一路辛苦,先坐会儿,我让佣人沏些热茶。”

裴青黛说着,往沙发走去,裴念自然地跟在她身边,替她拉开沙发椅,动作流畅,却没碰到椅垫。

林舒薇坐在沙发上,洋装裙摆铺展开,珍珠项链在灯光下泛着亮。她瞥了眼茶几上的青瓷茶杯,杯沿有细微的裂纹,心里暗自鄙夷——果然是乡下宅子,连个像样的茶杯都没有。

【要不是雪太大,谁会来这种地方。】

她抬手拢了拢头发,指尖划过珍珠吊坠,想起当年偷拿这条项链时,上官池烟那惊慌的模样,心里竟泛起一丝快意。

周墨堂盯着茶几上的青瓷瓶,瓶身上画着玫瑰,颜色暗沉,像是被火烤过。他玉扳指转得更快了,心里盘算着这瓶子能值多少钱,嘴里却笑着说:“裴夫人,裴先生,多谢收留,这天气,也只能叨扰了。”

【等雪停了,得好好看看这宅子,说不定还有当年上官家剩下的宝贝。】

他眼底闪着贪婪,却刻意压低声音,怕被别人看出心思。

松本健一拄着手杖坐在角落,礼帽檐遮住大半张脸,他用日语低声自语:“十年前の火事……この家は本当に怪しい。(十年前的火灾……这房子真奇怪。)”话音刚落,他抬头时,瞥见楼梯口闪过一道黑影,穿着旗袍,裙摆扫过楼梯扶手,留下几片玫瑰花瓣。

【旗袍……】

他心里一紧,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楼梯口,却什么都没有,只有几片暗红的玫瑰花瓣落在地上,被风吹得打了个旋。

“松本先生,怎么了?”

裴念走过来,语气温和,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松本健一慌忙收敛神色,用生硬的中文说:“没、没什么,看错了。”他弯腰捡起一片花瓣,花瓣干枯发脆,一捏就碎,指尖沾了点暗红的粉末,像干涸的血。

【是上官池烟?不可能,她早该烧没了…..】

他攥紧花瓣,指腹传来的粗糙感让他心慌,十年前他亲眼看着上官池烟被浇上煤油,火光里她的脸扭曲变形,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艾伯特坐在窗边,十字架贴在胸口,看着窗外的雪,嘴里默念着英文祷告:

“Lord, forgive the sinners.(主啊,宽恕罪人们。)”

可他的目光却落在后门的方向,那里的锁孔被雪堵着,十年前他塞进去的木屑,是不是还在?当年他阻拦那些村民时,推倒的那个老头,后来听说被沈文昭报复,家破人亡,想来也是活该。

【这些罪人,本就该下地狱。】

他嘴角勾起一抹隐晦的笑意,很快又恢复温和的模样,没人察觉到他眼底的冷。

许汀兰坐在沙发边缘,身体绷得笔直,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厨房的方向瞟——

那里连着药房,刚才进门时,她瞥见药房的药柜,跟当年上官家的一模一样,甚至连药柜上的铜锁,都透着熟悉的陈旧。

【不行,不能去想。】

她用力掐着掌心,疼得让自己回神,当年调配迷药时,那些药粉融在水里的味道,混着上官池烟的惨叫声,至今还在耳边绕,她怕一闭眼,就会回到十年前那个晚上。

顾书昀缩在沙发角落,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死死抠着校服裤子。他不敢看别人,也不敢看那挂钟,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雪水从鞋底渗出来,凉得他脚心发麻。

刚才松本健一说看到穿旗袍的女人,他心里猛地一抽——

十年前,他也看到了,看到沈文昭把煤油浇在上官池烟身上,看到她穿着旗袍,浑身是火,向他呼救,可他却捂着眼跑了。

【是她吗?她来找我了?】

他心里慌得厉害,牙齿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却不敢出声。

裴青黛端着茶杯走过来,墨色旗袍扫过地板,没发出半点声响。她把茶杯递给众人,指尖碰到杯壁时,杯身泛起一丝凉意,像她的手一样,没有活人的温度。

“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公馆里有空房,诸位暂且住下吧。”

她说话时,目光落在裴念身上,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裴念点了点头,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指尖划过她的发梢,却没留下半点温度。

“公馆里有些旧物,近期要清点,可能会有些吵闹,诸位多担待。”

他语气温和,可这话落在众人耳里,却各有各的心思。

沈文昭接过茶杯,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心里的燥热又涌了上来。

旧物?

当年上官家的东西,怕是早被烧光了,这对夫妇,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他们想干什么,只要别牵扯到十年前的事,等雪停了就走。】

他喝了口热茶,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暖热胸口的寒意,反而让他想起当年那场火,烧得他浑身发烫,却又冷得发抖。

苏曼卿捧着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的裂纹,心里盘算着——

清点旧物?

这公馆里的旧物,怕是跟十年前的事有关。

【不行,得想办法看看,要是有当年的证据,必须毁掉。】

她笑了笑,语气温婉:

“多谢裴先生裴夫人,添麻烦了。”

眼底却闪过一丝算计,手包里的药瓶硌得慌,那是她常备的麻醉剂,必要时,能派上用场。

陆景年接过茶杯,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旧报纸上,报纸边角发黄,上面印着十年前的新闻,标题模糊,却能看清“上官家族通敌”几个字——那是他当年写的,编造的谣言,却毁了整整一家人。

【这报纸怎么会在这里?】

他心里一慌,慌忙移开目光,指尖抖得厉害,茶水洒在手上,烫得他一哆嗦,却不敢出声。

周墨堂眼睛一亮,旧物?说不定有值钱的东西!他笑着说:“裴先生客气了,能有地方避雪就好,要是需要帮忙清点旧物,我倒是能搭把手。”

【正好趁机看看,有没有漏下来的宝贝。】

他玉扳指转得更快,眼底的贪婪藏都藏不住。

顾书昀小声道谢,接过茶杯,指尖抖得厉害,茶水晃出杯沿,溅在裤子上,湿了一片。他低下头,不敢看任何人,心里只想着——快点雪停,快点离开这里,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害怕,让他想起十年前的那场火,那场他不敢面对的罪恶。

林舒薇优雅地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味道普通,她皱了皱眉,心里暗自嫌弃。

“多谢裴夫人,”

她语气带着淡淡的傲慢,目光扫过客厅的摆设,“公馆倒是别致,只是这玫瑰,怎么都是假的?”

她瞥见裴青黛领口的假玫瑰,眼底闪过一丝鄙夷——连朵真玫瑰都没有,也配叫玫瑰公馆?

裴青黛摸了摸领口的玫瑰,嘴角弯起一个僵硬的弧度,像刻意模仿记忆里的笑容。“真玫瑰养不活,”她语速依旧缓慢,眼底的冷意更浓,“浇多少水,都活不过一天。”

这话落在许汀兰耳里,像针一样扎在心上。她猛地抬头,盯着裴青黛领口的假玫瑰,心里翻涌着异样——当年上官池烟最爱玫瑰,公馆里种满了玫瑰,可自从她在茶里加了药,那些玫瑰就慢慢枯了,像被毒死的一样。

【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

她慌忙低下头,指尖死死抠着掌心,疼得发麻,却不敢出声。

松本健一眯了眯眼,真玫瑰养不活?当年上官公馆的玫瑰,开得格外艳,他每次去,都能闻到浓郁的花香。

【这女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用日语低声说了句:

“怪しい女だ。(奇怪的女人。)”

又很快用中文说:“多谢裴夫人,假玫瑰也很好看。”眼底却藏着阴鸷,手杖头的族徽硌得手心疼。

艾伯特笑了笑,十字架在胸前晃了晃,用带着英语口音的中文说:“God loves all things, whether real or fake.(上帝爱万物,无论真假。)”他语气温和,心里却在盘算——这对夫妇太奇怪,裴青黛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裴念像个没有灵魂的影子,这公馆里的秘密,怕是比十年前的火,还要烧人。

就在这时,客厅的彩绘玻璃突然闪过一道暗红光斑,像火苗一样,顺着地板往沈文昭脚边挪。沈文昭猛地站起身,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眼底满是惊恐。

【火!是火!】

他攥紧枪套,指尖泛白,十年前的画面涌进脑海——

大火烧着上官池烟的旗袍,她浑身是火,向他扑来,嘴里喊着“救命”,那声音,跟现在耳边隐约响起的歌谣声,一模一样。

“沈将军,怎么了?”

裴念走过来,语气温和,目光落在他脚边的光斑上,那光斑在雪光里晃了晃,又消失了。

沈文昭猛地回神,才发现那只是玻璃映出的光斑,不是火。他松了口气,却觉得后背发凉,冷汗浸湿了衬衫。

“没什么,”

他强装镇定,沉声道,“刚才看花眼了。”可心里的恐惧却越来越浓,这公馆里的一切,都在勾着他的记忆,勾着他十年前的罪恶。

众人都看出了他的异样,却没人说话,各自揣着心思。客厅里静得可怕,只有北风卷着雪粒砸在窗户上的声响,还有隐约传来的《玫瑰玫瑰》歌谣声,调子凄婉,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飘来。

“天色不早了,我带诸位去房间吧。”

裴青黛打破沉默,语气依旧平淡,转身往楼梯走去,裴念跟在她身边,替她提着裙摆,动作温柔,却没碰到布料。

众人跟着上楼,楼梯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不堪重负。顾书昀走在最后,眼角的余光瞥见楼梯间的墙壁,上面隐约有黑色的痕迹,像被火烤过的印记。

【是当年的火痕……】

他心里一慌,脚步顿了顿,又慌忙跟上,指尖掐着掌心,疼得让自己别再想。

松本健一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走廊尽头,那里的光线昏暗,隐约有高跟鞋声传来,嗒嗒嗒,轻得像羽毛,却又清晰得很。

【又是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他心里一紧,刚想走过去看看,却被裴念叫住。

“松本先生,这边请。”裴念站在房间门口,语气温和,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松本健一收回目光,心里满是疑惑,却只能跟着走进房间。房门关上的瞬间,他隐约看见走廊尽头飘来几片玫瑰花瓣,暗红的,像血。

许汀兰的房间挨着药房,她刚走进房间,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跟她手上的药味一模一样。她走到窗边,掀开窗帘,能清楚地看到药房的药柜,柜门上的铜锁泛着陈旧的光,跟当年的一模一样。

【不行,不能留在这里。】

她心里慌得厉害,可外面的雪太大,山路断了,她根本走不了。

艾伯特的房间里挂着一幅十字架画像,画像上的耶稣表情悲悯,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他抬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嘴里默念着祷告,心里却在想——十年前他锁上的后门,就在这房间窗外,当年他看着村民被沈文昭报复,看着他们家破人亡,心里那股畅快,至今还记得。

【这些罪人,都该在这里付出代价。】

他嘴角勾起一抹隐晦的笑意,目光落在窗外的雪地里,那里的积雪很厚,能埋掉一切罪恶。

沈文昭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他解开腰间的枪套,拿出枪,放在桌上,指尖摩挲着枪身,冰凉的金属让他稍微镇定了些。

【这地方太邪性,必须尽快离开。】

他心里想着,却又想起十年前的那场火,想起上官池烟浑身是火的模样,想起裴怀准倒在他面前,鲜血染红了地板,那些画面,像刻在骨子里一样,甩都甩不掉。

苏曼卿坐在房间的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她的脸,粉底厚重,却遮不住眼底的疲惫。她打开手包,拿出那瓶麻醉剂,放在梳妆台上,指尖摩挲着瓶身。

【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就用这个。】

她心里盘算着,目光落在镜子里的挂钟上,那钟跟客厅的一样,停在了寅时,暗红色的指针,像凝固的血。

陆景年把相机包放在床上,打开包,拿出相机,镜头对着窗外的雪,却没按下快门。他想起十年前拍下的那些焦尸照片,想起那些扭曲的面孔,想起他靠这些照片赚的黑心钱,心里泛起一阵恶心。

【这相机,沾满了血。】

他把相机放回包里,拉上拉链,像是想把那些罪恶都藏起来,可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周墨堂在房间里翻来翻去,想找找有没有值钱的旧物,可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什么都没有。他不甘心地打开衣柜,里面挂着几件旧衣服,布料粗糙,没什么价值。

【真是个穷地方。】

他咂咂嘴,心里满是失望,却又不死心——说不定其他地方有宝贝,等晚上再去看看。

林舒薇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整理珍珠项链,项链在灯光下泛着亮,衬得她格外体面。她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就算在这种乡下地方,她也是最体面的。

【等雪停了,就赶紧走,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

她心里想着,指尖摩挲着珍珠吊坠,却没发现,吊坠上沾了点暗红的粉末,像干涸的血。

裴青黛站在二楼的走廊尽头,看着各个房间的门关上,眼底的冷意更浓。裴念走到她身边,替她拢了拢披风,指尖泛着透明的光晕。

“都安排好了。”

他语气温和,眼底却没有半点温度。

裴青黛点点头,目光落在走廊的地板上,那里的雪粒慢慢融化,只留下她的脚印,裴念走过的地方,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痕迹。“十年了,他们终于来了。”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摸了摸领口的假玫瑰,花瓣硬邦邦的,没有半点温度。

“池烟,”

裴念叫她的真名,声音带着模糊的回响,

“你准备好了吗?”

裴青黛抬头看着他,眼底的冷意褪去,泛起一丝温柔,像冰面融了丝缝。

“准备好了,”她轻声说,“等了十年,终于能让他们,血债血偿。”

北风卷着雪粒砸在窗户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夹杂着隐约的《玫瑰玫瑰》歌谣声,调子凄婉,像冤魂在哭。客厅里的挂钟依旧停在寅时,暗红的指针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映得整座公馆,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埋着十年的罪恶,也埋着十年的执念。

雪还在下,没有停的迹象,玫瑰公馆的大门紧闭着,像一张吞噬一切的嘴,把九位访客,还有那对诡异的夫妇,都困在了这座深山里,困在了这场十年未散的噩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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