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砸在窗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指甲在刮挠,声音细碎却扎耳,裹着北风钻进玫瑰公馆的每个缝隙。夜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客厅里的黄铜挂钟依旧停在寅时,暗红色的指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整座公馆静得可怕,只有隐约的《玫瑰玫瑰》歌谣声,从不知哪个角落飘出来,调子凄婉得像女人的低泣,缠在梁上,绕着窗棂,不肯散去。
沈文昭坐在房间的木椅上,军靴蹬在桌腿上,手里攥着个白瓷酒瓶,酒液晃荡着,溅在桌面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顺着喉咙滑下去,烧得食道发疼,却压不住胸腔里的燥热。十年了,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那场火
——通红的火苗舔着上官池烟的旗袍,她浑身是火,向他扑来,嘴里喊着“沈文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那声音尖锐得像针,扎得他耳朵嗡嗡响。
“妈的!”
他猛地将酒瓶砸在地上,瓷瓶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公馆里格外刺耳,酒液顺着地板缝渗下去,混着灰尘,散发出刺鼻的味道。他站起身,踉跄着走到窗边,猛地掀开窗帘
——外面的雪还在下,白茫茫一片,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像满地的血。公馆的玫瑰丛在雪地里缩成一团,枯枝上挂着未融的雪,像裹着层白霜的骨头。
就在这时,他瞥见窗玻璃上映出一道黑影,穿着军装,眉眼锐利,正冷冷地盯着他。沈文昭心里一慌,猛地回头,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是裴怀准?不可能,他早死了!】
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指尖摸到腰间的枪套,冰凉的皮革让他稍微镇定了些。可再转头看玻璃,那道黑影还在,军装上的血痕清晰可见,像刚从火里爬出来。
“滚!”
他嘶吼着,抬手一拳砸在玻璃上,指关节磕得生疼,玻璃却没碎,只映出他扭曲的脸。黑影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渐渐淡去,最后变成一片模糊的红光,像火。
沈文昭喘着粗气,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衬衫,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这地方太邪性,一定是酒喝多了,看花了眼。
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嗒嗒嗒,像女人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从走廊这头,慢慢挪向那头。顾书昀缩在被子里,浑身发抖,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却还是挡不住那脚步声。他的房间挨着楼梯口,脚步声听得格外清楚,轻得像羽毛,却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上。
十年前,他也是这样,捂住耳朵,踩着雪往家跑,身后是公馆的火光,还有上官池烟的呼救声。那声音像针一样,扎了他十年,每次听到类似的脚步声,都会想起那个晚上。
【别过来……别来找我……】
他咬着下唇,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浸湿了枕巾。脚步声在他的房门口停住了,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透过门板落在他身上,凉得像雪。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又响起来,慢慢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顾书昀松了口气,刚想松开手,却听到窗外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敲玻璃。他猛地抬头,看到窗外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长发垂在肩后,领口别着一朵红玫瑰,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模样。
【是她……上官池烟……】
他吓得尖叫起来,双手胡乱地挥舞着,从床上滚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尖叫声在寂静的公馆里格外突兀,很快又被北风吞没。顾书昀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糊了满脸。
直到窗外没了动静,他才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躲在床底,死死咬住胳膊,不让自己再发出声音——他不能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害怕,更不能让别人知道,十年前他看到了一切。
苏曼卿被顾书昀的尖叫声惊醒,她猛地坐起身,手包里的麻醉剂瓶滚落在床单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慌忙捡起药瓶,攥在手里,指尖冰凉。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光带。
她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外面的雪地里空无一人,只有玫瑰丛的枯枝在风中摇晃,像鬼影。
【刚才的尖叫……是顾书昀那小子?】
她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警惕。这公馆里的每个人,都藏着秘密,顾书昀年纪最小,怕是最容易露马脚。
就在这时,她瞥见床头柜的抽屉开了条缝,里面似乎放着什么东西。她走过去,拉开抽屉,借着月光看清里面的东西
——一叠旧病历,纸页发黄,边缘卷曲,最上面的一页,署名是“上官池烟”。苏曼卿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抖得厉害,这病历她当年明明烧毁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慌忙将病历塞进抽屉,死死关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放在这的?】
她回头看向房门,仿佛能看到门外站着人,正冷冷地盯着她。手包里的麻醉剂瓶硌得慌,她攥得更紧了
——不管是谁,只要敢揭穿当年的事,她就绝不留情。
陆景年也被尖叫声吵醒了,他坐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相机包,像抱着块救命稻草。房间里的空气闷得慌,混杂着相机皮革的味道和淡淡的焦味,像十年前的火场。他颤抖着打开相机包,拿出相机,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看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十年前的玫瑰公馆,大火熊熊燃烧,一个穿旗袍的女人站在火海里,脸对着镜头,眉眼清晰,正是上官池烟。
陆景年吓得手一抖,相机掉在地上,屏幕摔得裂开。
【不可能……这照片不是我拍的!】
他慌忙捡起相机,想删掉照片,却发现相机卡住了,屏幕上一直停留在那张照片上。女人的眼睛像是在盯着他,嘴角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像在笑。
他猛地将相机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着,相机壳被踩得变形,屏幕彻底黑了。可那张照片却像刻在了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十年前,他为了钱,拍下那些焦尸照片,卖给黑市,如今,这些照片像冤魂一样,找上了他。
“不是我……不是我放的火……”
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嘴里喃喃自语,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他知道,自己的罪恶,迟早会找上门来,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走廊里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这次更清晰,像是有人在慢慢走下楼。林舒薇不耐烦地皱起眉,从床上坐起来,她的洋装裙摆皱了,珍珠项链缠在颈间,硌得慌。这房间太简陋,床板硬得像石头,连盏像样的台灯都没有,跟她的身份格格不入。
“什么人在外面吵?”
她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声音带着惯有的傲慢。
脚步声停了,过了一会儿,又慢慢响起来,像是在故意跟她作对。林舒薇气得攥紧拳头,走到门边,猛地拉开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一盏昏黄的壁灯,在墙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楼梯口的阴影里,似乎站着个人,穿着墨色旗袍,领口别着一朵假玫瑰。林舒薇心里一慌,刚想关门,却看到那人慢慢走过来,是裴青黛。她手里端着个白瓷茶杯,杯沿冒着淡淡的热气,脸色白得像纸。
“林小姐,刚才听到尖叫,你没事吧?”
裴青黛的语速依旧缓慢,声音像浸了冰水,没有半点温度。
林舒薇强装镇定地笑了笑,拢了拢头发,露出颈间的珍珠项链:
“没事,大概是哪个胆小的吓到了。倒是裴夫人,这么晚了还没睡?”
她刻意挺了挺胸,让项链在灯光下更亮些——就算在这种地方,她也要比别人体面。
裴青黛的目光落在她的项链上,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冷意,快得像错觉。
“雪夜难眠,煮了些热茶,”
她抬手,将茶杯递给林舒薇,
“林小姐要是不嫌弃,喝杯暖暖身子。”
林舒薇伸手去接,指尖碰到杯壁,却发现茶杯一点都不烫,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她心里咯噔一下,慌忙缩回手,笑着说:
“不用了,我不渴,裴夫人自己留着喝吧。”
裴青黛没勉强,收回手,转身往楼下走。她的墨色旗袍扫过地板,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长发垂在肩后,发尾在灯光下泛着干枯的白。
林舒薇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这个女人,太怪了,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许汀兰的房间挨着药房,药味混着雪气,从门缝里钻进来,呛得她睡不着。她坐在床边,手里攥着那个玻璃药瓶,指缝里的药味跟药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十年前,她就是在这样的药味里,调配出那碗迷药,看着上官池烟喝下去,看着她眼神涣散,失去反抗能力。
就在这时,药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翻动药柜。
许汀兰心里一慌,猛地站起身,走到门边,屏住呼吸听着。声响越来越清晰,是药盒碰撞的声音,还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找什么。
【是谁?是裴青黛吗?她想干什么?】
她的心跳得飞快,指尖死死抠着门板,指甲缝里嵌了木屑,疼得发麻。她想开门看看,却又不敢——她怕看到药房里的药柜,怕看到那些熟悉的药瓶,怕想起当年的事。
药房里的声响停了,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脚步声,慢慢靠近她的房门。许汀兰吓得后退一步,躲在门后,双手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脚步声在她的房门口停住了,她能感觉到门外有人,呼吸声轻得像没有。
过了很久,脚步声又响起来,慢慢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许汀兰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冷汗浸湿了白大褂。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瓶,里面的药粉晃荡着,像十年前那些混在茶里的粉末,带着毁人的毒。
松本健一拄着手杖,站在窗边,礼帽檐压得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用日语低声自语:“旗袍の女……本当に存在するのか?(穿旗袍的女人……真的存在吗?)”刚才顾书昀的尖叫声响起时,他看到窗外有个穿旗袍的影子,一闪而过,像极了当年的上官池烟。
他推开房门,走到走廊里,手杖敲在地板上,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公馆里格外清晰。楼梯口的壁灯昏黄,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墙上,像个扭曲的怪物。他走到楼梯口,往下看——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那座挂钟停在寅时,指针泛着冷光。
就在这时,他瞥见楼梯扶手的缝隙里,夹着一片玫瑰花瓣,暗红的,像血。他弯腰捡起来,花瓣干枯发脆,一捏就碎,指尖沾了点暗红的粉末。
【是刚才那个女人留下的?】
他攥紧花瓣,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这个公馆里,一定藏着秘密,关于十年前的火,关于上官家的宝藏,他一定要找出来。
艾伯特坐在房间的椅子上,手里捧着圣经,十字架贴在胸口,冰凉的金属让他清醒。他嘴里默念着英文祷告:“Forgive me, Lord, for I have sinned.(主啊,宽恕我,我有罪。)”可他的眼底却没有半点愧疚,只有一丝隐晦的快意。
十年前,他锁上公馆的后门,看着火势蔓延,看着村民被沈文昭报复,心里那股畅快,至今还记得。那些人,都该死,他们配不上上官家的财富,配不上上帝的慈爱。如今,他又回到了这里,看着这些罪人一个个被恐惧折磨,这是上帝的惩罚,是他们应得的。
窗外的雪还在下,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圣经上投出暗红光斑,像血。艾伯特抬手,抚摸着圣经上的光斑,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眼底却藏着冷意——这场雪,还会下很久,这些罪人,一个都跑不掉。
周墨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满脑子都是公馆里的旧物,那些紫檀木家具,那些青瓷花瓶,说不定还有上官家剩下的宝贝。他坐起身,摸了摸腰间的玉扳指,心里盘算着——等其他人都睡熟了,他就去楼下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些值钱的东西。
他悄悄下床,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往外看。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壁灯昏黄的光,裴青黛的房间在走廊尽头,门紧闭着,没有半点动静。
【应该都睡了。】
他心里一喜,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往楼下走。
楼梯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走得很慢,生怕吵醒别人。走到一楼客厅,他的目光立刻被那些紫檀木家具吸引了,伸手摸了摸桌面,木料光滑,是上等的好料。
他又走到水墨屏风前,屏风上的玫瑰园墨迹发暗,像是被火烤过,他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了点黑色的粉末,像灰烬。
就在这时,他瞥见书房的门开了条缝,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里面有什么?】
他心里一动,悄悄走过去,顺着门缝往里看
——裴青黛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个旧盒子,正在慢慢打开。裴念站在她身边,替她拢着耳边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很。
周墨堂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个旧盒子看起来很精致,说不定装着值钱的宝贝。他悄悄往后退,想等他们离开后再进去看看,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椅子,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书房里的光灭了,过了一会儿,裴青黛的声音传出来,依旧缓慢而疏离:
“外面是谁?”
周墨堂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楼上跑,肥胖的身体撞得楼梯板吱呀作响。
他跑回房间,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吓死我了……差点被发现。】
他拍着胸口,心里却更确定,书房里一定有宝贝,等明天,他一定要想办法进去看看。
裴青黛坐在书房的黑暗里,手里捧着那个旧盒子,盒子里放着一支断了的玉簪,玉色温润,断口处还留着当年被扯断的痕迹。裴念站在她身边,手里端着杯热茶,杯沿冒着淡淡的热气,却没有半点温度。
“他们都慌了。”
裴念的声音温润,在黑暗里带着模糊的回响。
裴青黛轻轻抚摸着玉簪的断口,指尖没有温度,触不到玉簪的凉。
“十年了,他们终于开始慌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枯玫瑰,“当年他们怎么对我们的,我要一点一点,都讨回来。”
裴念抬手,替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指尖划过她的脸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池烟,别太累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疼惜,眼底却没有半点活人的光,像旧照片里的影子。
裴青黛抬头看着他,眼底的冷意褪去,泛起一丝极淡的温柔,像冰面下的水。
“有你陪着我,我不累,”她轻声说,“等报完仇,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们身上投出暗红光斑,像火。裴念的身影在光斑里泛着淡淡的透明,像要融进月光里。他看着裴青黛,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却没有半点温度
——他知道,自己只是她的执念,是她记忆里的影子,等复仇结束,他就会像雪一样,融化在风里。
走廊里的壁灯忽明忽暗,《玫瑰玫瑰》的歌谣声又响起来了,调子凄婉,从楼下飘上来,绕着每个人的房门,不肯散去。沈文昭靠在门板上,手里攥着枪,眼神凶狠;苏曼卿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攥着麻醉剂瓶,眼底满是警惕;陆景年蹲在地上,抱着破碎的相机,浑身发抖;顾书昀躲在床底,眼泪湿透了枕巾;林舒薇坐在床上,摸着珍珠项链,脸色发白;许汀兰瘫在地上,手里攥着药瓶,呼吸急促;松本健一站在窗边,手里攥着玫瑰花瓣,眼底阴鸷;艾伯特坐在椅子上,捧着圣经,嘴角带笑;周墨堂靠在门板上,心里盘算着宝贝,满眼贪婪。
他们都不知道,这座玫瑰公馆,早已不是避雪的港湾,而是一座困住他们的坟墓。十年前的火,烧不尽他们的罪恶;十年后的雪,埋不掉他们的恐惧。这场雪夜,只是开始,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将在恐惧与罪恶里,一点一点,偿还当年的血债。
客厅里的黄铜挂钟,指针突然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声响,暗红色的指针,慢慢从寅时,挪向了卯时。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照在钟面上,映出一道暗红光斑,像一滴未干的血。
天快亮时,雪终于小了些,北风却更烈了,卷着雪粒撞在窗上,发出呜咽似的声响。裴青黛推开房门,走到走廊里,墨色旗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长发垂在肩后,没有一丝晃动。裴念跟在她身后,长衫的下摆扫过地板,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他手里拿着件厚厚的披风,轻轻搭在裴青黛肩上,指尖没有触碰到布料,却像真的替她挡住了寒气。
“去看看厨房的粥好了没有。”
裴青黛轻声说,目光扫过走廊里紧闭的房门,眼底的冷意像结了冰的湖面。
“好。”
裴念的声音温润,跟在她身边,脚步轻得像没有重量。他们走过顾书昀的房门时,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像受惊的小动物;走过沈文昭的房门时,能闻到浓烈的酒气,混着淡淡的火药味,刺鼻得很;走过苏曼卿的房门时,隐约能听到药瓶碰撞的声响,细碎而紧张。
厨房在一楼客厅的东侧,烟囱里冒出淡淡的白烟,却没有暖意。灶台前站着个老佣人,头发花白,背驼得厉害,正弯腰搅动着锅里的粥,动作缓慢得像个木偶。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脸上布满皱纹,眼神浑浊,像蒙了层灰。
“夫人,先生。”
老佣人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粥快好了。”
裴青黛点点头,走到灶台边,伸手放在锅沿上,没有停留,只是轻轻掠过。
“多煮些,客人多。”
她的声音依旧缓慢,没有半点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裴念站在她身边,目光落在老佣人身上,眼底没有半点波澜。
这佣人是裴青黛按记忆里的模样“造”出来的,每天重复着煮粥、打扫的动作,没有思想,没有情绪,像个上了发条的玩具,等复仇结束,就会像雪一样消散。
老佣人应了声,又低下头搅动粥锅,粥香混着水汽飘出来,却带着股淡淡的焦味,像十年前火里的味道。裴青黛的目光落在灶台边的柴火堆上,柴火是新劈的,却在边缘泛着黑色的痕迹,像被火烤过
——这是她故意留下的,每一处细节,都要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才能勾起那些人的罪恶记忆。
“楼上的客人快醒了,我去看看茶水。”
裴念轻声说,转身往客厅走。他的身影穿过门框时,像被光线稀释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原状,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异样。
裴青黛留在厨房里,看着老佣人搅动粥锅,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领口的假玫瑰。
花瓣硬邦邦的,没有半点生气,就像她现在的样子
——没有温度,没有呼吸,只有执念支撑着,像株枯在雪地里的玫瑰,靠着恨意才能勉强立着。
她想起十年前的这个时辰,她也是在这厨房里,裴怀准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窝,掌心的温度透过旗袍传过来,暖得她心里发颤。
他说:“池烟,等战事平了,我们就去江南,那里的玫瑰开得最好。”她当时笑着点头,手里的粥勺晃出细碎的涟漪,怎么也想不到,那场火会来得那么快,把所有的温暖都烧得精光。
“夫人,粥好了。”
老佣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粥锅里的热气冒出来,模糊了她的脸,让她眼底的温柔又沉了下去,变回一片冰冷。
“端去客厅吧。”
她转身往外走,墨色旗袍扫过柴火堆,带起几片细小的木屑,落在地上,很快被风吹得没了痕迹。
客厅里,裴念正站在挂钟前,手指轻轻拂过钟面,黄铜的钟身泛着冷光,指针停在卯时,再也不动了。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眼底的空茫褪去,换上温柔的笑意
“粥好了?”
“嗯。”
裴青黛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钟面上,暗红色的指针像凝固的血,
“他们该醒了。”
话音刚落,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沈文昭走在最前头,军靴踩在楼梯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他眼底布满红血丝,显然一夜没睡,刀疤在晨光里泛着白,更添了几分戾气。看到裴青黛和裴念,他眼底闪过一丝警惕,又很快掩饰过去,沉声道:
“裴先生,裴夫人,早。”
“沈将军早。”
裴念温和地笑了笑,侧身让开位置,
“粥刚煮好,快坐吧。”
沈文昭点点头,走到餐桌旁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青瓷碗,碗沿的裂纹和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样。他心里泛起一阵烦躁,指尖攥紧,指节泛白——这公馆里的一切都太熟悉了,熟悉得让他心慌,像十年前的噩梦,又重新开始了。
苏曼卿跟着下楼,头发梳得整齐,粉底盖掉了眼底的疲惫,只是眼底的红血丝藏不住。她走到餐桌旁,坐在沈文昭对面,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看到他眼底的慌乱,心里暗自冷笑——看来不止她一个人,被这公馆的邪性折磨着。
陆景年低着头,鸭舌帽檐压得更低了,怀里抱着破碎的相机包,像抱着个烫手山芋。他走到餐桌末尾坐下,不敢看任何人,指尖抠着包带,指甲缝里嵌了布料的纤维。昨晚的照片像个魔咒,在他脑子里盘旋,让他坐立难安,他只想快点吃完早饭,找个机会离开这里。
顾书昀最后一个下楼,校服领口依旧扣得严严实实,眼睛红肿,显然哭过。他走到餐桌旁,犹豫了一下,坐在了陆景年身边,头埋得更低了,连呼吸都放得很轻。昨晚的恐惧还没散去,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他,让他浑身不自在。
很快,林舒薇、许汀兰、松本健一、艾伯特、周墨堂也陆续下楼,各自坐在餐桌旁,表面上客客气气,眼底却都藏着心思。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老佣人端粥的脚步声,还有粥锅里冒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弥漫,带着淡淡的焦味。
“诸位昨晚睡得还好吗?”
裴念打破沉默,语气温和,目光扫过众人,像在关心,却没有半点真切的情绪。
沈文昭端起粥碗,喝了一口,粥温温的,没有暖意,反而带着股淡淡的苦味。
“还好,就是雪太大,风吵得慌。”
他语气平淡,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鸷——昨晚的黑影和火光,他绝不会说出来,这些事,烂在肚子里才最安全。
苏曼卿笑了笑,推了推眼镜:“是啊,雪夜难眠,不过裴公馆很安静,倒是比城里睡得踏实。”
她说着谎,心里却在盘算着那个抽屉里的病历,等会儿一定要想办法再去看看,确认是不是真的存在。
林舒薇放下粥碗,用手帕擦了擦嘴角,语气带着淡淡的傲慢:
“公馆倒是别致,就是房间简陋了些,委屈了这几天。”
她瞥了眼裴青黛,想看看她的反应,却发现裴青黛只是低头喝粥,脸色白得像纸,没有半点表情。
松本健一用生硬的中文说:
“昨晚……听到尖叫,有人……不舒服吗?”
他说着,目光扫过顾书昀,看到他猛地抬头,又慌忙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昨晚尖叫的,应该就是这个学生。
顾书昀的脸瞬间涨红,手里的粥勺晃了晃,粥洒在桌上,洇出一小片污渍。
“没、没有,”
他慌忙摆手,声音细小得像蚊子叫,
“我昨晚……做噩梦了,不小心叫出声,打扰大家了。”
众人都看出了他的慌乱,却没人点破,各自心里都有盘算。陆景年埋着头,假装没听见,指尖却攥得更紧了
——做噩梦?他看是心里有鬼吧,这公馆里的人,谁心里没藏着见不得人的事。
周墨堂的玉扳指在指节上转得飞快,眼睛却在客厅里扫来扫去,想找找昨晚看到的那个旧盒子。
“没事没事,雪夜嘛,做噩梦正常,”
他笑着打圆场,目光落在书房的门上,
“裴先生,昨晚我好像看到书房亮着灯,里面是放了什么宝贝吗?”
裴青黛抬起头,眼底的冷意像冰锥:
“只是些旧物,不值钱,放着留个念想。”
她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周墨堂瞬间闭了嘴,不敢再问。
艾伯特放下圣经,嘴角带着温和的笑,用带着英语口音的中文说:“Old things are full of memories, we should respect them.(旧物承载着回忆,我们应当尊重。)”他说着,目光扫过众人,眼底却藏着冷意
——这些人,根本不配谈论回忆,他们的回忆里,只有罪恶。
早餐就在这样诡异的安静中继续着,每个人都在喝着温吞的粥,心里却各怀鬼胎。粥里的焦味越来越浓,像十年前的火,慢慢烧进每个人的心里,让他们坐立难安,却又因为大雪封山,只能被困在这座公馆里,像待宰的羔羊,等着命运的审判。
裴青黛放下粥碗,目光扫过众人,眼底的冷意像结了冰的湖面。她知道,这场复仇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日子,她会让这些人,一点一点,尝遍当年她和裴怀准所受的痛苦,让他们在恐惧和绝望里,慢慢走向毁灭。
裴念坐在她身边,替她擦了擦嘴角,指尖没有触碰到皮肤,却像真的擦去了什么。他看着她,眼底的温柔没有半点温度,却带着浓浓的执念
——只要能陪着她,哪怕只是个幻象,哪怕最终会消散,他也心甘情愿。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雪粒砸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指甲,刮挠着每个人的神经。客厅里的黄铜挂钟,依旧停在卯时,暗红色的指针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一滴凝固的血,见证着这座公馆里,即将上演的罪恶与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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