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正卿一直以来,除了成亲那晚异常失态,平日里笑不露齿,仪态端庄,甚至在桑元几次闯入书房时,坐姿雅正。
当他见到关正卿毫无生气的躺在那一席茅草床上,面色发青,浑身扎满银针,胸膛起伏都是那般微弱,这才明白,或许死亡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不是一场巨大的鸿沟,而是切实的失去。
平日里素来更是对待桑元都是点到为止,绝不越界,对方进一步,他便借此靠近两步,可离得越近,看着桑元身上的活力,就愈发忧虑自己的身子。
这终究是个坎。
桑元也知,桑元亦懂。
他没逼关正卿快点接受自己,只是潜移默化的拉近二人间的距离,可是这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突然以一种极具有冲击力的形态展示在他面前时,桑元才知道他以前说的纯属宽慰自己的话,根本不值一提。
他不想关正卿病死,他想他好好活着,好好和自己一起,他们或许还会有一对儿女承欢膝下,颐养天年。
他想关正卿长命百岁,在读懂那份沉重的情意之后,桑元愈发舍不得。
耳边又响起关晓晓噎嗒嗒的声音:“二嫂嫂,他们不敢骂二哥和大爹,他们就说你去学堂辱没了祖宗,二哥就气的吐血了。”
“我怕……”
关晓晓不敢看床上的二哥,藏在桑元身后抹眼泪。
桑元小声说道:“他喝了药,会没事的,这不还有靳大夫在。”
这句话不知道是给晓晓说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桑元朝他平放的左手握去,温润修长的手指插.入自己指节间,紧紧扣着。
今日之事全因他而起,说白了,他惹一些人眼红了。
凭着简单的吃食能赚不少银钱,那为什么他们不能。
人的嫉妒心如魔爪不断蔓延,直到养出了一只恶魔,放出来变成丑恶的嘴脸,撕啃舔舐。
桑元接受他们对自己的审视,却不接受关正卿晕倒这件事,是因为感受到了他的委屈,想到了他的处境,而做出的反抗。
桑元手指轻扫他的额头到鼻尖,再到下唇 :“真傻。”
“你再不醒来,真这么过去了,可不就遂了人家的意。”
“一气之下连夫郎都不要了。”
关正卿不知是听到了这句话,闷哼了一声,却没醒来。
屋里更躁了,靳付来喂药,桑元见来了人,也不好意思握着关正卿的手,规矩坐正。
几贴下去,那点苍色消散不少,眉目间的淤气也不是一开始的那般骇人。
桑元来的紧,肚子里定人啊。没有半点米,靳付招呼他:“元哥儿,还没吃饭吧,晓晓,去给你二嫂嫂端饭。”
关晓晓听话去了。
“多谢。”
“谈什么谢,元哥儿,你也莫要太暗自伤神,我爹说了,关二哥将胸中的浊气吐出来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靳付回忆起什么:“关二哥小时候脾气就好,就没见他为什么事动了心气,我爹说这种人最后容易把自己气死,叫内结于心,药石无灵。”
“会没事的。”
桑元这么一想,还真是这般:“那现在为什么迟迟不醒。”
他希冀的看着靳付。
靳付难为望了一眼外头:“我爹说,关家都是好人,不会做傻事,关正卿睡了,正好让关秀才有由头,敲打那些背后总做小动作的人,关秀才从不凭借着身份压人,他们猖狂的都快忘了,所以这药里下了点安神的。”
靳付是受他爹吩咐,来叫桑元放平心态。
桑元好似听懂了:“也就是说,他没事!就是,说不定还会因祸得福?”
靳付没想到元哥儿一点就通,不愧是做生意料子,就是聪明:“嘘,莫要声张。”
关晓晓很快端着一个碗来了,里面放着酸菜,土豆丝和两个糙花馍,即使味道平平,在得知关正卿并不大碍后,这顿饭也吃的很是满足,他吃着吃着,总是盯着关正卿傻笑,笑的自己都觉得是不是鬼上身中邪了,怎么叫到人就想笑。
笑着笑着,桑元轻轻抱了他一下:“要快快好起来。”
饭后,桑元算是正式见过靳大夫一家人,靳付还未婚配,只不过他还有两个妹妹,已经嫁为人妇,空荡的家中,也就只有三人同住。靳婶性子和孔却还有点相似,怕他没吃饱,还贴心送来囤的蜜饯番薯,都是哄小孩吃的。
番薯又甜,撕成一条吃,还有点粘牙,要吃的慢才行。
村长家前堂已经快要结案,这会喊桑元前去做个证人。
靳付则送关晓晓回关家去,还贴心的拿了三贴养神的药包送去关家。
桑元走的时候还带了些番薯,靳婶子做的番薯有嚼劲还好吃,当做零嘴来说真挺不错的。
靳婶子看他喜欢吃,直接给他又装了一大包,鼓囊囊的塞满。
到了前堂,桑元这下终于能对上几个人的长相和姓名。
令桑元意外的是,堂下跪着的人除了孙叔和何家夫郎,竟然还有一位长相秀气的哥儿,细想一下,那不就是装模装样的桑恒嘛。
小时候他可没少欺负原身,刻薄的嘴总能说出令桑母怄火的话,让原身迎来更狠毒的打骂。
他既跪着,这件事情和他脱不了干系,哼,桑元头看都不看他,这不活该。
桑恒见到他:“大哥哥,你嫁出去后,我们就没见过了。”
桑元见到桑恒那张脸,打心眼里来气,没见着背后就给刀子,见着了不得直接明抢。
他想装没听到,桑恒不依不饶说了句:“娘想你了。”
“娘真想我了?”桑元都快把好虚伪写在脸上了:“娘想我怎么一次都没看我。”
桑恒愣道:“这……”
逢人听闻桑元嫁出去变聪明了,他不以为然,可真见了人,竟然连他的话都会反驳了,桑恒跪着,本就处于弱势,桑元让他落了面子,有几个急于表现的汉子开口道。
“桑家豆腐铺那么忙,桑婶没时间很正常。”
“就是啊,你干嘛问这么刁钻,元哥儿,你要是真想,几步路的事情,你不会自己去桑家看啊。”
桑元指了指自己,拒绝干脆:“我吗?我才不去。”
“我家夫君体弱多病,我忙着照顾他,可没有时间。”
那开口的汉子义愤填膺,还想说话,座上的关应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汉子就闭嘴不敢开口了。
主座上同时摆放了两把椅子,分别坐着关应和村长。
林海拿着文书念:“何家的,你说是恒哥儿撺掇的你,你可有证据?”
何家夫郎现在是自身难保,想拖人下水:“他到我面前,说了几嘴,说他大哥之前就是这样,他娘也时常训斥,我听别人这么说,我就信了,肯定桑元做的不对,他要是不做,哪会有这种流言蜚语传出来。”
他这会的嚣张气焰彻底灭了下去,还想拖几个人上前。
“哎,别看我,我可说了,何家夫郎在医馆给我说记恨关家呢,我还劝了几句,都是邻里,哪有那么僵,关秀才名气大,哪有什么针对你家汉子啊。”
张家二媳在人群里不敢冒头,流言是从她这传出去的,要是何家夫郎死咬她,她必然会被咬下一层肉下来,她婆婆要是知道了,今晚估计不能轻易安生:“我其实没怎么说,我就说说了一嘴知道元哥儿在学堂最后一排,后来这不是误会嘛,元哥儿那是陪关家老二去的,她自己听成了什么,给别人扣高帽,哎,这可和我没关系啊。”
何家夫郎越听越心凉,这一句句简直将他的路堵死了。
他还想辩驳,事实却在眼前,容不得他再说,更何况,林海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林海在纸上写了几句话:“知道了,恒哥儿,该你说了。”
桑恒犹怜道:“村长,我没什么好反驳的,大哥竟然没做过,那就是我误会了。”
林海今日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认罪快的:“知错就好,念你对此事知情甚少,稍后你拿一两银子当做罚金,交由我。”
桑恒低头轻语:“多谢村长。”
桑恒云淡风轻,实则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桑元看得乐呵,桑后娘将钱看的比命还重,要是知道桑恒惹来一身骚,打骂一顿是跑不掉了,没真正动到桑家的根骨,但让桑恒吃到苦头也蛮不错。
这场审案牵扯着童生,村长不敢草草结案,抽丝剥茧好好审问,随后一一定罪。
涉案的何家夫郎作为主谋,要去县衙关上十五天好好静静心,而他心念念自家的大儿二儿,也被他毁了前途。
据说那镖师头了解后,连夜走了,而何昌那,他们哪会要一个阿爹坐过牢的汉子,何昌这辈子怕是只能待在苦工的地位了。
念在孙叔是被人花言巧语蒙骗,可是错以造成,关童生一刻醒不来,就关上他一天,若是人因此殁了,就以他故意杀人罪去判,孙叔肠子都悔青了,哭的不能自已,被捕快架着求饶,和孙叔一齐的其他汉子同罪并罚,一时间,福泽村没人敢大声说话,都被林海雷霆手段所镇压。
桑恒虽没受到皮肉的伤害,跪久了腿膝盖青了,在听见他自己嘴贱还要家中赔上一两银子,桑母脸色骤变,一巴掌拍到他腿上:“你个贱蹄子,不好好在家里待着,跑出去惹事,家里一两银子要赚多久,你一句话就轻飘飘送出去。”
桑恒腿本来就疼,被打了一下,直接摔到地上,脸擦破皮。
桑母更来气了:“你也就这张脸好看,还不好好护着,要是不能嫁给隔壁村的秀才,我就把你卖给哪位老爷当小妾。”
“别在我眼前碍眼,还不去洗豆子!”
桑恒敛下神色,一撅一拐的走出去。
心里想道,要是桑元没嫁出去就好了,他没出去,娘骂的就不是他,而是桑元了。
最后这一两银子还是照常赔给了关家,桑母肉疼了好久,越看桑恒越不顺眼,连带着他这段日子身上多了好几块青紫和棍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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