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烧尾宴

东林苑,这处位于皇城边缘的府邸,常年来一直是众人特意忽略的地方。

大家都心知肚明,萧家就是在此被屠戮殆尽,只剩下一个忠仆带着年仅六岁的萧家太子逃出。

如今已过十二年,当年那幼童也不知是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还是埋伏在广袤的大周王朝的角落里,正窥伺着那看似稳固的江山宝座。

不过这一切也都不太重要了,今日的东林苑焕然一新,门庭若市,车马骈阗,人人都知道福王在此摆设烧尾宴,据说就连当今天子都会来参加这次宴席。

程玉琼此次出行,特意嘱咐要了低调行事,只带了傅春喜一人前往,还故意迟了一些时间。

不是他摆架子,而是实在是不想去其他官员社交。

等轿辇行到东林苑门前时,已有许多车马停在此处,程玉琼穿着一身狐裘大氅,近来天气转寒,他还带了一顶皮貉帽,整张脸都缩在毛茸茸之下,只留下一双淡茶色的眼眸。

冷风刮着他后颈上的皮肤,程玉琼不禁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

傅春喜刚想要递上暖手炉,就被程玉琼拒绝了,他虽然畏寒,但手捧暖炉总觉得失了几分气势。

实际上他这次来,是要趁机搜罗几件福王的宝物,是需要用手触摸才有效果。

如果捧着暖手炉的话,着实不太方便。

在踏入东林苑门槛时,听得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迅疾如雷,不消片刻就越来越近。

程玉琼转头,见到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上面坐着一位英姿勃发的俊朗青年,头发高高竖起,眼见就要撞到程玉琼,他更是俯下身子,一甩缰绳,双腿夹紧马鞍,竟也不避让。

傅春喜大喊道:“陛下小心!”

程玉琼听得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眨眼间,傅春喜的身影就飘到了身前。

他犹如一片枯叶般随风而起,轻飘飘地落在那个青年的马前,然后伸腿一踹,那青年猝不及防吃了一腿,但反应也迅速,身体倾斜翻身而下。

可是傅春喜那一脚力道非常,他只有地上翻滚了几下卸去力气,连带着身上的衣服都沾染了不少的灰土。

那骏马的缰绳已被傅春喜牢牢握在手中,借势坐在了马鞍之上,双手牵住马绳,制止了它的继续前进。

这惊险的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程玉琼万万没想到傅春喜居然身负武功,而滚在地上的那个狼狈青年一看就知是谁。

就是那个与石燕然有争执的李小侯爷,也是太后的侄子,李清源。

他同昏君一同长大,幼时感情亲厚,可昏君长大后,两人却渐渐疏离。

“呸呸。”

李清源吐去口中的泥土,站起了身,凑近了自己的爱马,踮起脚尖眯着眼,对着傅春喜说道:“想不到傅总管也来了。”

傅春喜并没有自得之色,连忙滚下了马匹,对着李清源行礼道:“侯爷,奴才失礼了,请侯爷恕罪。”

李清源龇牙咧嘴了一阵,说道:“罢了罢了,技不如人,被踹也是活该,那你来了的话……”

他转过身,连连往前几步,直直走到程玉琼的面前,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皇帝也来了!”

程玉琼抽了抽嘴角,他明白为什么李清源并不避让,原来他是个近视眼!

按照原身的记忆,程玉琼也就冷淡地点点头,说道:“李爱卿如果看不清,以后尽量少在街头驾马。”

显然他并未接受程玉琼的意见,李清源漫不经心地行了礼之后,转身就走,还没看得清脚下门槛,又摔了个正着。

程玉琼忍不住噗呲一笑,他下意识地扶起了李清源。

往日里李清源对这个心思歹毒的昏君并没什么好脸色,他万万没想到扶起自己的竟然是程玉琼,刚要转头道谢,见到他一双含笑的茶色眼眸时,顿时住了嘴。

他眼高于顶,自然是不想在昏君面前显露半分弱态,如今连连出乖露丑,又觉得扭捏万分。

程玉琼摇头道:“你最近是不是时常视线模糊,看不清事物。”

李清源收回了手,犟嘴道:“谢陛下关心,只是疲惫导致的,最近不就是应了皇帝的命令,在府中禁足静养吗?”

傅春喜连忙来到二人之间,说道:“陛下,您万金之躯,这等小事就由奴才来干就行了。”

他刚要扶着李清源,就见他摆手道:“不用了,本侯爷好得很。”

说完,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

程玉琼看着他勉强的背影,心里对这个李清源的印象却是高了几分,好像并不是什么纨绔子弟。

转头就见到傅春喜一脸欣慰的姨母笑,不禁感到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陛下,”傅春喜凑近程玉琼,说道,“您以前对小侯爷都是没好脸色,如今却变了态度,太后娘娘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

程玉琼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或许李清源与昏君日行渐远的原因,就是昏君的行径让他失望了吧。

自己刚才也是刻意释放了善意,但系统并没有提示要维持人设,这也就说明,在李清源的心中,这个昏君还是有些许可取之处。

“啊,陛下来了。”

不远处一个锦衣玉袍的男子应声而来,他虽然五官端正,但目光却隐隐流露一股淫邪之气,定是那个作恶多端的福王世子。

他行礼后,便拉着程玉琼,说道:“陛下,你可算来了,我和父王可是等了你许久呢。”

程玉琼不露痕迹地避过了他的拉扯,稍稍远离后,说道:“路上耽搁了些时候。”

世子眨了眨眼,说道:“我刚才看见李清源那小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想必是被皇帝哥哥教训了一番。”

他看了眼后方的傅春喜,说道:“是吧,傅总管?”

傅春喜谦逊地笑了笑。

程玉琼并不理会世子,心里纠结着想要询问月谜的解药,如果能够找到月谜的解药,那男主的武功就能够恢复,自己也不用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那个,”程玉琼打算直接询问,“世子,月谜的……”

“哦!”福王世子暧昧地用扇子捂住自己的嘴巴,说道,“我从王府中都听闻了陛下宠幸那位侍君,怎么样?是不是在床上别有一番风情。”

……是啊,快被绞死了。

程玉琼面无表情地默默吐槽,而后说道:“不是,我是看他武功失了可怜,想……”

“啊!想不到皇帝哥哥竟是个怜香惜玉的情圣!”福王世子又一次抢了话,说道,“可惜月谜这玩意,是搅乱武人的奇经八脉,可是没有解药了。”

程玉琼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原身和福王世子真是歹毒,看来解药是没有了。

“不过皇帝哥哥,”福王世子愈发靠近程玉琼,他觉得今日的皇帝与众不同,眉目精致,睫毛扑闪,就连身上都透出一股隐隐的草木之香,忍不住嗅了嗅,说道,“前几日,傅春喜还问我求药,说是要什么疗伤的药材,我想着他肯定是听错了,于是就给了情丝缠。“

“效果怎么样?”

福王世子说着,心里却脑补程玉琼春光满面的模样,不经意喉头滑动,顺着程玉琼交叉的衣领看去,望着他细腻的肌肤,目光愈发露骨。

程玉琼想不到这个世子表面光鲜,却是满脑子黄色废料,居然还给了自己假药。

不想再听他的污言秽语,冷冷一笑,伸腿一绊,说道:“世子注意脚下。”

世子不察,脚下一滑,也不由得往前一扑,前方是回廊的下梯,只见他竟似车轮般转了几圈,听得噗通噗通几声,倒在了宴席之中。

此时邀约的官员都已到齐,正在三两成相互攀谈,就听得噗通一声,世子四仰八叉地躺着,脸上青红一片,想必是摔得不轻。

程玉琼面色如常,毫不避讳地收回了脚。

当昏君的感觉真好!他还听到了系统的提示。

【恭喜宿主获得昏君值 10】

“参见陛下。”

所有人见程玉琼到了,也要坐坐样子,纷纷行跪拜礼,一时间无人上前搀扶那位世子。

“众爱卿平身。”

程玉琼眼尖,见到石燕然也在此处,放了心,说完径直走向宴席的上座。

众官员也起身,此时也有人上前扶起了世子。

他被程玉琼一踹也知道这个皇帝哥哥是真的生气了,虽不解他为何性子大变,但也只能吃哑巴亏,摸着屁股,也不敢瞧程玉琼,一瘸一拐地坐在了靠旁的下座。

“哈哈哈,本王来迟了!”

福王被七八人搀扶着,步履艰难地走到宴席中间,其他落座的官员又一次起身行礼,只有程玉琼端坐上方,对着福王点点头。

福王却没有入座,反而是来到会场中央,对着程玉琼说道:“今日陛下赏脸到场,让此处蓬荜生辉,更是孤的荣幸。”

程玉琼应了几声福王的场面话,却是要看他到底有何目的。

福王一挥手,说道:“昨日陛下说孤的府邸宝物繁多,让小王不禁惶恐,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今日孤特意奉上一件宝物特意献给皇帝。”

话音刚落,就见到几人抬着一块清奇古怪、风骨嶙峋的奇石来到宴席中间。

“呀,好石!”

“这石头形状奇异,想必福王寻了很久。”

“天下奇石难寻,这石上还有许多细孔,简直是世间罕有。”

……

几人移步上前,围在奇石旁边,口中啧啧称奇。

程玉琼实在没有什么艺术细菌,看这石头也只是觉得平平无奇,但他知道在原书中,这个昏君是极其喜爱这些稀奇古怪的石头,福王为了讨好皇帝,专门设置了路线来输送奇石到皇宫。

还设立了专门的部门用来搜寻奇石,他们打着皇帝的名义四处搜罗石头,听闻谁家有精巧奇石,就夺门而入抢夺石头,许多百姓为了身家性命,只能任由官差抢去。

先前还是搜刮石头,后来就以找寻石头的名义闯入百姓家中,硬说他家中有奇石,如若隐瞒,更是欺君之罪。

被官差盯上的百姓无法,只得献出银两,打发这些官兵。

当然,这一切都被算在了昏君头上。

被福王邀请的官员也有正直之士,见他又如此铺张浪费,脸色都不好看,端坐在案桌旁,并没有表现出乐趣。

“这奇石来历不凡,”福王捻着细长的胡须,说道,“前段时间,有位东海渔民见到海上升起仙雾,隐隐传来仙乐,他误入了这团仙雾之中,见到一座巍峨天宫,一条金龙正盘旋其中,但凡人怎能窥得天机,见那金龙张嘴一吐蜃气,那渔民就昏倒在海中,漂泊了数日,竟然回到了家中。”

“过了几日,渔民苏醒,想要到海边祭拜龙神,就见海边遥遥漂来一块浮石,耳边又听到龙吟,等那石头靠近,才觉得此石千形万状,赶紧报告官府,经历千难万阻才来到京师。”

“真是叹为观止!”一名官员讪笑道,“这奇石定是聚集天地精华所成。”

“啊!”

一名官员忽然大呼小叫,指着奇石上的一块凸起,说道:“福王且看,这不是一只鲤鱼?”

他这么说,就连程玉琼都起了兴趣,忍不住探身看去。

只见这奇石的最顶端确实有一块凸起的石块,形似鱼身,更加奇妙的是那石块上还刻着几道浅浅的划痕,状如鱼身鳞片。

可是鱼的尾端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突起,看得人毛骨悚然。

“福王,真是有心了!”

仍是那位官员,他对着福王,面上尽是谄媚笑意,说道:“臣听闻‘烧尾’一词由来,便是鲤鱼跃龙门时,会有天火降临,将鱼尾烧去,只有烧去鱼尾的鲤鱼才能跃过龙门,化身成龙。”

“殿下你看,这一条鲤鱼亦不是被烧去了鱼尾,正预示着鲤鱼跃龙门之态。”

他说完,众百官皆是赞叹连连。

程玉琼皱起眉毛,他纵使不想当皇帝,但也知道福王这个举动实在僭越,分明是在说他才是真龙天子。

原来他请自己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借由胡编乱造的瞎话来暗讽程玉琼的皇位不正。

他心里已有了主意,就听见李清源冷哼一声,说道:“我听说福王运送这石头的时候,耗资数万两白银,沿路还拆了好几排居民的房屋,眼下中原正闹水灾,民不聊生,你怎能如此浪费!”

说完,他将手中的酒杯往前一掷,直直丢向了人群。

“小侯爷,此言差矣,”还是那位官员说道,“此奇石还是天降祥瑞,如今落于京师,必是上天庇佑,福赐大周,这中原的水患,想必过几日就消停了。”

李清源正欲发火,远坐高位的程玉琼却开口了。

“吴爱卿,你身为文渊阁学士,怎么连‘烧尾’一词都解释错了。”程玉琼的声音清冽,犹如敲金击玉,听得众人心里仿佛清泉淌过。

吴学士哆哆嗦嗦地说道:“陛下,陛下,下官……”

程玉琼微微一笑,说道:“朕幼时翻阅古籍,看到一则精怪传说,有一只狐狸修炼了千年,终于能化成人形,它得意洋洋,想要下山为祸人间,但刚一入城,就被一道士看见,不由分说便斩去了它的尾巴。”

“原来动物修炼,尾巴往往都是藏不住的,其他妖怪听闻了那只狐狸的遭遇,纷纷烧去了自己的尾巴,想不到却是玩火**,一时间精怪皆死无葬身之地,这就是‘烧尾’一词的由来。”

程玉琼说的这番话,表面上解释烧尾一词的由来,暗地里却指福王的狐狸尾巴藏不住。

吴学士是官场上摸爬打滚的老手,一听程玉琼这话语里的机锋,冷汗涔涔流下,想不到往日里懦弱昏庸的程玉琼居然能够予以反击。

他依附福王已久,也是在福王的示意下说出这番话,可如今被程玉琼点破,那就是谋反的罪名。

想到此处,他双腿颤颤,股间一湿,一股刺鼻的腥臊味传到其他人的鼻间。

众人惊诧之下,无不掩鼻而走,面露鄙夷,心里却想这铮铮铁骨的文人竟也如此不禁吓。

福王细小的眼眸中精光四射,没料到程玉琼竟会如此发难,藏在衣袖下肥腻的大手紧握,嘴里却说道:“皇帝陛下饱读诗书,竟比吴大学究还要厉害,孤佩服佩服!”

【哇,宿主,虽然你干得漂亮,但是好像这也不符合人设哦!】

程玉琼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深入骨髓的麻痒就从脚尖蔓延到了全身,他痛得浑身颤抖,顿时脸色煞白,心里再次咒骂了系统千百遍。

演了这么一出戏码,原本热闹的宴席瞬间冷了场,福王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刚要呼唤舞姬乐师来表演时,就听到四面八方传来数人的声音——

“程氏贼子夺位不正,昏君不仁,欺压百姓,今日我等要替天行道!”

说话间,数个黑衣人如夜鸦降落,飘飘然飞到了宴席之中,只听得铿锵一声,寒芒闪过,血花四溅,一名官员当场毙命。

“!!!”

程玉琼呆在了原地,萧景熙怎么玩了个这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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