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蓝柯！寒假过得怎么样？”

开学前，在宿舍收拾东西的功夫，身后响起一道脆甜的女音。

也有一个月没回来了，刚打开窗户通风，听到是岳斯文的声音，她回头，冲门口的人笑了笑，“还可以。”

他们学校宿舍不是先来后到的分法，为了避免一个专业太集中都是混着排的，可能是缘分，这层就她跟岳斯文两个中国人，居然还挨在一起。

岳斯文学的是英语专业，东北姑娘性格开朗，两人经常一块吃饭。

本来就是进来打个招呼，见她柜子敞着衣服也一点没少，岳斯文狐疑，“你放假没回家？”

抖被子的手一顿，蓝柯摇头，“没，开学太早了，而且也赶不上过年。”

这话倒没错，她们学校一月十五就开学了，今年过年得到二十八，提到这茬，岳斯文也泄气努了努嘴，“确实，好烦啊，我头一次没跟爸妈一起过年。”

想到这，她旋即又问，“那你寒假在你叔叔家啊？”

“嗯。”叔叔说的是华子毅，见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蓝柯拧了瓶矿泉水递给岳斯文。

其实华子毅对她还不错，经济上也没亏待过她，但半年多过去，都快大一下学期了，她跟他还是不熟。

不知道怎么跟岳斯文解释，又叫不出口爸，蓝柯就说是亲戚了。

岳斯文没待多久，简单又聊了两句就走了。

英国一月的天又冷又潮，加上刚回来时下了小雨，蓝柯是淋着回来的，收拾完东西感觉到后背的滞涩，她去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时，文胸的排扣还没扣齐，蓝柯就被桌上手机的振动声打断。

【来电显示：哥】

头发没擦干，她这会指尖还是湿的，抽了张卫生纸擦干，蓝柯接通电话。

算上时差，他们这下午时国内已经凌晨了，“喂，哥，怎么还没睡？”

那边默了两秒，听筒里才传来声音，“不是说这个月放假回来吗，怎么，没时间了？”蓝羡之声音很哑，不知道是睡了一觉醒了还是刚加完班。

Pollock Halls这边的宿舍都有中央供暖系统，冬天不算冷，扣好文胸，她套了个白色长袖坐在床边。

衣服很长，大腿根都能堪堪遮住，偶尔有水滴顺着发梢滑到手臂上，蓝柯垂头，盯着看了眼缓缓开口，“没有，学校突然有事，我就没回成。”

“那行，有事记得跟我说。”

房间安静，听着电话里的男音，她突然想起当时刚到英国，飞机落地时蓝羡之发来的消息，【在国外遇到事别急，先找我。】

出入不大，他好像很爱说这句话，欲言又止片刻，蓝柯问，“哥，我没事，你呢，你最近怎么样？”

话落那刻，电话里传来声轻笑，“我能有什么事？”

眼睛死死盯着通话界面，蓝柯没吭声，把语音电话切换成了视频通话，过了会，那边接通，手机界面一片黑。

“你怎么又不吹头发。”

“你那边为什么是黑的。”

异口同声的两句话叠在一块，几秒后，蓝羡之率先回答，语气中带着点无奈，“我睡觉呢，灯关着。”

“那你把灯打开我看一眼。”蓝柯眼珠一动不动，直直盯着那一片黑，最后蓝羡之没辙，只好把捂住的摄像头打开露出脸。

迎面看见的是张清晰的人脸，好像瘦了点，还穿着白衬衫，这会正坐在工位上，见状，蓝柯没忍住质问，“你不是在睡觉吗？”

“今天有点活没弄完。”都看出来了还非要再提一嘴，蓝羡之挑了挑眉，把手机立桌上喝了口水。

这个马克杯还是当时蓝柯送的，她的是粉色，他的是蓝色，当时她还骗蓝羡之是兄妹款。

“真的？”

“不然呢，行了，不说了，晚上少熬夜玩手机，早点睡。”

电话旋即被挂断，蓝柯愣愣盯着通话结束的界面看了两眼，最后没忍住把手机甩到一边。

在床上滚了两圈，放在被子上手机嗡了一声，点开看，是蓝羡之发过来的消息。

【少犯懒不吹头发，明天感冒你就老实了。】

本来不想回他的，但想到已经凌晨，她还是嘱咐了句，【知道了，哥你也早点回去吧，最近家里不是很冷吗。】

【家里冷不冷你怎么知道？】

【冬天啊，我猜也猜的出来，还有，你少加点班吧。】转了几篇熬夜猝死的链接过去，蓝柯窝在床上翻两人的聊天记录。

其实她刚来那段时间，两人聊天挺频繁的，蓝柯几乎天天给蓝羡之打电话。

异国他乡的，环境给她的不安感太大了，英国处处陌生，文化差异又大，华子毅给不了她任何归属感，只有蓝羡之能给。

可过了一两个月，蓝柯渐渐适应之后，她就发现大学比想象中轻松点，却又轻松不了多少，每天被各种琐事填满，压根抽不出多少打电话的时间。

两人的聊天频率从天天到一周一次，再到现在，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发条消息。

之前跟蓝羡之住一起时，她清楚蓝羡之的作息跟日常，但现在不一样的，每次打开手机想发消息，除了问吃没吃饭睡没睡觉，关于蓝羡之的一切她都不清楚。

有时候打电话过去，问完一日三餐，气氛就完全僵住了，她盯着蓝羡之一句话都说不出，最后只能沉默着挂断电话。

时间变了，环境变了，有些东西就错位了，共同话题越来越少，电话挂的也越来越快。

到现在，她每次跟蓝羡之打电话之前，甚至要先发消息问林城，她哥在干嘛，她哥最近怎么样，因为蓝羡之从来不会开口说实话。

买完机票回家那天，蓝柯没跟蓝羡之说，本来是想来个出其不意的，但当时晚上十一点到家，打开门还是空无一人。

她打电话给蓝羡之问他在干嘛，他说他在家睡觉。

客厅的表闷在壳子里越走越慢，蓝柯不知道怎么戳穿他，也不知道怎么让他说实话，后来她发消息给林城旁敲侧击，才得到回复。

【你哥最近都住公司里，最近游戏有点问题，在紧赶慢赶推进度。】

指甲深深嵌在掌心，犹豫很久，蓝柯次日去公司偷偷看了蓝羡之一眼，又买了机票回英国。

人就是这样又矛盾又挣扎，明明想回家，明明想见蓝羡之，但她心里又一清二楚，这个时候回去，除了耽误蓝羡之工作，自己没任何作用。

回去之后，华子毅打电话让她回家住了两天。

前段时间他跟廖琴离婚了，其中的牵扯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过华子毅还是跟她坦白了几件旧事。

他说，当年孟忍冬离开不是为了钱，是被华母逼走的，当时她腹中已经有了孩子，拿钱也是准备把孩子生下来。

这件事华子毅也是离婚时听廖琴说才知道的。

上一辈的事弯弯绕绕，蓝柯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也不想再拿这些事为难自己，索性没答。

她这次答应华子毅回去住也只是想换个心情。

可惜，这个目的还是没达成。

吃饭时，两人偶然聊到蓝羡之公司为什么又出事，华子毅拧了拧眉回她。

“好像是前几个月的事吧，开着会他人突然走了，当时那边老板气得不轻，觉得他们公司态度不好。”

前几个月？

切煎蛋的手一顿，刀子在瓷盘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呲啦声。

刚来这边的时候，她精神状态也很不稳定，英国天气太糟糕了，冬令时天黑的很早，阴天又多，小组讨论不带她，东西又吃不惯，身边的英国人经常咳嗽得厉害，她每天都担心自己生病。

有时候一觉醒来看到房间漆黑一片，白天又一点太阳没有，太容易陷入痛苦循环。

应该是下地铁钱包被偷那天。

她在英国常用的银行卡全没了，跟警察求助半天了都没用。

她跟华子毅不熟，压根不好意思开口要钱，当时靠天天吃三明治撑了半个多月。

后来华子毅看她人瘦得厉害，心疼，就又给了她几张卡。

那天拿钱去餐厅吃完饭，蓝柯突然有点想哭。

第一次没考虑时差，没考虑忙不忙，她打电话给了蓝羡之，抓着他就是一通发泄。

好像完全不知道蓝羡之是在什么情形下接的电话。

……

听蓝羡之的话把头发吹干，蓝柯倒在床上，愧怍不安。

她好像现在才慢慢明白，为什么出远门之后大家都开始报喜不报忧。

英国的阴雨天好像没有尽头，一场雨连着一场雨，日子也这么重复着。

新的一年开始，蓝柯有意识地跟蓝羡之减少联系了，只要他不主动打电话发消息，她也基本不会去打扰蓝羡之生活。

毕业、生日、新年。

除了这三个时间之外，他们之间没了多少额外的消息，蓝柯照旧翻着看了很多遍的聊天记录，照旧生活。

可惜，开年不太顺。

年初流感肆虐那几天，蓝柯也不幸中招，本来以为只是普通感冒，她去校医院买完药就回宿舍了，结果隔天起来突然就烧到三十九度了。

华子毅有事出差，蓝柯就直接去了急诊。

接待登记处一群人，一个比一个咳得狠，她第一次来医院，对流程也不太熟悉，第一次证件没拿齐就是托岳斯文送过来的，她还有课，害怕耽误时间蓝柯就让人走了。

测完体温血压又要重新划分优先级，高烧在英国压根不算大病，她在候诊区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是看到医生，早上过来的时候浑身冷蓝柯穿了两件外套，这会儿浑身又烫得难受，只好脱了一件盖在身上。

中午快十一点多的时候，蓝柯已经等了四个多小时，大脑一片混沌，她迷迷糊糊睡着，还是被医生叫醒的。

高烧不退，一会说是要去办住院手续留院观察，缴费的时候蓝柯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全是身边医护人员陪同帮忙的，一股脑把银行卡递过去，她又一股脑拿着东西走。

晚上，睡一觉醒时手上还在吊水，她刚打开手机，就弹出来好几条岳斯文的未接来电，给她报完平安，蓝柯本想跟华子毅说一下，结果刚退出界面，就看见蓝羡之发过来的消息。

中午十二点多的，【怎么住院了？感冒还是发烧，现在没事吧？】下面附带着的是一条银行卡扣款短信。

删删改改好几次，蓝柯最后还是没说实话，【没有，哥，我陪同学来看病。】

蓝羡之怎么会收到扣款短信？

截图上那张卡确实是带visa的能用，可能是当时迷糊拿错了刷的，但怎么会有钱。

蓝柯蹙了蹙眉，刚准备发消息问，但因为头疼，中途忘记，迷迷糊糊又睡了。

隔天八点多，她醒很早，刚睁眼，手机里突然有电话打进来，发现是蓝羡之，蓝柯把视频电话转成语音接通。

那边像是被气笑了，哂笑一声开口，“蓝柯，你哪个同学生病还不能给我看？”

她不知道自己退没退烧，但现在浑身高热，烫到能把双唇紧紧黏在一起，张开会撕扯开皮肉，话哽在喉中，堵得蓝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片刻后，她艰难开口，“哥…我没事，就是头有点疼。”

医生刚没找到血管，一共弄了好几次才扎进去，现在药液一点点往下滴，像是要顺着针管撞进身体里，连带着手背也隐隐作痛。

“现在吃饭了吗？”无奈叹了口气，蓝羡之妥协，低声问她。

任何疼痛都是后知后知觉的，清醒的时候最甚，太久没听到过蓝羡之的声音，她呼吸声打颤，抹了把眼泪稳住尾音，“吃了。”

“吃的什么？”

“医院配的餐。”这里的九点多那边已经下午了，害怕耽误他上班，蓝柯又问了句，“怎么这个时候来电话，你没上班？”

那边没答，嘱咐了她一句别的，“嗓子怎么这么哑？发烧了要多喝水。”

蓝羡之说话的功夫，想起昨天的银行卡的事，她把卡找出来准备查一下。

这张是走时蓝羡之给的，他说自己用不着，但全球通用，很方便就让她拿着存钱。

蓝柯输入卡号在手机上查了下余额，个十百千万往前数，在发现卡里有五十万的时候，她又气又笑。

里面应该有三十多万是当时自己偷偷留下的赔偿金，剩下的应该都是蓝羡之给的。

当时走的时候，她三令五申告诉蓝羡之，生活费跟学费都有人出，不需要他花钱，他明明答应了。

眼眶泛湿，但嘴上的水分却像是蒸干了，单是扯下唇角就觉得疼。

几秒后，蓝柯咬唇出声，“你为什么要给我那五十万？”

“你不用给我钱，我都说了，华子毅是我爸，那是他该做的。”

“我也是你哥，蓝柯，你不欠我，钱是我想给你的。”

“我怎么可能不欠你……”

“哥，你别这样了，”声线因为抽泣颤抖，蓝柯吸了吸鼻子，最后只发出了一声低语，近乎乞求，“我求你别这样了。”

话落那刻，对面也沉默起来，几秒后，蓝羡之笑了下，“我跟华子毅说了，他今天就回去看你，行了，头疼就休息会儿。”

意识到电话要被挂断，蓝柯连忙叫住他，“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又嘱咐了她几句别的，电话挂断，房间也重新安静下来。

银行卡拿在手里像个烫手山芋，蓝柯愣愣靠在床头发呆，一个小时过去，她重新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

【哥，对不起。】

下午华子毅来的时候，她刚开始吊另一瓶药，这次医生找得到血管了，一次就给她扎好。

“吃午饭没？”说着话，他把保温桶打开，又拿了几样别的菜，“医生说你还在发烧，要吃清淡点。”

蓝柯点了点头，眼里没什么情绪，华子毅给什么她吃什么，等到吃完饭，她盯着碗里剩了点的汤才怔怔开口，“我哥走了？”

华子毅被这话说得一愣，蓝柯看完他的表情更确信了，昨晚在电话里听到的英语果然不假，“他交代你别告诉我是吗？”

怪不得，怪不得知道她发烧。

“嗯，给你煲完汤走的。”

眨了眨眼，蓝柯干涩吞了口口水，重新低下头吃饭。

退烧后，蓝柯又住了两天院，出院那天，英国久违地没下雨放晴了，盯着头顶的太阳，她来这里一年头一次感受到暖意。

不过，接下来的一年、两年里，这里还是阴雨天扯着阴雨天，蓝柯挨过2019年英国三次延期脱欧的动荡，挨过2020年疫情爆发，又在2021年留校读了研。

时间朝前奔，只有她还想留在原地不动，留在原地逃避。

七月份研究生毕业后，蓝柯在这边找了份牙医的工作，她跟蓝羡之还有交流，但只停留在节假日生日那天。

工作第一年，她谈了个男朋友，叫陈泽礼，也是青市人。

五年过去，她现在偶尔遇到中国人，偶尔听有人提到青城这个地方，居然都觉得恍如隔世。

两人最开始算饭搭子，陈泽礼大她三岁，是公司指派调来这边分公司的。

他幽默健谈，两人相处得也很愉快，所以，当陈泽礼提出想当她男朋友时，本着想改变改变生活现状的想法，蓝柯答应了，也没隐瞒自己可能还在喜欢别人的事。

他们恋爱得很顺利，第三年年初分开的原因也很简单——陈泽礼派遣时间到了。

他向她求婚，想让她跟他一起回青市，蓝柯拒绝了。

因为跟陈泽礼在一起两三年，她从没想过结婚。

转机发生在24年秋，那时，同校毕业的学姐朝她抛来橄榄枝，让她回青市去工作。

想了想，蓝柯答应了。

怎么突然就想回来了呢，不只因为现有的工作跟生活重复且痛苦。

应该是在英国持续了两个月的阴雨连绵后放晴那天，她突然就想回国看看太阳了。

“喂，史倩姐，我答应你，答应你回国工作。”蓝柯说。

下章要从文章开头开始接了，最好再回去看下，回忆回忆h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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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