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州发生的事对我打击很大,所以在前往荆州的路上,我暗下决心,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打算老老实实回学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到了荆州后的第一个早晨,感觉太累,我想走了这么远的路,休息一下也是应该的,从明天开始吧!第二个早晨,我还是太困了,决定还是明天吧!第三个早晨,天太冷,要不还是明天吧!第四个早晨,雨太大,还是明天吧……就这样,明天又明天,十天过去了,我连学堂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与此同时,这十天里我母亲却没闲着,她到荆州的第一天就下帖子,邀当地的官太太贵妇人们踏青赏花吃饭喝茶,各种各样的局从第三天起连开了七天,难怪放我在院里躲了十天懒。不过我姐姐就没那么走运了,作为嫡长女,兄长远在老家,她得帮忙出来撑门面。不过她这几天的辛苦付出也是有回报的,虽然才十岁,就已经有人为自家年岁相当的子侄找母亲探口风了。但是我没想到的是,我虽没出席宴席,席间却有关于我的传说。
才小长姐一岁的武家二小姐为什么没有出来,面都没露?那是因为她是武家的家丑,都督夫妇没脸让她见人。你不知道哇,那个武家二小姐,文墨不通,言行粗鄙,长年在街头斯混,还偷盗家中财物……这是无数版本中的一个,虽然版本很多,但大同小异,而且我还不能说她们“造谣”,这每件拿出来都是真的,都是些小事,但去掉一些细节之后放在一起,怎么就显得故事中的主人公那么不堪呢?如果我不是她们口中的武家二小姐本人,我都会跟着骂一声,何方妖孽竟然跑来祸害人间?
第十一天一大早,母亲出现在了我的床前,我立刻就清醒了,麻溜地起床穿衣,一气呵气,不累不困不冷也不挑剔天气了,总之,异常朝气勃勃,奋发向上,整个一有为青年的正面形象呈现在我母亲眼前。我母亲点了点头,问:不想读书?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违心地说出那个“想”字。就听我母亲开口说:“那就别去了”。我一口气没吐出来,差点给呛到。
母亲又说:到街上走走看看去,荆州比利州繁华富庶,街上可热闹了,你别在家里闷着了,本来就不聪明,闷傻了可咋了得?说完,扔给我一个钱袋转身就走了。我觉得老娘有点奇怪,但这大好的机会,我怎能白白错过,于是我怀揣着钱袋鬼祟地从后门溜走了。
荆州果然繁华。大禹治水将天下分封为九州时,“荆州”就是其中之一,但到唐时“荆州”可就比不得从前了。大禹那时,荆州大体相当于今天湖北湖南二省全境,由荆山一带直到衡山之南的地方都是荆州的地盘。唐时荆州属于山南道辖下的十九州之一,辖区未出湖北省,仅管有八个县的地盘,虽然比之前呆过的利州只多出两个县,但因为荆州是著名的交通要道和商业重镇,所以比利州要繁华富庶不少。
其实我说荆州比利州大这话没说错,但说它比利州乱,就不太准确了,准确地说,应该是荆州比利州更复杂。荆州地处长江中游,靠近关中、陇西一带,在数百年的战乱中,接收了大量来自关陇的流民,其中不乏上层士族,而荆州因其独特的地理优势,成为这些士族的首选居住地,利州的豪强只能算是土豪,而荆州的豪强却能称得上是世族门阀。所以虽然利州有叛乱,而荆州没有,但荆州却比利州更难治理。在利州以收编逃户、整治豪强为主要手段平叛的父亲,被放到这当都督,太宗之用意昭然若揭。
我刚出门,就被人盯上了,又有“大哥”“小弟”之流来送温暖,这时我学聪明了,不予理会。我可算想明白了,利州那“大哥”拿着我“孝敬”的钱粮收买小弟,然后给我一个老二的位置,这是拿我当傻子坑呢!而且那“大哥”和“小弟”的身后,就有当地豪强势力的身影,而那些人跟叛军都有瓜葛,否则一个小小的利州之乱,在头目已经身死的情况下还能闹腾这么多年,凭的是什么?当地官员明知叛军平而不灭的真正原因,却瞒而不报,还推说是朝廷赋税过重,一个个给我父亲戴高帽,要我父亲为民请命,奏请朝廷减免赋税,解民于倒悬。长江以北,战乱频繁,士族大多南迁,父母都是勋贵出身,对于传统士族的技俩不甚了解,远道而来,面对众人一致的“慷慨陈词”,也曾使命感爆棚“为民请命”,赋税已低得不能再低,叛军却越闹越凶。减下的赋税肥了豪强的腰包,成了叛军的粮饷。
我足足在外面晃了一圈,东西市都去了,哪有好吃的好玩的都闹明白了,只是以前会随手给小丐儿一两个铜钱的我这回一个子都没给过,哪怕我看他们很可怜,哪怕我遇到的人里面有两三岁话还说不利落更别提骗人的幼童,哪怕母亲今天给了足够我花上一个月的钱,我也不肯给他们。我只犹豫了一下就绕开他们走了。
回去后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母亲拎出了被窝,她说不惯着我好吃懒做的毛病,让我跟她去干活。她派给我的活计是赈灾。那天在城门外,灾民在官兵的看卫下排列得整整齐齐来领粥,长长地队伍一眼看不到头。城外的凄凉与城内的繁华仅一墙之隔,昨天在城里晃悠了一天的我却一丝一毫都没感受到,只以为这是一个承平的岁月。
城门旁专门隔出了一个区域,那里只给没有男丁陪同的妇女小孩供餐,我母亲就将我安排在那里,我拎着勺子麻木地打了一天粥,听到无数次那些小孩说:谢谢姐姐!姐姐你真好……我母亲跟我说,荆州不比利州,蜀中天府之国,少有天灾,多为**,即便遭灾,也不是轻易能入得州城的。利州城中的乞丐要么是以行乞为业,要么则是有心之人安排,所以你遇到多为“骗子”。但荆州则时有旱涝之患,如遇天灾,就是这样一副凄惨景象。后来的几天里,她带着我到南边去看什么叫“寸草不生”,又带我到北边去看什么叫“洪水猛兽”。同一片蓝天下,相隔短短数百里,水旱两重天。回来之后,她给了我一串钥匙,说这是一处粮仓的钥匙,还给了我一箱铜钱,就打发我出门去了。那时的我,站在衙门前,无声地向全荆州宣告,我,武家二小姐,从今天起,就是你们的“老大”,速来投奔。
虽然有钱有粮,但是我当“老大”的路却也不是顺风顺水的,但是我作为“官派老大”,身后有着都督府撑腰,还有个不怕花钱的土财老妈,当上“老大”是迟早的事。即便如此,我仍花费了一年多时间才坐上荆州府首霸的宝座。这期间,我被别的“老大”阴过,也被自己“小弟”出卖过,但都有惊无险。而且也明白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终于理解那么聪明的诸葛亮为什么会活活累死,所以我将手下的“小弟”提拔出了一批,一人分管一条街,当所在街道的老大,我管着他们,他们再管着他们的“小弟”,组成的管理体系还挺像模像样的。通过他们,我了解到了荆州一地真实的样子,了解到了许多地方官员和豪强联合起来隐瞒的真相,我将这些消息报给家里,给父亲提供了很多帮助。就在我沾沾自喜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让我不怎么开心的消息——我可能嫁不出去了!刚到荆州时那些关于我的传言经过我这两年的打拼已成了定论,并且传扬到了别处,听说京城都知道我的恶名了,没有哪个正经门户愿意娶我!但让人欣慰的是,我父亲这两年在荆州任务完成地不错,被升工部尚书,晋爵为应国公。
贞观九年,我母亲在随父亲进京贺皇太子李承乾大婚时被长孙皇后单独召见。说话间,我母亲吐露了对我婚嫁之事的忧虑。长孙皇后笑了,指着一旁玩耍的小男孩说:“老姐姐,我家老三你可瞧着入眼?能不能当得你家二女婿?”长孙皇后家的老三,就是李治,那年是贞观九年初春,他年方八岁,而我十二岁,金钗之年,正是可以梳妆打扮佩戴金钗相看夫婿的年龄。当时,言笑晏晏的长孙皇后和我母亲二人并不知道,在那之后将会发生很多事。
那天之后不久,长孙皇后的生身母亲赵国太夫人的薨逝,数月后,唐高祖李渊驾崩;年内我父亲也因病去世;长孙皇后本人也因旧疾复发于次年离世。那日的笑谈最后就只能是笑谈了。
多后以后,李治跟我说,那日我们在花园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巧遇,是他故意等在那的,他想看看母后打算指给他的母老虎到底是啥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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