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六年(642年),也即李治大哥李承乾谋反事败的前一年,那年我升入大二崇志堂,还是晋王的李治成亲了,晋王妃是陛下为他亲选的王氏。
这晋王妃生于贞观二年(628年),与李治同岁。她出身于太原王氏——没错,正是那个“五姓”之一的太原王氏。这算不算违背了他爷爷李渊的教诲?当然没有,因为他爷爷原话说的是:“王妃、主婿皆取当世勋贵名臣家,未尝尚山东旧族”。这句话里划重点:“未尝”,查字典,这个词的意思是:未曾。也就是说以前没有这么做过,以后会不会?可不可以“尚山东旧族”?他没有说。
想当初,陇西李氏那么打李唐皇室的脸,作为当家人的李渊怎么都应该撂句狠话,结果憋半天,只吐了这么句类似辩解的话,怎么听都像是说:“你以为我不想让山东旧族当王妃、主婿吗?可他们家没看上我们!” ——高祖这话听着好委屈!他内心深外,是有多想与他们结亲呐!
李治娶王氏,算不算是开了李唐皇室与“五姓”结亲之先河?平了高祖之夙愿?——不算,因为李渊那句“未曾”是睁眼说瞎话。李治的嫡亲姑奶奶,也即唐高祖李渊的同母妹同安公主,她在隋大业九年时就出嫁了,其夫婿正是出身太原王氏的王裕。王裕在隋朝那会曾任司徒(三公之一,正一品),在太原王氏里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不是什么边边角角的小角色,相当拿得出手!——嫡亲的妹夫,自带光环,就被李渊“未曾”了,说他睁眼说瞎话,难道冤枉他了吗?
李渊他爸孩子不多,加上李渊一共四子一女,李渊在兄弟中排行最末,三哥李洪死得早,他老爹过世时,大哥李澄和二哥李湛身体康健,但承袭唐国公爵位的却是他这个老末,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李渊是嫡子,而他的两个哥哥是庶出。李渊兄弟姐妹不多,同胞之亲就同安公主这么一个,自然对其疼爱有加。在大唐开国后即封同安公主为长公主,妹夫王裕累迁上开府仪同三司、随州都督。李治的王妃就是王裕的侄孙女,同安公主正是二人的大媒人。
李治和他爹李世民都对同安公主特别礼敬,贞观年间,同安长公主就被进封为大长公主,永徽四年(653年)同安大长公主去世,薨年八十六岁。之所以要特别提下这位姑奶奶的去世时间,是因为我想强调两件事:一是永徽是李治的第一个年号,这永徽四年是李治登基后的第四年,那时朝中是长孙无忌掌权,皇宫是王氏为后,我只是一只小虾米,所以同安公主的死与我无关,如果有人说“武氏记恨同安做媒而杀害公主”,那绝对是污蔑;第二件我要说明的事则是,一直有人说老李家基因不好,所以李治身体羸弱,于是后来导致朝政大权旁落于武氏也就是我之手——敲黑板,请说这句话的人再看看同安,她享年八十六岁,我享年才八十二岁,比我还能活,基因哪不好啦?
说起李治“将政事委于武后”这事,我就好生气。那年,我被他连哄带骗推上皇后之位后,他就带着美酒佳肴一脸谄媚地来找我“谈心”,开始还只是闲聊,结果聊着聊着,他话锋一转,说:“本来媚娘你初登后位,诸事烦杂,应该给你点时间适应。可是咱们家不比得寻常百姓,家事就是国事,半点耽误不得,所以虽然不近人情,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来跟你商量这帝后工作的分配一事。”
我点点头,觉得他这话在理,毕竟在其位谋其政,不管最初怎么不愿意当这个皇后,现在我既然坐在这个位子上了,就该履行应尽的职责。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说:“自古以来,女主内,男主外,所以咱们以后,我主外,你主内,可行?”
我赶紧点头,觉得好笑:六宫事务不一直都是我在管吗?现在不过就是正个名而已,多大的事呀,他竟然还摆出这么一副样子,太好笑了。
他一听,可开心了,高声对殿外说:“拿上来”。
我抬头一看,好家伙,一排小太监进来,每人手上都捧着一堆奏折——太宗活着时,我可是在御书房呆过好长一段时间的人,用眼睛一瞥就知道,这几乎是当天全部的奏折量,他全搬到我这来是什么意思?他不会是想在我这殿里办公吧?那可不行,我这殿就这么大点地方,我得空时还要请小姐妹们来聚餐呢,他这么个大男人杵在这,多影响气氛呐!于是我立马寻思着宫里还有哪些殿合适,打算推荐给他。
我还在心里列着宫殿清单时,他就说:“那么以后这些,就劳烦媚娘了。处理好了通知我,我让人来取,就不劳你相送了!”
闻言我茫然地看着他,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明白,但连在一起,我怎么就糊涂了?
他特别热心的给我解惑:“这些都是内政,国内的政务,外交军事等外政我一早就留下了——你主内,我主外,刚说好的,不是吗?”
竟然是这么个“内外”,我好想骂人!我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才开口说:“陛下,这内外不应该是‘后宫内、后宫外’吗?怎么到您这成了‘国内、国外’了?你是欺负我读书少吗?媚娘虽然不才,但你读过的书媚娘都略知一二,不知您说的这是哪家的道理?还请赐教!”
他竟然抱着头说:“我时常头晕,经常目眩。太医说这是‘风头眩’之症,由血气亏损,风邪上乘所致。说我不宜操劳。咱们夫妻同体,自先秦之时起,无论哪家之言都提倡夫妻间应该遵循互帮互助之道,媚娘你应该听过吧?难道你就忍心我操劳过度,病情加重,早早地离你而去?可怜我们的孩子呀!那么小就要没有父亲了……”——有这么一个戏精的丈夫,我也头晕,我也目眩。
这么离谱的要求,我当然不会答应。我当时位居皇后,是那个时代女人能达到的最高的位置,那时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知道后来自己还能再升职加薪,于是没有什么工作的动力。想想看,“春踏春、夏纳凉、秋赏叶、冬观雪”不香吗?朝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跑去当“朝九晚五”的“社畜”?于是,我跟同样位居“职业巅峰”的李治进行了一场“巅峰对决”,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之后,我们商定以长江为界:长江以北和军事、外交事务由他管,长江以南则由我代为批阅,当然,六宫事务还是我的份内之责。
事情虽然谈妥,但我的内心相当郁闷。想当初我不愿当皇后,他非要我当,跟我说了一堆家族命运,讲了一堆君权、相权、士族特权的相生相克,还扯了一串国家兴亡的大道理,把我绕晕了,于是我稀里糊涂地跟他投入到“废王立武”的争斗中,本以为我当上皇后了,这事就算完了,哪知道这才是开始,原来他在这里等着我!那时候我才恍然大悟——这才是他非要我当皇后的真正原因,什么家庭、君权、国家,我信了你的邪!
再后来,他“头晕目眩”日渐加重,经常跟我说“目不能视”,每说一次,这分界线就北移一些,从长江慢慢移到了黄河,又从黄河慢慢移到了北方国境线——然后他的病情就不再加重了,但是,他在位期间,灭西突厥(657年)、灭百济(660年)、灭高句丽(668年),国土面积一直在扩大,那时唐朝版图达到了有唐一代最大:东起朝鲜半岛、西扩咸海、北包贝加尔湖、南至越南中部,这个版图维持了整整三十二年——这个版图之内的政务,都是“内政”,都归我管,那时的我,真的觉得这帝国太大了!我甚至曾经想过,如果把这些事务都甩回给他,他会不会消停一些,少作一些。我也曾尝试跟他谈谈这工作重新分派一事,可每次都那么巧,我一开口他就“病发”,头痛难忍,召来的太医也说他病情沉重,不宜操劳,还帮着他“劝皇后为陛下分忧”,于是我只好“深明大义”继续扮演“嘉偶”、“良佐”的角色,终日埋首于一大堆奏折中,偶尔抬头休息时,就会看到这个“头晕目眩”的人快活地在马球场上挥杆击球、在花园赏花、在殿中宴客、在湖中泛舟……我觉得他多半是装的,可惜我没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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