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廷”中,“后寝”与“帝寝”的分隔线被称之为“永巷”,之所以称之为“巷”而不是墙,是因为它不是一道墙,而是两道墙,两墙之间有数尺宽,像是一条“巷子”,所以这里也被称为“横街”。
永巷正中为甘露门,左右两侧加设了四道横门:东横门、西横门、日华门、月华门。所有的门都分南北,永巷南北二墙各有一道,两两相对。如甘露门,在南墙也就是“帝寝”这一侧的墙上的门称“南甘露门”,而在北墙也就是“后寝”这一侧的墙则被称为“北甘露门”。也就是说,永巷之中名为五道门,实为十道门。
这十道门的管控权各有归属,南墙五门由皇帝近卫看守,而北墙则由太监值守,这些太监则归属六宫,是皇后的麾下。所以,在我们那个时代,只要皇后不是死人,是绝对不会发生皇后在后宫怎么怎么的嫔妃,却不幸被皇帝无意撞见的一幕(当然皇后有心让皇帝看见就另当别论)——别说皇帝了,就是一只公苍蝇飞进来……这么说有点夸张,但是,皇帝这只公的何时何地跨过永巷,绝对是尽在皇后掌握之中。
李治约我会面的地方就是月华门,我昨夜写了一晚上的“作业”,实在是困得厉害,反正他约我见面,一定是为了这事向我道歉,我本想打发来的小宫女直接回话,说我不介意,让他别放心上。可是想着他如今这精神状态,还是当面跟他说一句的好,否则他可能会多想,毕竟他已经够惨了——我昨天回宫后才知道,太宗为什么会在明达出事六个多月后,忽然想起让李治去国子监当插班生。
这年的十月,也就是李治长子的满月酒上,酒兴正浓时,太宗起身跳舞,“属目群臣,于是群臣遍舞,尽日而罢,凡是参加宴乐者均有所赐。”可以说是竭尽全力在活跃气氛,可是李治,自始至终都哭丧着脸。太宗隐忍未发,等宴后群臣退去时,他将李治关入了寝殿中的西偏房——明达公主生前居住的房间,而李治则住在与此相对的东偏房中。自明达过世后,李治便从未踏进过此屋,甚至都不曾靠近过。
第二天天亮之后,太宗才准许打开房门,却发现李治靠着房门蜷缩在地,口中呓语,高烧不止。太医们束手无策。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天三夜,李治当时的情况十分不妙,太宗甚至召集长孙无忌等重臣商议:“李治之后,何人可为太子?”——后来这事被记载入史册,被称为“太宗谋再换太子”事件。但史书说欲换太子的原因是:太宗怀疑太子治仁弱。
后来,李治奇迹般地转危为安,只是依旧闷闷不乐,太宗不敢再加以逼迫,还把他转到了国子监——难怪李治刚到国子监时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原来他是真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听完这件事后,我反省了一下。想来,我跟李治虽认识六年有余,但近三年却“见面不相识”,真正相依相伴的时间实际只有前三年。那三年,我们都还小,年少时朦胧的暧昧,未曾说破,未曾许诺,客观地说,我不依不饶好像有点不讲道理。
明达之死,非李治所愿。明达与李治自小养在一处,相依相伴长大,感情深厚。李治虽为皇子,但从未见过血腥杀戮,头一回遇见,就是至亲之人命丧眼前,李治受不了,情有可愿。他本身并没有什么错,毕竟他也不想的。
陛下也是一片爱子之心……算了,晚点出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李治再怎么说都算是我朋友,朋友现在有难处,能帮就帮一把,不计较了,毕竟我不是个小气的人。
仔细说来,其实现在离开国子监,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我在国子监的“事业”才起步,突然离开,前面不就白忙了吗?
我进入国子监的第一年,挺安份的,也就参加了校马球队,帮助组织安排训练。渐渐地,认识了不少人。国子监别的没有,公子哥特别多,大多是长安通,哪有好吃的好玩的,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于是从大二起,我的生活就变得丰富多彩起来,逛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品品葡萄酒、赏赏胡旋舞、听听江南曲……生活如此美好!——只是费钱!我大二便经常往家里写信要钱,开始我妈很痛快,但后来……(你们知道的),大三伊始,她单方面宣布切断经济援助通道,我陷入了困境,于是决定开展自救。
我当时想到的第一个法子是开办了一家“律政事务所”——创业灵感得从我们国子监的校友说起。
国子监名义上是六年制,实际上却是“六加一”,六年学习加一年实习,实习的地点是各大衙门,只有实习成绩同样优异才可以授官,否则回家种地去。我参加校友会的时候,我听到不少学长大吐苦水——说学校教的跟实际要用的根本不一样。而这些学生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都在衙门从事诉讼案的审理工作。
我了解情况之后,发现他们的话有失偏颇。处理诉讼案件,需要用到律法,而那些抱怨的学长们,无一例外都是“经学”专业出身,所以不是学校教的不实用,是他们专业不对口。国子监有“律学”专业,但它招生范围是“八品以下官员子弟及庶人中通书者”,近年来国子监不断扩招,但官员的岗位不可能同步激增,所以每年都会有部分优秀但却不得不回家待业的毕业生。在这种大环境下,看看律学的招生范围就知道,面向律学专业的岗位很容易被经学专业的学生给占据。其结果就是,大大小小的衙门都积压了大量没有判决的诉讼案,而且是多年积压,就是三省之一的尚书省都未能幸免,贞观七年(633年)时,刚代王珪任侍中的魏徵就曾面对过同样的情况……
正所谓市场有需要,就是好商机——非常缺钱的我,当然不会放过这块肥肉。于是我跑到律学专业去招聘了一帮兄弟,制作了一份企划案,找到了那些苦水学长们谈了一笔生意——案卷我们看,文书我们写,成绩属于你,光荣也属于你,你们只需付出小小的一笔业务费……虽然起步很艰难,但毕竟是填补市场空白,几乎毫无竞争压力,我的业务规模很快就开始扩大,短短一年时间,我的招工范围就从在校生扩展到了往届毕业生——不过,这一年只是勉强收支平衡,不过发展势头如此之好,我估计明年就能赢利。我都计划好了,先覆盖长安城,再扩展到周边县区,最后将分店开遍大唐。而且我还打算将业务范围进行延伸,也就是将文卷处理工作向查案扩展。之所以有这个打算,是因为在业务开展过程中,我发现查案也是技术活,经学专业的人也不会,他们委任的捕快那查案水平真是……还是那句话,既然市场有需要,我怎么能错过?但继续这一切有一个必要的前提,那就是我仍是国子监的“杨子哥”——学长们可不会把这种业务委托给一个商人,而且还是一个女的。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如此执着呢?离宫之后换门生意不一样挣钱吗?说不定挣得更多!难道是为了跪于大堂之下,那一双双愁苦期盼的双眼?……怎么可能,我一定是为了钱!
想过一圈之后,我非常大度地决定原谅李治,不生他气了。于是接到消息之后飞快地往月华门跑去——早点说完,早点回屋补眠。
跑到月华门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没带“马甲”——杨大宫女的腰牌,宫妃无诏不得过永巷。于是我站在“北月华门”前,对候在“南月华门”前的李治挥了挥手中的腰牌——宫妃和宫女的腰牌形制不一样,很容易分辨,又指了指门房的守卫,然后耸了耸肩。李治点了点头,我估计他看懂了,于是清了清嗓子,打算向他喊话——条件有限,通讯只能靠吼!
李治摆了摆手,在我深吸一口气还没亮嗓前,他身边的太监对着太监和侍卫高声说道:“此乃太子殿下的贴身宫婢,请放行!”
我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差点呛死!我转头看了一眼我还拎在手中晃悠的“宫妃牌”,心想,你这是当太监侍卫们是傻的,还是当他们眼睛是瞎的?
可没想到的是,那太监话音刚落,守门的太监和侍卫齐齐向我躬身行礼,然后退到一旁——真就放行了!
我跨过永巷之后,仍觉得自己在做梦,这也行,这可是前所未闻呐——李治这些年混得不错嘛!
三言两语把要说的说了,我愉快地挥手跟李治告别,飞快地往咸池殿奔去。路上,我不知怎么回想起了刚才的场景,不由得顿住脚步,回首望向那已经关闭的宫门和那高高的院墙,无声地说道:“别了,儿时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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