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破产

贞观十八年(644年),我毫无悬念地升入大四,也即“修道堂”。经过去年年底与李治的一番“恳谈”,我总算是明白陛下送我到国子监的目的了——分开我跟李治,将那点矇眬的情丝扼杀在摇篮里。也就难怪我在国子监各方面的待遇都超出平均水平一大截——陛下这是怕极了我住得不开心闹着回宫,同理可知,自己就算是年底交白卷也能升级——可惜我不敢,只因为平时万事不关心的崔姐姐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线了,对我的学业异常关心,她平常不怎么说话,可她只要一开口,明明没有一个脏字,可我就觉得那耳边凉风嗖嗖地,心底直发寒——让我压力山大!

大四开始之后,一到节假日我便老老实实回宫,陪着李治在宫里到处晃悠,效果很明显,三个月后,李治的情况明显好转。我觉得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他现在婚也结了,娶我的心思也断了,陛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完全可以放我出家。于是我便开始琢磨着将自己在国子监的生意交托出去。

那年三月底时,我便坐在书案前,打算立遗嘱——不对,是公司转让授权书。我在桌前发了半天呆,发现没什么可写的。因为我那事务所是属于无固定场所、无实物资产、无营业执照的三无企业,日常营运靠的是头脑和口碑,纯属皮包公司,所以没有股权转让和资产交结——这不就一点仪式感都没有了!我想了想,决定写一篇热情洋溢的文章,交代一下注意事项,也算是对“后辈”从业人员的一个激励,顺便增加一点仪式感。可是动笔时,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下笔——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公司的业务开展到什么程度了。

我从去年开始,就已经当甩手掌柜了,除了看看一下账目以及接洽业务时去当一下背景板,其他事完全没过问,全部甩给我的左右手去处理了!这也不能怪我太放心,实在是我们“止争斋”的两位二掌柜太让人安心了——我们虽然没有店面,也没制作招牌,但还是给自己取了个名号:止争斋。“止争”者,止息纷争之意,与我们的业务内容相当贴合,我真心希望个字号能永远传承下去。

我作为发起人,自然而然成为“止争斋”的大掌柜。可我不懂律法,而且这种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所以开店之初,当然会想着去招聘。但在业务开展过程中,我很快发现,只有律学专业的人才不行,必须得要经学的人才能开展业务。这是因为我们的客户都是经学专业的毕业生,国子监经学的人一向自视出身高贵,看不上其他三个专业(律、书、算)的同学,根本不愿意跟他们坐在一起谈合作——自己不懂,还看不上别人懂行的,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优越感!但没办法,谁让他们是甲方,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宗旨,我只好迁就。在这种情况下,每个案子都需要我去交结,而且移交的过程中还需要进行必要的案件处理说明——工作量真的是太大了,我一人承受不来!于是,我便开始在国子监经学专业的学生中物色员工,费了好大的劲,才招到两个,还都是大一的新生,而且都是“四门学”的学子。

国子监的“经学”专业按学生出身又细分成三个系:国子学、太学和四门学。国子学的出身最高、太学其次、四门学居第三。也就是说,我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人居然是经学专业入门系的学生。我也是没办法,实在是岗位要求太高了,只是“要能与律法专业的人和睦相处”这一条简单的要求,就淘汰掉了大半的人,再加上我当时手头也拮据,拿不出太高的待遇,于是可选的范围又小了……最后,偌大的国子监经学系,我就只捞到两条鱼。虽然数量少,但常言说得好:“兵在精而不在多”——招到的这两个人,都是一等一的人才,我可算是捡到宝了。

这两个人,在入学之前都有外号,一个被称为“小神探”、一个人被称“小书典”,名声在外,所以虽然出身不高,但实力在身,学长们对他们二人相当给面子。而且这两个人也确实名不虚传。最重要的是,大学毕业后两人都参加科举,而且都中了。只不过“小神探”是考的明经科,“小书典”则是考的进士科。值得一提的是,高中进士时那位才二十岁——“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听过没?二十岁的进士,哪是只值得一提?绝对值得一提在提——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自他中举之后,我逢人就夸耀,我早就知道这家伙会有出息……最后总结,我慧眼识英才!

若干年后,大家都知道的,我总揽朝政大权,这两位又再次成为我的搭档。年纪大了,人就喜欢回忆过去,我们仨也不例外,“小神探”曾经感叹到,他遇到我的那天,平时出门习惯左转的他,鬼使神差地右转,然后才有了我们的相遇,于是他便觉得我们的相识,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缘分。

我点点头,附和道:“我们自然是命定的缘分!就算不是在那一天,也会是在某一天,我们必定相识、相知、相惜!”心中却在坏笑:老娘有心延揽你们入麾下,哪由得你“左右”!

说了这么久,好像忘了说这二位的名字,他们二位在历史上也是有名有姓的,可不是什么小人物。他们一个叫“娄师德”,另一个叫“狄仁杰”——那个没出息靠“明经”出仕但却会断案又有“小神探”之称的是哪一个,就不用我来介绍了吧!

我连哄带骗将他们拐到我麾下之后(这“止争斋”的名号也是他们给取的),带着他们跟我谈好客户接上线,介绍他们互相认识,除必要的接洽场合我会去镇镇场子之外,我就彻底甩手了——我为什么干脆?因为这项业务,根本没有我想象中的有趣,甚至可以说是极度地枯燥。

我在接触这项工作之前,对于它的理解是:大堂居中端坐,运用无上的智慧,分析断案,然后赢得无数鲜花、掌声、歌颂声……事实却是,我们面对的大多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比如:长在两家地中间的果树,是谁的?两家都觉得对方的院墙占了自家的地界,谁有理?……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些事不需要多么高明的智慧,也不需要多么强大的分析推理能力,你需要的只是耐心,用以跟两家甚至是多家人不断扯皮,你得听他们把一句话反反复复说上几十甚至上百遍,而你哪怕只说一句话,只要有半分不合他们的意,他们就说没读过书、听不懂,跟你胡搅蛮缠……或许,你还需要到田间地头,甚至是深山老林,去实地勘探测量,那时交通不便,一个案子可能就得费上十天半月,这么辛苦拿出的结果,也许是公正而合法的,但因为两方都没占到便宜,所以他们都觉得吃亏了,结果两方都不满意,然后两边都骂你是狗官……“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这样的逸事只是少数,更多的,你面对的是两家互吐口水、互扯头发以及对着你呼天抢地、满地撒泼打滚……我头晕!我目眩!说实在的,如果这不是第一家自己一手开创的商号,我早就放手了。

贞观十八年(644年)的三月底,我坐在窗口,阳光晒进房间,我的心情也是一片灿烂,有一种甩掉包袱的明媚!虽然如此,我还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进行心理建设,暑假放假前(大唐也就是五月端午节那个月份放暑假,我们称之为“田假”)才去找到我的两位副手,打算把“止争斋”完全托付给二人——我这个挂名掌柜正式“摘牌”!谁知道,狄、娄二人说他们已经离开“止争斋”三个多月了,而且裴炎说让他们离开是我的意思——可我根本就没说过!

这裴炎是我和李治在皇家小学时的同学,他与狄仁杰、娄师德二人同岁,但他没在国子监就读,而是就读于弘文馆——就是我原来想去的那个学校,那里都是帝国的“**”!他学的自然也是“高大上”的“经学”。他之所以会出现在“止争斋”,那是李治的建议。

我们“止争斋”面对的客户们出身比我两个二掌柜要好,而且是超出一大堆。所以谈合作时若我不在场,只有他二人,难免会受气,所以每逢与衙门负责人接洽的场合我都会在场,虽然我不说话,但只要我坐在那,对方就不敢太过分。可今年,我跟李治和好了,不能回宫时还得跟他请假,一两次之后,他便主动提出让他曾经在小学收的小弟“裴炎”替我去镇场子——弘文馆可比国子监的国子学来头大,这买卖划算,我当然就同意了,哪想到竟然会出这种事!

我带着二人寻访到我旧时招请的伙伴,却发现他们全都被解雇了,我联系到旧日的学长,他们非常气愤,说“止争斋”擅自中止合作,打乱了他们全盘的计划,而且定金也不退还,没有信誉……我们一家家去听他们的抱怨,一家家去善后——“止争斋”是不可能重开了,但以前谈妥的业务,我们负责到底。这些案子自然分文不收,之前收的定金全部退回——入了裴炎口袋的那份我也自掏腰包垫上了!我把以前的员工聚集起来,处理完了这些案子,然后给了他们一笔遣散费……这就是我开办的第一家商号,结局是“破产”!

我自然要去找裴炎理论,可他却说“止争斋”是太子交托给他的,他无需给“小小的五品才人”交待(我读小学时,是以武媚娘的身份入读的,所以他知道我的底细)!我拉着他到李治面前去说清楚,他却说:“他接手时,止争斋早就入不敷出,不能开源便只能节流,就读经学的狄仁杰和娄师德有何用处?于是我先裁撤他们以节流;只可惜经营状况进一步恶化,只好关门大吉,及时止损,何错之有?太子乃一国储君,不敢拿些许小事劳烦太子,于是便未曾汇报!”他还说,他关闭止争斋时,无人提出异议,更不存在定金纠纷,他说我在搬弄是非,说我在讹诈——止争斋的账目我一直都在看,裴炎到的时候明明已经开始盈利;而且裴炎你就是个吉祥物,止争斋是交给你的吗?我安排的主事人明明就是老狄和老娄,你倒好,才来没几天就把主人家给辞了,还说是我的意思;定金和信用的事,你裴炎背靠裴家,官场中人谁愿意得罪裴家,当然无人提出异议,但没人说,并不等于不存在……后来,李治出来和稀泥,出钱贴补了我所有的损失,但这口气,我却只能自己消化。

若干年后,历史再次重演——李治去世时,将裴炎任命为顾命大臣,我儿子初登大宝,地位不稳,裴炎乘机将朝政大权全部揽于他一手,对我们孤儿寡母步步紧逼,我们节节败退……但庆幸的是,那时的媚娘已不是贞观十八年时的那个小才人,于是那个故事有了不一样的结局:光宅元年(684年)十月,裴炎被斩杀于洛阳都亭驿——事隔四十年,总算是扳回一局——欠下的,终究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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