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志宁是北周太师于谨曾孙,中书舍人于宣道次子。他初仕隋朝,授冠氏县令。晋阳起兵后,投奔秦王李世民,出谋划策,位列秦王府十八学士。唐太宗即位后,拜中书侍郎,封黎阳县公。担任散骑常侍、太子詹事,教导皇太子李承乾——总之,前朝臣重臣子弟,弃隋投唐……这样的人生轨迹是当时朝中很多大臣的缩影,非常普通,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于是,我将目光转向了他与前太子李承乾之间“相爱相杀”的过往。
贞观三年(629年),时任中书侍郎的于志宁被加封为太子左庶子,开启了他与前太子的缘分。
贞观十四年(640年),皇太子李承乾日益奢侈放纵。于志宁为此撰写《谏苑》二十卷,进行劝谏。唐太宗大喜,赐他黄金十斤、绢帛三百匹,又让他兼任太子詹事。
那些年,李承乾“奢侈放纵”了什么呢?一是建造密室,于志宁上疏批评他过于奢华;二是喜好歌舞,于志宁又上疏批评他,甚至将他比作秦二世——这道理我就看不懂了,一国太子,建间房,看个歌舞,真的是大罪过吗?上疏就算了,竟然还出书(《谏苑》二十卷),陛下还跟着起哄(黄金十斤、绢帛三百匹、太子詹事)。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想升官发财吗?那就来骂太子吧!后来果然,大家上疏的激情空前高涨……摊上李二这么个爹,李承乾这孩子也真是命苦。
贞观十五年(641年),李承乾私下召了一群突厥人入宫宴乐,再次惹来于志宁的上书(《谏太子承乾引突厥达哥支入宫书》)。于志宁在文中说:“达哥支等突厥人,人面兽心,难以教化,把他们引进内室,甚为不妥。”一向与突厥人关系亲厚的李承乾大为恼怒,暗中派刺客刺杀于志宁。刺客不忍下手,于志宁这才得以幸免——这件事,我觉得值得好好说道一番。千头万绪,从哪说起呢?就先从新出场的角色“突厥”开始!
公元552年(南北朝时期),突厥打败柔然,建立起以游牧为主的“部落联盟”国家——突厥汗国。该汗国在583年时(隋开皇三年)因隋分化离间突厥分裂为“□□”、“西突厥”。贞观四年(630年)双李(李靖、李绩)大破□□,漠南一带尽归唐境。也是在这一年起,唐太宗被西北各族君长尊为“天可汗”。
那年,大唐在接收“□□”国土的同时,还接收了一大批人口——前来投降唐朝者有十多万。对于这些人的安置问题,朝中分为了三派:
一派是多数派,主张将他们迁徙河南,分散安置到大唐的各个州县,令他们放弃游牧、改为务农,慢慢将他们汉化。
一派则是少数派,以时任中书令的温彦博为首,认为突厥人是诚心归降,大唐善待他们,他们必定对大唐感恩戴德,绝不会再反叛,于是主张效仿汉武帝安置匈奴的做法,将他们安置在边境地区,“全其部落,顺其土俗”。让这些突厥人成为唐朝北方的屏障。而且为了防止叛乱,则可以将部分突厥贵族安置在长安,充当侍卫,即可以笼络他们,也可以充当人质。
还有一派则是极少数派,以魏征为首,他们认为突厥人绝对不可信任,让其成为唐朝北方屏障的想法是荒谬的,而且“今降者众近十万,数年之后,蕃息倍多”,这么多“白眼狼”在唐朝腹地,将来必然成为心腹大患。魏征甚至直截了当地称突厥人为人面兽心,说他们只会在弱小时服从唐朝,他们归顺只是暂时走投无路,一旦强大了,必然生事反叛,绝不会顾及恩德和道义。而突厥人又与汉人差异太大,想要同化难度太大。所以无论是把他们安置在边境,还是分散到内地,都是后患无穷。魏征主张把他们赶回老家去,拆分成很多互不统属的小部落。并且部落首领由唐朝任命,制订出非常严格的规章制度来管理约束他们,禁止相互吞并。这样一来,突厥远离大唐腹地,内部又不统一,就不会对大唐构成威胁。
那年,唐太宗虽然认为三种意见都有一定道理,但是最终采纳了中书令温彦博的意见,将突厥降兵整体安置在北部边境地区,即东起幽州(治所在今北京市西南),西至灵州(治所在今宁夏回族自治区灵武县西南)。虽然突厥人当年就已安置妥当,但此后数年间,魏徵不肯罢休,仍就此事不断上书指责温彦博,两人为此争论不休,直至贞观十一年(637年)温彦博病逝,魏老头才不得已停止了对温老头的纠缠。
贞观四年(630年)时,投唐的突厥各部落酋长都被授予将军或中郎将之职,五品以上官员多达百余人,几乎占朝中同级官员总数的一半。突厥人迁居京城长安的将近一万户。突厥贵族大多数都安置在了长安,很多人还成了皇宫侍卫——从这个角度看,也就不难理解李承乾对于突厥人会那么亲厚了!
很明显,对于突厥人的安置问题,前太子李承乾与突厥人的亲厚足以表明他是“温派”,而于志宁上疏中严厉的措辞则表明他是“魏派”。但“魏派”当年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因为九年之后,即贞观十三年(639年),也即于志宁写《谏太子承乾引突厥达哥支入宫书》的前两年,便发生了一件大事:结社率之乱。
结社率,也被称为“阿史那结社率”,他是始毕可汗之子,突利可汗之弟。贞观三年(629年)十二月,他随突利可汗归降大唐,被任命为中郎将一职,负责保卫皇宫。后来他诬告突利谋反,因而不得太宗重用,多年未得进升,为此怀恨在心。贞观十三年(639年)四月,乘唐太宗赴九成宫之机,结纳本部落四十几人夜袭行宫,企图杀死太宗后逃回草原复国。那天,结社率听说晋王(李治)四更时出宫,届时将大开宫门仪仗,他打算乘开门之机突进宫内。可是那天晚上刮起了大风,李治没有按计划出宫(请不要问我那晚大风有多大,也不要问我为什么刮大风李治就不出宫,那年姑奶奶我正被李二忽悠进弘文馆,刚刚入读大一,远离李治,九成宫之行自然没有我的份,我也是听人说的,细节自然不清楚)。结社率担心夜长梦多,又担心另择时机期间会有人告密,只得硬着头皮上,以箭射中营,呐喊着杀入。被唐折冲将军孙武开率部击退,结社率逃出,杀了养马人盗马欲渡渭水,被追上斩杀。
结社率反叛之事发生后,许多人纷纷上言突厥留在黄河南部有很多“不便”。太宗李二于当年七月下诏,令以前被安置在各州的突厥及诸胡都渡过黄河回到旧地——贞观四年到贞观十三年,事隔九年,“魏派”的意见得到部分采纳。
太宗诏令虽已发出,但这时,突厥人的故土都被薛延陀占领了,北返的突厥人遭到已经占据漠北的薛延陀汗国打击,连战连败,突厥诸部都惧怕薛延陀部,不肯走出塞南,又重新南下请求唐朝同意他们回到唐朝境内居住。于是突厥人的安置问题又被摆在了大唐面前。
由于突厥北返已经不可能,所以只剩下两个可能:一是集中安置在边境,二是打散后安置在内地。当时绝大多数大臣主张把突厥人分散安置在内地,逐步同化。当时,薛延陀汗国已经归顺大唐,他们的首领夷男向大唐建议:“突厥人反复无常、人面兽心、不能信任。大唐现在应该把他们贬为奴婢,分给各个将士和民众。” 他还表示愿意出手帮助唐朝武力解决突厥遗民问题。
最后,宽宏大量的太宗不顾几乎全体大臣的反对,坚持将这些突厥人集中安排在了北方边境地区。他令□□贵族阿史那思摩为可汗,赐姓李氏,统领这部分人。同时给薛延陀赐下玺书,告诫道:“你们薛延陀受册封在前,突厥受册封在后,后者为小,前者为大。你们在漠北,突厥在漠南,各守疆土,镇抚本族各部落。如有越境劫掠,我大唐就要发兵,各问其罪。”
经过这一番折腾,延至贞观十五年(641年),思摩才带领十多万百姓、精兵四万、马匹九万渡过黄河,建牙廷于旧定襄城(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四十多年后,也即李治在位时的永淳元年(682年),这些突厥人中的一部分发动叛乱,回到了故土建立了“后突厥”,还有一部分成为了以后安史之乱的主力。虽然站在很多年以后来看,太宗的决定并不明智,但在当时,太宗这么做,自有他的考量,原因就是:牵制“薛延陀”。
薛延陀,居于漠北。本为匈奴别种铁勒之一部,由薛、延陀两部合并而成,曾役属于突厥,官制和风俗,与突厥大抵相同。贞观四年,唐灭□□后,把大多数□□部众迁到黄河以南安置,这样一来,朔塞空虚,薛延陀趁机迅速扩大势力,占据了大部分原□□的地盘,并将牙帐由郁督军山迁至都尉捷山北独逻河之南(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土拉河流域),有精兵二十万,进入了全盛时期。
贞观十三年(639年)以前,薛延陀与唐朝的关系基本保持友好。贞观十三年(639年)四月,发生了“结社率之乱”,于是太宗令“突厥及诸胡回旧地”,于是与大唐的“蜜月期”结束了——那年时我已经跟着李治在屏风后面听政,我记得好像是在“结社率反唐”事发前,我唐就打算“声称欲把散处河南十余万突厥入全部遣返河北”,理由是“复其故庭,继其先绪”,实际则是为牵制和威胁薛延陀汗国,以集中精力对付高昌。但“结社率之乱”使得“声称”成真了!
值得注意的是,□□灭亡后,突厥人去处有三:一是归降大唐,二是入西域,三是投奔薛延陀。太宗决定安置他们在河南时,曾说:“我怜恤突厥之亡,收容他们在河南赈济之。他们不就近去投奔薛延陀而远来归附我,是感我之恩。我的政策能使中国五十年不会有突厥之患。”很明显,太宗也明白,这种方式只能保五十年平安,但事实是,只保了四十一年就叛乱了,而且那时,就像老魏所说的那样,“蕃息倍多”,当初的十几万人已经成倍增长……但回过头来想,若当时放任他们去投奔薛延陀,坐视薛延陀壮大,难道就是好事吗?——这个世界上没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选择,任何决定都在“利弊之间”,就看你如何取舍!太宗当年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四十年后,这个选择题由我和李治来解答,不过,那是很久以后才要讲的故事了。
贞观十五年(641年),李思摩(即“阿史那思摩”)率部渡河加剧了大漠南北局势的紧张。薛延陀国积极备战,准备乘太宗赴泰山封禅之机,进攻漠南突厥——贞观十五年(641年)夏,李世民正式下诏封禅泰山,并做好了一切准备。不过,后来天上出现了彗星,被认为不吉利,加之魏征上奏,说“天下还不富裕,祭祀封禅投入太大,老百姓难以承受”,希望皇帝不要前往封禅。太宗从谏如流,放弃了封禅的念头——以后,太宗再也没能找到封禅的时机,估计太宗心里的小账本上,魏老头又多了一笔账。
贞观十五年(641年)十一月,薛延陀发兵二十万渡过沙漠进攻突厥,突厥部众退守朔州(今山西朔县),并派使向唐告急。大唐兵分五路出击薛延陀,救援突厥。当年十二月,五路军中,李勣最先与薛延陀军交锋,当时后面的数万唐军步兵还没有到达,李勣率领三千突厥骑兵以及三千唐军骑兵与薛延陀大军交战,唐军大败薛延陀,斩杀三千人,俘虏五万多人,逃回漠北的薛延陀余部失去辎重又遇大雪,人畜被冻死十分之□□。经过这次大战,崛起强盛的薛延陀汗国遭到沉重打击,实力大幅削弱——后来,唐太宗非常热情地给薛延陀上课,他对薛延陀使者说:“李勣率领的只有数千骑兵,你们却被打的那么狼狈。回去告诉你的可汗:做事须权衡利弊,要善于选择适宜的事去做。”
贞观十五年(641年),薛延陀挑衅失败后,遣使朝贡不绝,并请求和亲。对此,唐太宗有两套解决方案:一是精选十万大军,灭其国家,俘其首领,可保我边境百年安定;二是答应和亲,采取羁縻,这样足以保证边境三十年安定。当时宰相房玄龄支持第二套方案,太宗也倾向于第二套方案,于是答应和亲,决定以宗室女为新兴公主和亲。后来因为礼节上的琐碎问题,太宗食言,断绝了与薛延陀的婚姻。
于志宁弹劾“太子李承乾私引突厥群竖入宫”之事,就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下,我觉得,如果我是李承乾,我也会与突厥人保持友好关系,常言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而且突厥人打架真的是一把好手,留在家里务农真是可惜了——估计当年太宗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把他们养在河南,只可惜,最初的待遇过于优厚,大唐的朝堂,被突厥人占据了太多的位置,渐渐地,有些事或许也偏离了太宗最初的设想,于是对于突厥,太宗应该是“变心了”。而作为太子的李承乾,他当时的行为表明,他并没有敏锐地发现这一细微变化——李二的心思男孩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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