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放逐

周无尘话音刚落,就听“啊——”的一声掺合了吐血呛咳的惨叫随即在天机城上空盘旋回荡,凄惨程度听得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心惊胆战,惶惶恐恐的打了个寒悸。

也就在同一时刻,扎堆的人群中忽有一人哭天抹泪地推开四周阻碍,十足悲痛的高喊了起来:“谭老弟!”

顺着他的呼声定睛望过去,只见人潮拥挤之中突兀亮出了一大片空地,方才出声辱骂周无尘的那个已经痛苦跌倒在了地上,捂着右边膀子翻来覆去的滚动哀嚎。

其身侧还新蹲下了一个焦急的高瘦胖子,该胖子上半身瘦得像麻杆,下半身两条腿则像囊袋一般肿胀无比,正满口痛惜呼唤着“老弟”。

“老弟”本人姓谭,自称大名叫做谭老豹,则是生了一幅贼眉鼠眼的模样,个头不高,尽往横里长,粗短的胳膊此时已然被一团游走黑气腐蚀得萎顿干瘪,黑漆漆的如同枯木一样散发出了恶臭。

估计疼是疼不完的,因此为了保命,这位老弟又满头冷汗的咬牙挺肚,一蹦三尺高翻身而起,踉跄站定后疼得直打颤的左手在空中慌乱四下划拉了一圈,忙不迭从高瘦胖子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想也不想的对着右臂削了下去。

接着断臂一除,又被一个好心的在胸膛迅速点了几处穴道,总算止住血后谭老豹呲牙咧嘴、断断续续的倒抽着冷气盯上了周无尘:“你……你果然……心狠手辣!不过说几句话……惹恼了你……你就要……用魔功取我性命?”

高瘦胖子泪眼婆娑,紧随其后的帮腔道:“谭老弟,我知道你宅心仁厚,誓要为陈家讨要一个说法,可既然明知道那周无尘是心狠手辣的魔头一个,故人也已逝去,你说你还搭上这条命招惹他做什么?”

谭老豹相貌虽然丑陋,但乐善好施的名头很响亮。

听说他年少贫困时候曾经是陈卓异父亲的门徒,后来半生之所以广积善缘也是得益于听从了陈父的教诲,一路虽说没习得什么通天的大本事,但也因做过的那些好人好事换得了不少人脉助力,振臂一呼不说百应,十应二十应也是有的。

因此一听高瘦胖子说道谭老豹不惜搭上一条性命也要给陈家报仇,众人难免敬佩他的忠义,再看向周无尘时的视线也跟着有些愤愤不平了。

——那姓谭的身上泛出来的血腥气有些古怪。

周无尘明明已经意识到了,但却因那气味的古怪正怪在让人头脑发昏这一点上,便又只是一道琢磨不透的潜意识悄然而过。就好像在阴云天里起意放一只风筝,线在手上,可风筝到底飞去了哪儿、线连着的有没有可能不是风筝……这些却是都想不明白的。

浓郁的魔气自谭老豹焦枯的残肢向四周蔓延,肆无忌惮地扩散到众人眼里引来一阵哑然之后的谈论:

“你还回护他吗?我就说他丧心病狂,早不是原来那副慈悲面目了!”

“可他实在……实在是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曾从诡兽群中救过我的性命……我无以为报就算了,怎还能对他落井下石、痛骂一场呢?”

“他修为高深,无论人命还是诡兽在他眼里都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轻飘飘挥挥手就能救下一条人命,难道不是他应该做的吗?他不救你才是岂有此理!”

“是啊,譬如一个人坐拥亿万财产,自己天天珍馐美馔、炮凤烹龙的,却只拿出毫厘施粥布施穷苦,还要人求他、拜他,感激他……他哪是真正相帮咱们的态度?他那是高高在上,纯粹施舍嗟来之食罢了!”

“再说了,大义当先,仙魔势不两立!为他从前施予你的那点小恩小惠,你还要叛离仙途不成?为了他,你连自己的日子都不过了?就是你亲爹亲妈堕落魔道,你也该大义灭亲!”

……

周无尘眸子晃了晃,像倒映着一团氤氲蒸腾的水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动整个前额鼻腔空泛泛的震动,问了一句:“我打你脸一巴掌,你怎么伤在肩上?”

然而谭老豹就像压根没听见他说话一样,不晓得从何处又恢复了恼怒的力气,一边三步并作两步飞身而起向着传送门奔去,一边高喝着:“天妙玄机宗就这么任由入魔弟子在宗门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吗?我要求见仙尊,求他主持公道!”

不应该着急的,周无尘的理智如此劝告着自己。

有什么好急的?

他要见就见,霍恩戎再糊涂不精明了,还能连这点阴谋诡计都识别不清吗?无论如何也该能分得清运转大小周天的灵力金炁到底是仙法还是魔功,没错,不着急,可是——

咦?

周无尘慢半拍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上做的跟心里想的完全不是一个路数。他下意识出了手,神智既像受了操控,又在最后一刻格外敏锐清醒。

高台广场上,谭老豹被周无尘在转瞬之间挥掌击落,是一只巨大而有形的透明状黑色大手,死死将他拍按在了地上。

谭老豹是从半空被迫陡然跌落的,乍一摔就摔得七窍流血,肚子像滩烂泥一样软趴趴的贴合着地面,两腿跟蟾蜍似的抽搐两下便彻底不动了。

世人皆知周无尘名震天下定然有他战无不胜的过人之处,却很少有亲眼所见他使出神威,当下一见无一不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中,莫说佩服与否,各个先被吓傻了。

因有那么一瞬众人眼前齐齐一黑,天地万里皆变得暗淡无光了。

这一道掌风可谓凌厉轰然,所裹挟的气势也似游龙撼天,如撕裂虚空般扯出了一个海沸山裂的场景。

居于其中,耳闻是惨厉啸叫,鼻嗅是腥臭酸腐,眼见也是一道道挣扎扭曲的狞恶身影推搡浴血,欲噬人性命——只怕所谓魔渊炼狱也莫过于此了。

还是山危率先从愕然中回过神来,他猛然扭头看向周无尘,心中情绪五味杂陈:“你真的入魔了。”

山危打着颤儿的嗓音听起来既悲伤又愤怒,但全然是陈述的语气,轻描淡写的就昭告天下给周无尘定了罪。

周无尘原本还想出声否认,可不知怎么或许是被从前颇受他依赖信任的山危骤然转变刺痛了神经、也或许是被刚才叫板叱骂的闲言冷语搅乱了头脑,他一时变得难以控制的狂躁起来。

长久以来积压的委屈和愤恨在这一刻聚集至巅峰,他根本不再在乎自己清白与否,大步踏近山危:“让开!”

越是不让他做的事,他越是非做不可!

纵使真是恶鬼邪魔一只,他还见不得霍恩戎一面了吗?

然而山危早就对周无尘彻底狠了心,此时也气上心头,当仁不让的向前一挡:“没有令牌,不可擅入!”

周无尘心中情绪越发翻腾,强忍着脾气回道:“那就让周无忧来见我!”

山危忽然很明显的打了个哆嗦,感到了一阵不知深浅的安详。

他猝不及防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很久没离周无尘这样近过了。

周无尘怒气冲冲的逼近过来,身上还是那股冷寂的幽林清香,再大的火气也不过烧出一道空山新雨后的薄薄白烟,深嗅一口呛得他满怀苦涩回甘。

周无尘到底想回去见谁?

山危跟久了周无尘,好些他自己都未必能意识到的细节,山危却在天长日久中摸得一清二楚了。

周无尘耳朵尖有些泛红,是委屈了。

他这点很奇特,别人往往是因为羞赧怀怯,他却常常是因为委屈。

多有意思啊,身为天妙玄机宗的首席师兄,他分明实力强悍到一人可挡万千,纵使北地和东胜岛两位仙尊都不见得能与他匹敌。甚至神识道心也一应随着修为提升,无悲无喜都很有向着淳泽仙尊发展的趋势。

可就是这样一个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却唯有侍奉在侧由来已久的山危知道他打小就爱撒娇委屈,哭起来更是摄魂夺魄,漂亮得不可方物。

他越有不为人知的漂亮,山危则越恨他,此时更是冷眼暗自恨得想径直撕开他那白皙的脖颈,将他的血肉一起撕咬吞吃入腹了事。

他明知道我喜欢他,山危想道,可他总也不是回来见我的。

“周无忧如今不在宗中。”山危停顿了片刻,再抬眼看向周无尘时恶意满满:“虽说你回去也只会受罚,但看在以往的情义上,我也好心给你一个建议:若你真想回去,不妨就在这里当场下跪,向咱们得归其位的吴歌师兄叩首三响,恭请他发发慈悲将令牌借你一用也未尝不可。”

周无尘眼眸黑压压得一抬,不经意间释放的威压便足够迫使山危呼吸艰难。

身后其余弟子坚持不住向后踉跄一步,唯有山危还强撑着色厉内荏:“怎么?你想硬闯?”

“好啊,”他上前一步,心跳剧烈的震耳欲聋:“你大可以将我们全杀了!从这儿一路杀进逍遥峰,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反正你也入魔已久,杀孽不知有多深重了,何不索性一路杀下去!同席情谊算什么?师门恩义又算什么?!统统比不过你这一场痛快来得要紧是不是?!”

周无尘攥了攥拳头,脸色阴沉得吓人。

山危看他脸色难看,更像上了瘾似的继续说道:“往日你顶着朱雀圣君的名头,凡宗门上下见你都要请安问礼——怎么,别人能跪得你,你就跪不得别人?”

至此,他又忽然一改癫狂面容冷静下来。缓缓凑近周无尘耳边,他先是一言不发的盯着后者的脖子,视线堪称火热的上下游走,然后才稍稍一偏,不过尚还不敢光明正大的亵渎,只用唇舌间呼出的气息喷在周无尘耳廓上聊作幻想中的安慰。

他压低嗓音悄声问道:“你早就知道我想要你,对不对?”

周无尘眉头一皱。

山危显然并不需要他的答案,自顾自洋洋得意的接着说道:“天妙玄机宗的道理就是天下的道理,天妙玄机宗能容得下魔修,天下正道就是再不情愿也必须捏着鼻子容得下。实话告诉你,本来压根没人在乎你是仙还是魔的。”

说到这里,他往高台下扫了一眼:“不过也就是那些损人不利己、上不得台面的卑贱小人看不得别人过得好,非要找个由头趁你病、要你命,直到彻底把高高在上的人物踩踏到泥里不如他们了才高兴。”

“可惜啊,”山危笑着轻叹了一声,伸手替周无尘理了理本就平整的衣襟,是他从前一贯服侍周无尘的动作,只是这次多了分轻薄:“世上小人还是太多了,不止我是其中一个,有好些你完全意料不到的人也在其中——”

“他们跟我一样,只恨你生得太惹眼,不是一个一无是处可以随意摆弄的窝囊废。”

山危骤然一顿,惋惜的语气忽又轻扬起来,快快乐乐的告诉周无尘:“不过你很快就会变得一无所有了……期不期待?”

他满脑子想象着周无尘跪在脚边向他臣服的模样,一时间顾不得形象已经激动得面红耳赤了。

而周无尘冷冷扫了山危一眼,并没有像常理那样觉得恶心。

他的视线只是在最开始轻飘飘的一落,然后马上移开,自此彻底将山危放逐出眼里了

而山危还在不知情的持续挑衅道:“从前你身份尊贵,我没少跪过你,可如今是我压你一头,你难道不该跪一跪我,把那些都还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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