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溺爱

因实在懒得再和无关紧要的闲人纠缠,周无尘懈怠垂下了眼皮。

他表情是冷冷的十分不耐,如拂灰扫尘一般挥了挥衣袖背至身后,大乘期的无穷威压便在瞬息间将所有人钳制得动弹不得。

首当其冲的山危所受伤势最重,头晕目眩地接连吐了好大几口鲜血之后,他后知后觉的惊悟了某种可能,下意识嘶哑问出了声:“你要杀我?”

周无尘曾在临走前因他这一问驻足了片刻,最终却是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大可放心,单是念及过往,本君也不会杀你。”

他素来很讲道理、很念旧情,从前山危对他尽心尽力的照顾,只怕在家孝敬爹娘也不见得能有那般体贴入微,因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不至于落个卸磨杀驴的下场。

“可既然你早已心生怨怼,”他接着又开了口:“那么自是放你另谋高就为好……你我好聚好散,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见你了。”

听到此处,山危愣愣盯着周无尘的背影,忽猛地伸手向前一挣:“你、你不许走!”

他太了解周无尘了。

凡事在周无尘那里必然有始有终、有情有义,他心软,好说话、好诱哄,可他说不见就是不见,此生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山危在周无尘留下的余威中虚脱跪地,脑门儿匍匐着磕顶在地面上,不断挣扎着想以此借力站起身去追上周无尘。

……

“师尊把你给我了?”

“好,从此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谁欺负你了?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欺负你!谁敢欺负你我咬他!”

……

据说人死之前脑海中会浮现出过往的走马灯,山危伤得虽重但死期还遥遥早着,他既不可惜也不庆幸,只知道自己是彻底的完蛋了。

他额头的正中被许多细碎的小石子硌出了一个个通红洼地,精疲力竭的往地上一个侧躺,那些碎石又和着眼泪齐齐滚进了鬓角的头发里。

起初他什么都没想,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尘埃落定,心中只是一片无望的空白发呆。

然而呆着呆着他又对周无尘怨恨起来,他想既然所有人都说周无尘好,那周无尘为什么就不能一直好下去?

他给周无尘当牛做马这许多年,不是哄着就是供着,不过才惹了这一回嫌,竟就被彻底流放、永不原谅了,这叫他如何能不恨?

甚至连他的不原谅,都那么轻飘飘的,仿佛根本不在乎他,连气都懒得生。

难道他和周无尘没有旧情吗?难道他俩不能勉强算一段青梅竹马吗?

提到关于山危的“旧情”,还得从霍恩戎把他领进朱雀台时说起。

那时候周无尘还差半年才满九岁,刚来到仙宗没多少时日。

流落街头总是疯跑疯闹被晒得黑油油发亮的野小子混在一群白衣翩翩的金枝玉叶里格格不入,又因冷不丁成了惹人艳羡的仙尊首徒,难免就不招人待见起来。

一开始本事没学到家,明里暗里没少受欺负。偏巧周无尘也是个生来就不服输的,脾气上来管他什么了不起的神通修为,眼眶一红挥着拳头就揍了出去。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他单凭一身不要命的蛮力,倒也给自己挣了一时半刻的上风。

他不知自己是摁着谁打的,瞧都没瞧,一双眼闭得丁点儿缝隙没有,只是那拳头越挥越有劲,像停不下来似的,总觉得一旦停下来就要换自己挨打了。

打到后来,人家终于意识到他只有莽劲了,便将灵诀一捏轻而易举把他弹飞了出去。他飞到霍恩戎怀里,跟落到个棉花垛子上似的,除了晌午咽下肚的吃食在腹中翻滚,别的地方不痛不痒一点毛病没有。

别人念他是仙尊的座下弟子,虽心里很不服气,但从来都是暗戳戳的挑衅找茬儿,加之平时看他一双大眼睛珠子亮汪汪的来回转悠,可见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因此谁也没料到他说恼就恼了,打起架来的可怕阵仗直逼着要人命去,能把仙尊都招来。

仙尊一来,再不服气的也不敢吱声了。

只是一帮子人还是不忘使坏,跪在地上左右互相看看,心照不宣的一口咬定了是周无尘狂悖跋扈,先行发的难。

周无尘见状也学聪明了,想着对面挨打的那个头脸上都被他挠出了血,还是个乌眼青的可怜相,自认如果伤得轻了就更会显得理亏,便滴溜溜转着眼珠子窝在霍恩戎怀里使劲瞎叫唤,叫着叫着还咬破了舌头尖也吐了两口鲜血出来。

没想到一贯淡然处之、纵使火烧了眉毛也说不定能拈花一笑的霍恩戎竟果真跟被人直接戳到了肺管子似的发了威,冷飕飕的一张黑脸不好对着互相打架的小孩子们去,便瞅准了那几位束下无方的祖师长老,抬抬手一掌轰平了对方七八座山头洞府来解气。

接着自打那天之后,霍恩戎就带了一个肤色也并不白皙的小少年来到周无尘跟前,说从此这人就做他的伴读,跟他一起出入学宫。

整整高出周无尘半个身量的少年不像他黑得简直快要看不出五官,脸上也没有丁点儿斑驳起皮的晒伤痕迹,而是一种纱雾般十分漂亮的哑光肤质,在一对璀璨绿眸的衬托下呈现出了异域神秘而又华丽的风情。

年幼的周无尘还从未见过如此奇人,看得正入迷的时候,对方忽然就地一跪对他磕了好些个脆生生的响头,且磕且唤:“弟子山危,拜见师兄。”

周无尘当即被吓了好大一跳,初来乍到还不明白一个大他许多岁的少年怎么就称呼起他为“师兄”了?

更要命的是那一跪一拜,好端端的他一个平凡小子如何承受得起呢?

就算不平凡、不是小子,那也没理由心安理得的受人家的跪拜呀。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他又算个什么?

于是周无尘手忙脚乱,急得不知所措,最后不晓得怎么脑袋犯了浑,眼泪汪汪的也跟着就地一拜,与山危对磕了回去。

他俩磕得一个比一个实诚,脑门儿哐哐直往地面上撞。

霍恩戎啼笑皆非的拎着周无尘后脖领子把人提搂起来:“干什么呢?”

周无尘顶着一副饱受苦难、没有开始发育的小身板,像个被擒住后颈肉的瘦猫崽子哭丧着脸向霍恩戎展示了自己的委屈。

他双臂一张,趁着霍恩戎心软,就坡下驴很利索的攀附进了怀抱之中,然后挂在后者身上,如实说清了自己的困惑。

霍恩戎听完微微笑了一笑,不忘挥手示意山危站起,抱着周无尘转进了内殿:“因你是我的徒儿,故而宗门上下无论年纪和入门先后,都要唤你一声师兄。”

周无尘对此一知半解:“可他为什么要给我下跪磕头?就算要跪,难道不是应该跪师尊你吗?”

单手倒了杯清茶,霍恩戎浅啜一口之后解释说道:“择选宗门弟子的正式日子还早,我便先从望族之中勉强挑了一个还不错的过来,名义上做你的侍剑弟子,实际是拜托他在我考虑不周的时候能够及时照顾到你、带你尽快熟悉繁多事宜——但你俩总归是顶了个上下尊卑的名头,他向你跪拜便成了规矩。”

“规矩?”周无尘闻言有些厌恶的皱了皱鼻头,天生的那股子反叛劲儿又拧起来了:“扯淡,下跪能是什么狗娘养的好规矩!不是都说王侯将相没有种乎?既然皇帝都能轮流做,今日你家,明日我家,大家跪来跪去还有何意趣?”

他义愤填膺的骂着脏话顶撞了个痛快,慢半拍意识到霍恩戎这般典雅的人物想来应该很听不惯这等粗鄙之语,随即不由得一阵心虚,尽情缩着脖子怕会挨了训斥。

谁知霍恩戎不仅没有指责,反而大笑称赞说:“你还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小小年纪,很了不起了!”

周无尘这时便又立即意识到自己还错说了一句蠢话,更难堪得慌了神。

“你不要这个下跪的规矩倒是可以,可难就难在你我这座逍遥峰实在惹人注目,若你认为人人平等,上下无有尊卑,各个都是皇帝种子,那么必然惹来其他与你地位相差无几之人的不快:「怎么?你们天妙玄机宗独树一帜,是要改天换地了?」亦或者还有的会想:「倒叫你们做了平易近人的大善人,却平白显得我家规矩森严,水深火热了!」”

霍恩戎同世上的老顽固们打多了交道,拿腔捏调的学起话来可称得上是绘声绘色。然而说着说着他听周无尘一直没有回应,略一沉吟,挑着小孩儿的下巴轻轻一抬:“怎么更委屈了?”

周无尘自觉不应该贸然和霍恩戎顶嘴,但听他语气从始至终的平和,潜意识里又明白自己如今已经很有了靠山和撒娇的对象,似乎也用不着表现出十全十美的懂事乖巧了。

于是他当即镇定了许多,悄悄瞄了霍恩戎一眼,开动脑筋决定嗫嚅着先认个小错遮掩一番:“我……我说了好些下流话,怕师尊会因此厌恶了我……”

霍恩戎看他涨红了脸是货真价实的坐立难安,不由得发自肺腑怜惜叹了一声。

霍恩戎对周无尘简直是溺爱了,打了人不怪他,骂了人更不会怪他。

胡噜了一把周无尘的脑袋,霍恩戎道:“你生的性格争强好胜,又自小无人教养,耳濡目染学了一些粗陋荤话又怎么能怪到你一个小孩子身上?”

“再者说,孤苦无依的立世活命,自然牙尖嘴利些更好,这样才能免得一直受人欺负。若在如今仔细想想,我倒是有些更怕你从前骂得不够狗血淋头和凶神恶煞,没有及时自保,吃了大亏!往后多学一些本事,有了底气,能够云淡风轻的处世了,自然而然就慢慢再不说这些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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