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父与子

霍恩戎没有单纯的在给周无尘讲道理,他似乎对怀里这个小人儿已经疼爱到了爱不释手的程度,要一边说话一边抚摸着才满足。

但谁知道在一段持续的抚摸过后,他反而更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是不大够的。

他从周无尘圆溜溜的后脑勺摸下去,先无师自通的使着力道轻轻托了一托,感觉自己像面对着一个新诞生的小婴儿,若是对待对方的手法不够娴熟精确,那便是连抱都能抱出意外来。

逍遥峰的天气经年如一日的温和,热不到,也冷不到,本该是个很适合养育成长的地方。

可周无尘就如同他被晒黑的肤色一样,生机勃勃得过了头,自身热烈得仿佛体内潜藏了一个精力源源不断的小火炉燃烧着,让他时常只穿一套清凉的裤褂就足够赤膊赤脚的生活。

他越热,则彰显的霍恩戎越冷,冷到最后霍恩戎突然的心惊,手放在他脖子附近只敢停留了片刻就立即移开——没有细看的时候,周无尘的确有个强壮旺盛的外表,可一旦在意了,他整个人就又小得只一捧而已了。

所谓视若珍宝不外乎如是了。不过小也有小的好处,把一个足够小的小孩子时常带在身边想必谁也不能说什么。从此便不用再担心他独自一个的时候吃得好不好,过得好不好,心情又是否寂寞孤独了。

掌心被如此的小东西填充,心神便也聚焦在此处跟着满溢了。

霍恩戎没做过父亲,也没有过父亲,却在拥抱着周无尘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明白了一个父亲是如何去爱他的儿子的。

于是到了此时,霍恩戎感受到了一阵极致的快乐。

他其实并不懂这阵快乐,不懂它为何出现得如此强烈而迅速,也不懂它最终落到何处才能缓解,甚至在他漫长却孤寂的修行生涯里连“快乐”本身都是一件稀奇事。

他只是不能自抑的决定多去摸一摸让自己快乐的源头,再多去爱一爱,不打算见好就收,更不想徒招晦气的去琢磨有没有乐极生悲的预兆,他实在很想就这么单纯的快乐下去。

及至摸到周无尘的脊梁,那里细棱棱的骨头硌疼了霍恩戎的掌心。

他心想周无尘太瘦了,该再多喂点好吃好喝的东西才行,辟谷丹就不要喂了,那玩意儿小孩子没有爱吃的。

那么无尘会爱吃些什么呢?

霍恩戎思索出了神,一对虚茫视线凭空落在某一处,冷淡的表情好像在处理一项人命关天的大事要事。

幸好周无尘这位新任的“小儿子”也同样具备了某种天赋,能够轻而易举的察觉到霍恩戎对他的每一分喜爱。

故而他一点不怕霍恩戎突如其来的冷脸,反而垂下眼帘遮住自己别别扭扭的红眼眶,得寸进尺地又往霍恩戎怀里使劲钻了钻,颇具兽性的想在身上沾蹭到更多对方的气味。

他拱得实在太亲热,那股热乎劲儿甚至逼得霍恩戎在回神后身体先是一僵,缓了许久才分外艰难的再次松弛下来。

大敞的领口露出一片肉色,周无尘一头撞上,撞得不成章法,又不肯罢休。

霍恩戎向下低了头,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嗔骂道:“吃奶呢你!”

他骂了也是白骂,从来庄严不容许出现分毫失仪的衣襟被彻底拱乱,周无尘汗津津的脑袋抵得他向后微抬起头仰高了下巴,湿热的触感让他意识到怀里的仍是一个尚未辟谷的凡人之身。

他知道那隐约的汗味不是什么好味道,可还是忍不住把周无尘搂得更紧了一些。

因搂得太实靠、太果断,周无尘变得更加有恃无恐了。他蜷缩着手脚搂住霍恩戎的脖子,壮起胆子把自己右侧的脸蛋和后者左侧面颊贴到了一起。而甫一相碰,他便立即被激荡得像个小老头似的唉哼了一声,听起来又哀又乐,还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滑稽。

如此耳鬓厮磨的距离使得他俩脸贴脸鼻挨鼻的交错,一人呼气时另一人刚刚好吸气,便不可避免的在几息之后互相有了憋闷的感受。

周无尘单方面憋得沉醉,他觉得还少了点什么,便尝试着调整姿势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另一侧孤伶伶暴漏在空气中的左脸——倘若这会儿弟弟也在身旁,那么真是纵使死在此时此刻也心满意足了。

随后他就这么窝在霍恩戎怀里,透过窗棱再次看到了殿外的山危。

他作势捏住山危的影子,悄悄放进了自己怀里。

凡是霍恩戎送他的,无论人和物全部攀比着一个赛一个的伟大,他无以为报,只能就此暗暗许诺倾山倒海、豁出命去也会爱惜。

简直像听到了他的发誓一样,霍恩戎曲肘撑着一只冰枕,虽眼睛怠倦得不肯睁开,手腕却又灵活又费劲巴力的耷拉着寻找到他的拳头,然后大手包小手的攥住不放了。

周无尘巴不得随他一直攥着,躺在他怀里一动不想动,连呼吸都再次迟缓了:“……师尊为什么会选了我做弟子?”

霍恩戎睁开眼睛盯着周无尘看了看,眼神像是漫无目的,就只轻轻的一落:“嗯……谁知道呢……”

接着他应该是困了,把周无尘往怀里一搂,自己也稍稍向前一靠,将一小半身体虚虚压过去暴露了一成霸道:“因为你乖,因为你好……这样行不行?”

周无尘听出他哄的成分偏多,不由犟着眉头纠缠起来:“难道师尊没想过会有更好更乖的徒儿在别处等着您去找他吗?”

“更好的?”霍恩戎失声而笑,继续一蹴而就说着让周无尘心窝子直发酸的软话:“没有更好的了,选了你,便是在心中觉得你就是最好的那个。”

本以为就到此为止了,谁知周无尘微微一怔之后反倒更急了,他蹦坐起来,一只手按在霍恩戎胸膛上:“肯定会有比我更好的!就算现在没有,过几年新生的孩子中也会有!”

霍恩戎纳闷了,又一把将他捞回去:“他们再好又如何?已经有你了啊——”

“万一日后我修为一直没有精进,学识也越来越较同龄人浅薄,师尊发现自己不过捡了一张多吃饭的嘴回来又怎么办?”

霍恩戎抻了个懒腰,落手后饶有兴味的伸出食指在周无尘凉飕飕的耳廓上勾勒了一圈:“本尊观你心性灵根都很不错,想来不会有那一日的。”

周无尘抿了抿嘴唇:“那万一我受伤了,伤到了脑子,变笨了变傻了……变得彻底不够好了——师尊会把我扔掉吗?”

亲生的娘老子还有望子成龙凤,不成就心灰意冷,恨不得当初干脆不生、或者另生一个的。

他和师尊半路的缘分,又能指望深厚到什么不离不弃的程度呢?

虽说霍恩戎的身份注定了他的心思不能总在周无尘身上,可他还是耐心听着,直到小小叹息了一声:“那更要好好护着你了……”

养了那么久,心甘情愿还乐此不疲的耗费着时光心力,怎么会因为最终不够好就失望不喜了呢?

什么样才是够好?谁说的才算数?

别人都说好的,他不一定看着好。

他看着好的,那就一定是顶顶好。纵使他的徒儿忽变得丑陋古怪,不够聪明精巧,开始时不时的闯祸添乱子了,那他也舍不得把人扔掉啊。

……

恨只恨无数过往种种,都不及一层劈头盖脸的护山阵法来得厉害。

周无尘闷哼了一声,狼狈踉跄着走过去扶住了一颗树干借此支撑调息。调息时起伏的胸廓拉扯了肌肉,引得腹间直直吃痛。

那痛楚简直汹涌了,可心里却意外畅快无比。

几乎自虐般的在痛处狠狠按了一把,浓稠到发黑的血液立时浸湿了指尖——原来他竟伤得这样重了。

身后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周无尘下意识回头望了过去。

他微微瞪圆了眼睛,没有料到此番首先见到的会是柳吴歌,脸上也跟着显露了几分颇觉意外的茫然乖相。

柳吴歌走近对他说:“我真是搞不懂你。”

山势起伏错落,身侧的葱郁巨树伸出树冠遮出大片浓荫,周无尘听得见柳吴歌嗡嗡的说话,里面的内容却根本在乎不起来。

他思绪痛快淋漓得飞扬,悲悲怆怆的开始期盼:若我死在了今日,师尊会是什么反应?

而那边柳吴歌见他默不作声,嘴角一翘,笑得假情假意:“非要回来,见了人还不说话,看来是我没能早早来迎你,惹到你了。”

周无尘皱着眉头,被他“嗡嗡”得心里生烦:“嗯?”

他终于有了反应,柳吴歌登时洋洋得意,有些快活:“回来干什么?”

周无尘心中专注和霍恩戎赌气,没留意有一句话不经思考匆匆的自己从嘴里蹦了出去:“回来给你送药。”

柳吴歌一愣:“什么?”

周无尘勉强把视线落到柳吴歌身上,他不好意思让人发现他是想霍恩戎想发了邪,便正好借机重复了一遍:“回来给你送药的。”

他一旦直直盯着某个人看的时候,那双黑黝黝的漂亮眸子便会发威。哪怕里面分明没什么温度,也会因为全神贯注而显得深情起来。

柳吴歌被他注视得心头一跳:“你——”

“听说你病得很重,想想怪可怜的。”周无尘实话实说道:“既寻来了你的药引,自然没什么道理可以扣留着不给,若拖延害得你病重了,本君心中也过意不去。”

恍惚错觉周遭树木一齐行动着向后远去,柳吴歌眼前只剩了周无尘一个。

他不敢置信的轻轻开口问道:“……你这一趟出去,真是为了我?……不是为了别人?”

“什么为了你还是为了别人?”周无尘鼻腔出气,很烦躁的嗤了一声:“是师尊说要为你寻药——我怎能让他亲赴凶险之地去涉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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