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择想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夏天。

“不好意思，我可以在这里练琴吗？”

陆择抬眼，看到一个穿着四中校服的男生背着小提琴站在门口，半个身子向前探，很亮的眼睛里是询问的视线。

陆择应了声：“可以，这本来就是琴房。”然后又把视线重新投回书里。

他打算看完这个章节就回家，本来就是图个清净，在小姨家的琴室没课的时候才来这里看书。

一阵刻意放轻的收拾声过后，悠扬的小提琴声在琴房内响起，那个人练的是马斯奈的《沉思曲》，曲调悠扬抒情，并不会吵到陆择，陆择不知不觉就看完了预定的章节。

身体却在曲声中犯了懒，陆择侧头去看拉琴的人，他的侧脸正对着落地窗，阳光在他的鼻梁和颧骨的位置打下了大块的光斑，脸颊上的绒毛被勾勒的很清晰，散碎的头发在额头处形成了中空的地带，影子落到鼻梁上，带着一种若隐若现的神秘感。

他穿着校服站在阳光下，比普通的学生更有气质，比演奏厅里穿着燕尾服打着聚光灯的演奏者更加稚嫩和真诚。

一曲终了，陆择拿上书准备走了。

蓦然一声巨响，门突然被重重打开，顶到墙上又弹了回去，被一只手抵住。

“先生，我们这都有监控的，确实没人拿你妹妹的琴。”前台小孙小跑着拦住来人。

那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身上穿着的是劣质的地摊货，面上是劳累和暴躁易怒共同蚀刻出来的纹路，乍看起来气场很强。

小孙的阻拦让他格外愤怒，猛一甩手：“去你妈的，我妹妹就是在这丢的琴，四万块钱的小提琴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视线逡巡一圈，定格在秦书抱着的琴上，眼睛一沉：“就是这样的琴！是不是你拿的？！”

他直接就冲着秦书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秦书立马把琴护到身后：“这是我的琴，不值四万。”

那人才不管，直接过来就要上手抢秦书的琴。

秦书抱着琴就跑，小孙追着拦着那人，琴房乱成一片，秦书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揍了，脑袋突然撞上什么东西，他抬头一看，是陆择。

被陆择拉到身后，陆择拉住那人手腕，闪到他身后，然后一脚踹到他背上。

秦书就看到那人被反制着手腕“啪”一下压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下巴抵着地板，身体动不了，恶毒的咒骂直冲着面前站着的秦书。

没了陆择的遮挡，秦书抱着琴默默地往旁边侧了侧。

陆择让小孙报警，然后打电话让小姨过来处理。

于是琴房里除了小孙打电话的声音，就只剩那人的咒骂声。

秦书躲到了一边，借着小提琴的遮挡看他，陆择脚底下的男人猛烈的挣扎，陆择的神态却和刚刚在看书的时候一样。

过了一会儿，琴房的老师，也就是陆择的小姨带人过来，才有人帮着制住男人，陆择被小姨拉着前后看了好几遍有没有受伤之后，才拿起刚才扔到桌子上的书，准备走了。

“等等。”陆择转过来，看见秦书站在他身后，“今天谢谢你啊，陆择。”

“你认识我？”陆择偏头问。

“嗯。”秦书说，“高三一班的陆择，很多人都说你很优秀。”

“哦。”陆择拿着书走了。

“可以。”陆择听到周兴奇说。

秦书已经表演完第一个片段了，陆择看导演的神色，看起来很是满意，连连点头，于是便知道秦书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接下来就是沈园和的暗面**点，这段需要很强的爆发力，而且和前面一段所表现的情绪可以说是截然相反，陆择知道秦书性格里的逐利性，但以陆择对秦书的了解，他很难从秦书本身挖掘出这样歇斯底里的一面。

他没有看到过秦书有什么特别激烈的时候，他说话的声音大多都是温和的，表情是恬静的，即使恼了也不会露出什么愤恨的神色，就像一只很好欺负的绵羊。

出乎陆择意料的是，这一段秦书表现的也很好，甚至可以说“更好”。

看着周围的人被秦书带入情绪，陆择不知道是他演技修炼的太好，还是他变的太多了。

他并没有将剧本上说的歇斯底里用呐喊和嘶吼等外现的情绪表达出来，而是看着女主司筱，先是很温柔的笑了一下，就像很久之前在老师面前替她辩解的那样温柔，但那笑并没有浅尝辄止，而是逐渐扩大成近乎撕裂的形状，发声部像是从口腔转移到了胸腔，隔着一层皮肉，笑声变沉了，变闷了。

眼睛却黑沉沉的，像是掩藏着巨大的情绪。

朝着那个角度笑了一会儿，秦书突然伸出左手盖住了自己的脸，笑声也像是变了调，是半笑不笑半哭不哭的声音。

“你怎么这么信任我啊？”秦书像是在嘲笑女主，“轻信别人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指着摆在面前的证据：“你看，他就是太信任我了，才被我找到机会杀死。”

“不，或许是他太信任这个社会了，才会相信我不会杀死他。”

……

“好。”周兴奇站了起来，脸上笑意很大，“没什么问题，你先回去准备准备，我这边再复核一下，三天之内会给你通知。”

“谢谢周导。”秦书礼貌应道，转身之前隐秘地朝陆择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恰巧和陆择的视线撞在了一起，他愣了一下，迅速收回视线离开房间。

“陆总，您觉得这位怎么样？”周兴奇问道。

光他自己满意不行，既然把陆择请来了，当然还是投资方的意见最大。

“看来周导对这个人很满意？”陆择侧目看他。

周兴奇脸上的笑意还没收回来：“演的是不错，灵气外形都够，娱乐圈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苗子。”

“他之前演的都是些流水线偶像剧，周导天天在深山老林里闭关拍戏，没听说过也正常。”陆择垂下眼睛，“我也觉得他不错。”

这个角色秦书算是十拿九稳了，既然踏进了娱乐圈，好好打磨演技从小角色一步步走出来才是正途，有这时间攀什么金主啊，还不如多试两部戏，没准早就出头了。

091在这时候冒头：“请宿主尽快与主角签订包养合约。”

……

秦书下了电梯，在大厅看见等着他试镜的金程程，他正神情肃穆地盯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许久后才打了几个字。秦书快走到他面前了，金程程才看见他，然后慌里慌张的把手机塞进包里，两秒后才想起来问：“秦哥，试镜怎么样？”

秦书唔了一声：“差不多算过了。”

“真的？”金程程眼睛亮了起来，“我就知道秦哥可以的！”

秦书看了一眼他的包，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公司给你打电话了？”

金程程僵了一下，半晌后，才低低“嗯”了一声。

两秒后，秦书说：“要是公司让你跟别的艺人，也不用着急拒绝，我这里之后也不一定能好起来。”

“我不！”金程程猛地抬头，“你今天都过了周导的试镜了，怎么就不能好起来了？”他小声嘟囔，“要不是因为你当初帮我还了贷款，我也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反正我不离开。”

秦书叹了口气：“随你吧。”

金程程又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那我去开车，我们吃大餐庆祝！”

地下车库的出口在大楼西侧，秦书在转角的地方，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陆择。

阳光和大楼的夹角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影子，陆择正好站在那条分界线的地方，阴影在他脸上分成了模糊的一条界限，他半垂着眼睛，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黑色的手机，明显在等什么人。

秦书脚步顿了一下，想要转身绕过去，就这么一个犹豫间，正正和偏头看过来的陆择对上视线，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去，客套般打了个招呼：“陆总这是在等谁？”

“在等你。”陆择语气漫不经心的说道。

秦书一愣。

陆择转身面对他，于是整张面孔重新暴露在阳光之下，秦书觉得现在的他就像一座有温度的雕像，无一处不透露着完美精致，这种感觉在以前也有，但是当时相较于现在多了一些稚嫩和少年感，也比现在多了一点好像努力的伸伸手就可能触碰到的烟火气。

“听说你最近的黑料传的到处都是，曲总没下场帮你吗？”陆择问。

秦书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一下，然后笑道：“劳陆总关心。”

他并没有回答陆择的问题。

陆择的拇指不动声色地划过食指第一个关节，上前半步微微倾身，两人的距离不过一寸，陆择看了一眼他的手，然后视线慢慢攀爬到他的侧脸上，感觉到秦书身体开始僵硬，陆择颇有些直白地道出自己的目的：“如果曲总不管你了，不如你跟我吧。”

秦书蓦地向后退了一步，抬眼看向他：“为什么？”

陆择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我缺一个情人，你缺一个靠山，不是么。”

他仿若是在谈什么生意，眼睛黑沉沉的，没有笑，像是有什么吸力一般，秦书一看过去，脑海里的想法和思维尽数被吸走，眼睛里只能看得见这个人。

他偏过头，避开陆择的眼睛：“陆总说笑了。”

陆择后退一步，垂下眼：“你可以当作是说笑，也可以好好考虑考虑，这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秦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拒绝。陆总。”

陆择笑了笑，将一枚卡片塞到秦书手上：“不用这么快给我答复。”

秦书看着陆择离开的背影，手指渐渐捏紧，卡片的尖角戳在他的指节处，凹陷处发青发白。

刚才的某一刻，秦书有一种不顾一切，就这么答应他的冲动，可他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如果还能够在陆择身边，哪怕是给他当一个解闷的玩意儿，也难免平添许多痴妄，明知没有结果，却又时刻处于欲念的拉扯之中，岂不是如地狱般煎熬。还不如亲手斩断这虚假的妄念，能不见就不见的好。

这个过程于他而言，像是永不会过去的戒断反应，于陆择而言，也是规避了以后可能的痴缠，于两人都好。

“秦哥，上车。”

金程程开到他旁边，从驾驶室探出头：“秦哥，你手里拿的什么？”

秦书看向手里，那张卡片是陆择的名片。

他抿了抿唇：“没什么，一会儿要扔的东西。”

金程程“哦”了一声：“那你给我吧，我下车扔了。”

秦书的手下意识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反应过来后又自然的垂下胳膊，侧身拉开后座的车门：“不用了，一会儿我自己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