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星河愣了一下,没想到白玉京会那么直白的说了出来。
他的确见过白玉京。
那是三百多年前。
——
扶光剑宗,临渊禁地。
闻星河依旧清楚记得,当时天幕沉沉,恐慌和饥寒侵蚀着他的意志,浑浑噩噩间他突然听见金戈声,混沌的神志被惊醒,他猛地抬头。
然后闻星河就看见,此生难忘的一幕,在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崖壁上,纵横交错的缠绕着一根根镌刻着不知名符文的锁链。
而崖底下,站着一个被锁链扣住的人。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闻星河几乎下意识握住腰侧的剑。
那人却像是没注意到闻星河身上的戒备,低头用火折子将一旁石桌上的琉璃灯点上,腕间的锁链因为他的动作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点完了他抬眸看向闻星河,“要过来坐坐吗?”
这地方危险不知,那人手上又扣着锁链符文,闻星河应该拒绝的。
但望着微弱的火光下那双清透的眼睛,闻星河握剑的手逐渐松了下。
靠近后他才发现,石桌上除了一盏琉璃灯外,还摆着几叠点心,一壶清酒。
闻星河飞快瞥了一眼后,目不斜视地坐了下来,那人却像是通晓人心一样,用清瘦的指尖将一盘点心推了过来。
他看着那一叠粟子酥愣了一下,道了声谢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没办法,他还未辟谷,走了那么大半天,早就饿了。
闻星河咬着糕点,眼睛却忍不住的往锁链上瞥。
那人见他这样,抬了下手问:“害怕?”
这时闻星河才看见他腕间除了锁链,还带着个样式十分繁复的玉镯。
他没敢仔细打量,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含糊地说了声:“没有。”
待一叠子糕点下肚,闻星河缓过了劲,看着旁边的人试探地问:“你是谁?”
那人懒洋洋地撑着下巴斟了盏酒,“白玉京。”
白玉京,闻星河在心底重复了声这个陌生的名字,大着胆子继续问:“这儿是哪儿?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儿?”
“剑宗,临渊禁地。”
剑宗禁地,这四个字在他脑子里炸开,闻星河的表情瞬间就垮了,他几乎抱着侥幸心态问道:“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说完这句话闻星河就后悔了,要是有办法出去,人家估计早出去了,还会被锁在这儿吗?
白玉京淡淡看了他一眼,“你一个人出不去。”
闻星河那时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从小又被父母宠着长大,饥寒交迫后,又接连听闻噩耗,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就掉下来了。
白玉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一旁拿了块帕子递过去,“我只说你一个人出不去,又没说不能有人带你出去。”
闻星河接过帕子,连泪都还没来得及擦,唰的一下抬起头,期冀道:“你能带我出去?!”
白玉京低头抿了一口清酒,“月底会有人来这,届时你跟着他出去就行。”
“谁?”
“祝衣澜。”
“祝衣澜?”闻星河愣了一下,随后惊讶道:“宗主师叔!”
白玉京像不知道自己的话给闻星河造成了多大的冲击,淡声说:“你们认识?那就更好了。”
后来闻星河无数次回想起那一个月,都在怀疑那是不是一场迷离的梦。
粼粼水光,山林月色,还有白玉京。
——
“闻师兄?闻师兄!”一旁的执法弟子有些不明所以地走过去扯了扯闻星河的袖子。
闻星河回过神,“怎么了?”
执法弟子冲旁边的白玉京努了努嘴,“闻师兄,这个凡人怎么办?先带回执法堂?”
“不用。”闻星河舔了舔唇,叫出了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白玉京。”
白玉京活的太久了,这也导致他的记性时好时坏,比如现在,他就想不起面前的人是谁。
闻星河自然看出来了,但他并没有提醒,只是说:“想不起来就算了,那不算是什么好经历。”
对白玉京来说。
“闻师兄,你们真的认识啊?”执法弟子见此压低了声音问。
他刚刚还以为是那个凡人随口一说呢。
闻星河“嗯”了声,“算是……旧识。”
修士与凡人怎么称的上旧识的?
修士哪怕是突破到筑基,也有三百多年的寿数,而凡人能活到百载就已经算的上长寿了。
更别提闻师兄这种年纪轻轻,却快要突破至元婴的修士。
旁边的剑宗弟子脑子里快被问号填满了,可现在面前站着的是上三州下来的闻星河,他们一个个不敢贸然开口询问。
话题中心的白玉京像是没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反而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不跟你们去执法堂了?”
闻星河没想到白玉京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他低笑了声道:“我知你不是妖邪,剑宗之乱与你无关,自然不用去了。”
说到这他突然心念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想去那儿?”
白玉京神情淡淡地看了眼闻星河,没有说话,
“明都剑宗迎客峰的景致不错,还有杂役弟子伺候。如果想出去消遣的话,附近有书阁武场,不远还有一座城池,里面时新糕点,衣裳佩饰,新奇玩意也都不缺,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报剑宗的名字拿。”
闻星河紧紧盯着白玉京,一口气不带停地介绍完,才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如果没有决定好去那儿,不如先在这住下?”
在这住下来吗?白玉京想了想刚刚闻星河说的话,又看了眼手上破烂生锈的铁剑,沉默了几秒后点头回道:“可以。”
闻星河松了口气,旁边的执法弟子一口气却差点没上来。
因为闻师兄的那位旧识,现在还被他用符箓困着。
见两人视线落在上面,执法弟子一个激灵,走上前连声道:“我来解我来解!”
白玉京刚要抬起的剑又放了下去,闻星河见到了好奇问:“这是你的佩剑吗?”
不怪他好奇,这剑看上去着实有些寒碜了,虽然上三州也有一些大能性格古怪,爱玩隐入尘世,扮猪吃虎那一套,可以他对于白玉京的了解,不像是会这样做的人。
符箓困阵被解开,白玉京说了声:“不是。”便随手将剑毫不留情的扔回了棺材里。
哐当一声,闻星河这才注意到那幅棺身染血的棺材,怪不得剑宗弟子会把白玉京当做妖邪。
他指了指棺材,试探开口:“这是?”
“我睡觉的地方。”
闻星河沉默片刻,“要帮你收起来,一起带过去吗?”
白玉京也沉默了下,“其实我更喜欢睡床。”
秉持着礼数,闻星河最后还是抬手,把那棺材连着剑装进了储物戒里收好。
——
剑宗迎客峰。
他们到的时候,天已经有些蒙亮,闻星河没有停顿,径直带着白玉京往主殿走。
身后跟着的执法弟子欲言又止:“闻师兄,这迎客峰主殿是用来迎接剑宗贵客的。”
“他是我闻星河的贵客。”闻星河看了眼他,“若是纪长老问起来了,你便这样回。”
执法弟子面色发苦,纪长老是明都剑宗的掌事,同时也是扶光剑宗的长老,修为元婴后期。
可要论起身份来,还是闻师兄更胜一筹,他可是扶光剑宗离合期长老的孩子,自己又天赋异禀。
听闻他这次来到明都,是为了练心,准备突破元婴。
三百多岁的元婴啊,就算放在上三州也是极其少见的。
要不然平时纪长老为什么对着闻师兄那么和蔼可亲,予取予求?
想到这他突然释然了,对呀,闻师兄那么厉害,不就一个迎客峰主殿吗?别说暂时住着,就是直接给了,纪长老估计也会直接点头。
而且,闻师兄的贵客能是普通人吗?
几人走入主殿大堂坐下,这边的杂役弟子早早得了消息,备好新茶鲜果和糕点,见人到了一个个鱼贯而入把东西摆在桌上,然后便静静站在一旁。
闻星河扫了一眼,吩咐道:“不用站在这,你们去寝殿里备好水和衣裳。”
“记住,不要做多余的事。”
杂役弟子对视了眼,应声退下。
白玉京左手上的伤口已经有些凝固了,但上面沾着铁锈的血却还在。
他用一旁的温水净完手,便懒洋洋地拣了块糕点,放在嘴里咬了一口,不太好吃。
他放下糕点,又从盘子里拿了个鲜果。
坐在旁边的闻星河见他这副不把伤放在心上的模样,下意识皱了皱眉。
他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伤药和绸带,叫了声:“白玉京。”
闻星河本想把东西递给他,没成想白玉京看了眼,便把自己手放到了他面前。
闻星河愣了一下,他动了下唇最终还是没说话,打开玉瓶低下头替白玉京上药。
正在专心吃糕点的执法弟子一抬头,见到这一幕囫囵将嘴里的点心吞了下去,开口问:“唉,闻师兄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实在太好奇了。
他在闻师兄手底下待了快五年,虽然师兄一直以来都是温和有礼,可从没见过他对谁这样过,口称贵客不说,还亲自包扎伤口。
闻星河在脑海里想着怎么回,就听见白玉京说:“扶光剑宗,闻星河。”
闻星河讶然抬起头,“你想起来了?”
鲜果被放在桌子上,白玉京抬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拨弄,“记起来了,那个爱吃粟子酥的小孩。”
一旁的执法弟子:“闻师兄爱吃栗子酥?”
等等,重点是这个吗?他刚刚说他们在那儿认识的?
扶光剑宗!
刚刚他叫闻师兄什么?
小孩!
执法弟子懵了。
不对,他想,他好像忽略了什么。
闻星河:“……”
闻星河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当时我总吃栗子酥是因为那么多糕点只给我那个。”
白玉京歪了歪头,“因为祝衣澜每次送糕点,总喜欢送它,我都吃腻了。”
闻星河眼神一顿,他已经很久没听别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
因为扶光剑宗宗主祝衣澜,半步大乘的修士,却在三百年前就突然暴毙了。
他认真观察白玉京的表情,状似不经意地说:“师叔死后,我再去临渊找你却发现你不在了?”
白玉京“唔”了声,“当时我已经离开扶光了。”
没有怨恨痛苦,没有惊慌失措,没有讶然惊喜,甚至连释然都没有。
闻星河默默收回视线,将绑好的绸带打上了个漂亮的结,开口嘱咐道:“你洗漱的时候小心点,不要沾水。”
白玉京咬了一口鲜果,没应。
一旁的执法弟子神情恍惚的心想,祝衣澜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哦,想起来了,在剑陵的碑上看见过这个名字。
上面刻着什么来着?
剑宗第二十一任宗主,祝衣澜。
执法弟子拿着糕点的手开始有些发抖,他想到刚刚一个罩面就甩过去的那把符箓。
自己手怎么就那么快呢?!
他在心里后悔,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另外几人正在看着他。
闻星河蹙了下眉:“你抖什么?”
执法弟子:“……”
他干笑了一声,“最近剑练的多了,累的。”
闻星河没有多问,他指了指神情有些困厌的白玉京,说:“带他去寝殿休息。”
执法弟子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后“啊——”了声。
闻星河看着他,眼底写着五个大字“有什么问题?”。
他当然没有问题。
执法弟子木着一张脸起身,带着白玉京去休息,大堂就只剩下闻星河和跟来的谢妄。
闻星河喝了口茶,看向谢妄:“谢师弟,是有什么疑惑吗?”
谢妄垂眸掩去眼底的暗色,“闻师兄,他不是凡人?”
“凡人?白玉京?”闻星河笑了笑,语气莫名地反问道:“这是他亲口告诉你的吗?”
谢妄刚想点头,突然反应过来,白玉京从来没有说过他是凡人。
他只说他没有修为。
而他也探查过的确没有修为。
难不成白玉京是大乘期?可是大乘期哪怕把是明都剑宗掀了,估计剑宗的人都只会说一句:掀的好!
为什么反而要说自己没有修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闻星河看着谢妄,他知道对方在疑惑什么。
“他不是凡人,也不是修士。”闻星河说:“至于到底是什么,大抵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旧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