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芦上的糖浆甜得发腻,白玉京喝了口凉茶堪堪压下去。
里面的山楂味道不错,混着些旁的果子,偶尔吃一次倒也新鲜。
将最后一颗咽了下去,白玉京半掀着眼皮,将这一室浮躁人心,尽收眼底。
屋里的另外两个各怀心事,在心里不断琢磨刚刚的话。
祁渊絮觉得白玉京是不想旁人知道,徒生事故,毕竟一个不小心泄露出去,估计要被某个宗门世家囚禁起来,往后余生,不见天日。
而离荧惑却想,到底是不会,还是不会主动去?这两者可是大不相同。
窥探天机……
离荧惑突然蹙眉在心里算了算,发现天域仙神,竟然没有一位与天机相关。
他先前一直没有察觉,直到现在才恍然觉得不对劲。
怎么九州时不时出一个半仙神算,号称通晓古今,天域却连与之相关的都没有?
是不是记错了?或者,先前有过,后来不在了。
“离荧惑。”祁渊絮忽地喊道。
离荧惑从思绪中抽身,“怎么?”
“没什么。”祁渊絮瞥了眼旁边说:“只是想问,你会术法为什么之前不用?”
记得遇见白玉京时,对方浑身湿漉漉地走在官道上。若是不会也就罢了,可他刚刚分明瞧见离荧惑出手。
为什么?离荧惑想,他给小贩施术是见其可怜。
至于未想过给白玉京遮雨,是因为……
“因为从来是白玉京庇护我啊。”离荧惑语气缱绻道。
祁渊絮沉默,竟然奇异的理解了离荧惑的脑回路。虽然他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而且,他总觉得离荧惑在对白玉京时,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这种感觉让他不敢开口问下去。
离荧惑说完后悄悄窥着白玉京,见他面色不变,原本暗昧的想法陡然一蔫,也没心思出声,气氛就这样诡异又微妙的静了下来。
檐边雨珠滚落在窗棂上,溅起轻微的水花,白玉京恹恹闭眼,唇间还泛着浅淡的甜。
朦胧间他做了个短暂又久远的梦……
明月高悬于天,他端坐在高台,神情淡漠地看着俯跪在下的众人,周围密密麻麻的书祈同衣裳杂糅一起,分辨不清。
他到底不喜欢,连梦里也不愿意多看,低头一瞬繁复的金饰叮当作响,带着那个温凉的声音蜿蜒落在耳畔。
我来接你。
——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闻星河携着寒气走了进来,打碎满室的寂静。
迎面见到祁渊絮时他一怔,“祁城主?”
“闻道友。”
闻星河打量着白玉京,神色凝重地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留下的剑气没有动静。
祁渊絮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巡逻归来,正好遇见白道友,顺路就将人送了回来。”
“麻烦了。”闻星河道。
事出突然,他没料到会耗费这么多时间。
见到下雨那一刻,闻星河就暗自后悔,将人留在外面。白玉京不在意身体,至于离荧惑,就更不用指望了。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白玉京似在浅眠,身上的衣裳是干的,不过从苍白的唇色不难看出受了冻。
“我要走了。”祁渊絮行止门边,又回了下头,语调清朗道:“白玉京,多谢!”
门扉轻轻阖上,将风雨拦在了外面。
白玉京抬眸,鎏金流光自眼尾掠过。
“醒了?”闻星河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条薄绒披风,抖开后替他披上,“冷吗?要不我叫人将地暖点上?”
白玉京:“不必。”
见他没有大碍,闻星河也没有强求,转身坐在另一侧,扒拉一下离荧惑问:“你这又是怎么了?”
离开时还斗志昂扬地同他拌嘴,怎么一会儿没见,整个就没精打采的?他寻思着,煞难不成也会冷?
离荧惑胡乱应了几声,反问道:“你呢?消失这么长时间去做了什么?”
闻星河拿出张宣纸铺在桌子上,回道:“上清弟子传讯于我,有逃犯破开界壁,来了中三州。”
逃犯?离荧惑看了眼榻上的人,“叫什么?”
闻星河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眼,眉头一皱,低头看看通缉令又抬头望着榻上的人,“秦或!”
突逢大变后秦或惶惶不安的奔波了一路,好不容易遇见白玉京,他再也支撑不住。
可就算在昏睡,潜意识的警惕却没失,在听见名字的那一刻,骤然起身。
屋里闪过白光,眨眼间两人手中剑出了半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
“闻星河?”秦或眯了眯眼。
他自然认识这位在上三州颇有盛名的人。连父亲都常常道,你若是有闻星河一半知礼懂事就好了。
知礼懂事不清楚,秦或嘲讽想,倒是可以试试这盛名之下,是真是假?
“怎么回事?”闻星河压低了声音问道:“秦或为什么在这?”
离荧惑添油加醋道:“你走后没多久,他就自己撞上来,抱着白玉京不撒手。”
闻星河瞬间想,是不是算好的?不然邺城那么大,偏偏遇上白玉京。
他是知道白玉京身份不简单,整个中三州,也只有他能庇护秦或了。
这个念头马上被否认,毕竟带白玉京出去是他临时起意,若秦家真有这个本事,也就不会几近灭门。
不管如何,先将眼下解决,瞧着坐在中间的白玉京,闻星河眸光微暗,沉声道:“白玉京,过来。”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滞,秦或红着眼睛,“白玉京,你又要丢下我吗?”
两人一默,齐齐看向白玉京。
他们隐隐听见一声低笑,“你们这样,我还以为自己是什么负心汉。”
闻星河紧扣着掌心才不至于让自己走神,“白玉京,你会有危险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家到底是琼州大族,也曾显赫一时,难保有什么手段留在秦或身上。
白玉京他……不知人心险恶,总是这样坦然地将后背交给一个刚认识的人,需晓得若有半点差错,他可能就死无葬身之地。
秦或冷笑一声,“跟着你们,他才会有危险。”
“胡言乱语!”
眼瞅着两人又要骂起来,白玉京瘦长的指尖点了点桌面,“你们这样争不出所以然的。”
“对啊对啊。”离荧惑附和道:“要不然你们先打一架,再聊到底谁对谁错。”
闻星河揉着眉心,“离荧惑,到这时你还不忘挑拨离间。”
但白玉京说得没错,不了解来龙去脉,他们也争论不出什么结果。不是没想过动手将人强压到上清殿,最后还是心有顾虑。
秦或也明白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现在他修为低微,要真打起来,引来上三州的人就得不偿失了。
更何况此事与闻星河无关,他不过是迁怒。
“闻星河。”秦或深吸一口气,问:“上三州给我的罪名是什么?”
秦或倒是想听听,那群人还能扯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
“勾结邪魔,居心叵测。”闻星河道:“阻拦搜查,畏罪潜逃。”
阻拦搜查?秦或听笑了,他思来想去,就冲着那打一罩面的杀气,原来还搜查过。
也是,秦家死的差不多了,情况到底如何还不是凭他们一张嘴。
“证据呢?”秦或一字一顿地问:“竟然说秦家勾结邪魔,那证据呢?”
“证据自在上清殿。”
“原来你也不知道啊。”秦或讥诮道:“也是,匆匆灭的门,证据应当还没编造好吧。”
闻星河虽然生气,但上清弟子确实没将证据告诉他。
但这次围剿,将近上三州一半的宗门世家都参与了,肯定是查清楚了才会动手。
见他不说话,秦或身上咄咄逼人的锐气也缓了下来,低声道:“闻星河,你知道秦家有多少人吗?”
“近万人,几息就死完了。”
“那些人都是邪魔吗?”
闻星河握剑的手一抖,看着还是少年模样的秦或。
也是这时,他才乍然想起,在十多年前,还赴过秦或的满月宴。
秦家家主与其夫人伉俪情深,几百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满月宴办的奢靡盛大,几乎将整个上三州有名有姓的都邀来了。
当时盛况历历在目,没成想不过十余年,便只剩下一人了。
秦或偏头,不想让旁人瞧见这副可怜的模样。泪意却止不住地在眼眶打转。
哐当一声,他弃了剑,将自己掩在白玉京身旁。
模糊不清的视线,让他看不见对方的神情。
秦或突然心生惶恐,他问道:“白玉京,你也觉得我是畏罪潜逃?”
白玉京替他拭泪,“哭什么,我的意见就这么重要吗?”
宽大的袖扫过手背,秦或下意识攥住,点头“嗯”了声。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荒诞。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千夫所指,其余人都不相信他,隐忍也好,羞辱也罢,秦或都会想办法去反驳,去证明。
唯独白玉京不可以。
唯独白玉京……
“不是。”白玉京语气温和,却莫名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感觉,“秦或,你不是畏罪潜逃。”
秦或剩下的那点倔强,也化为乌有。
他闷闷叫了声,“白玉京。”
“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所有人都说他在修练一途上天赋异禀,不出三百年,秦家便要多出一位离合期修士。
可事实上遇到事情只会愣在原地,看着一个个人前仆后继地为了护他而死。
三百年,离合。
有什么用?对上那些人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听了白玉京的话,闻星河紧抿着唇,他以为自己会纠结很久,其实不过片刻。
拿起通缉令置于烛火之上,淡淡的灰烬让他不由地闭上眼。
“秦或,你的事我会亲自查清楚。”
他相信白玉京,这种相信并不盲目。
但他愿意为这句话,给予一个机会。
“多谢。”秦或沙哑道:“闻星河,你能告诉我,秦家灭门一共有多少宗门世家参与了吗?”
闻星河眼神复杂,“秦或,此事牵扯众多,你……”
“我与他们不过蜉蝣撼树是吗?”秦或眼神执拗,“闻星河,我不至于想不开,在没有能力的时候,去谈这些。”
他的命是秦家无数人拼尽全力保下来的,他不会枉费。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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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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